大隋帝國風雲

第236章 龍衛府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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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六章 龍衛府的真相

高士廉的意思很清晰,西北局勢能否如皇帝所預想的那樣扭轉過來並長期保持穩定,關鍵不在於皇帝和中樞實施何種策略,而在於關隴貴族集團是否給予傾力支持,假如關隴貴族集團在背後使絆子、下黑手,隴右深陷於內憂外患之中,西北局勢何談穩定?

再聯想到李淵入主隴右之後,麵對吐穀渾人的瘋狂反撲,麵對西突厥橫掃羅漫山南北,麵對鐵勒大聯盟分裂所導致的北方大漠形勢的劇變,竟然一籌莫展,茫然無措,任由局勢惡化,不得不讓人惡意地揣測其居心叵測。

以今日兩京局勢來說,皇帝和改革派在清算楊玄感及其同黨的同時,必然把矛頭對準關中本土貴族集團中的保守勢力,這種情況下,西北局勢的惡化,必將有效“阻禦”皇帝和改革派的“進攻”,原因正如高士廉所說,關中和隴右就如左右手,一旦關中貴族集團拿隴右局勢做為要挾,皇帝和改革派也隻有放棄進攻。皇帝急不可耐地征召李淵去行宮述職,其背後深層次的原因便在這裏。

歸結到伽藍這裏,他的隴右之行能否完成皇帝所托付的使命,關鍵也在能否贏得與關隴貴族集團的妥協。

既然老狼府的長孫恒安對昭武屈術支到中土求助一事一清二楚,既然納言蘇威是帝國核心決策層中的一員,那麽昭武屈術支一事對關中本土貴族集團來說已經不是秘密,他們早已把西北局勢劃入了整盤大棋,而楊玄感也是如此,他也把西北局勢當作了其整體謀劃中的一部分,隻不過因機密泄露,元弘嗣被逐,導致謀劃失敗而已,但楊玄感失敗了,卻讓關中本土貴族集團撿了一個便宜。

麵對皇帝和改革派的“攻擊”,關中本土貴族集團岌岌可危,而關隴武川係迫於關隴貴族集團的整體利益受到巨大威脅的情況下,不得不伸以援手,於是已被武川係所掌控的隴右隨即成為與皇帝和改革派抗衡的“籌碼”,西北局勢轉瞬間便變成了關隴貴族集團的“武器”,假如皇帝和改革派執意要把“戰爭”進行下去,那麽他們不惜拚個魚死網破,以帝國的存亡為代價,與皇帝和改革派一決生死。

高士廉隻說了短短一句話,卻直指西北局勢的要害,明白無誤地告訴伽藍,不論裴世矩有多大的本事,他這次若想解決西北危機,穩定西北局勢,必須與關隴貴族集團達成政治上的妥協。裴世矩出於時間上的考慮,無法先行趕赴西京與關中本土貴族秘密磋商,於是他隻能通過李淵,也就是關隴武川係,間接地與關中本土貴族集團進行聯係,這大大增加了解決危機的難度。

伽藍陷入了沉思,重新思量裴世矩給自己所寫的那份信以及皇帝為何如此慷慨賜給自己一個龍衛府?

伽藍即便加官進爵了,也不過是個正五品的禁軍雄武郎將,算是帝國中級武官,依舊位卑權輕,不論是皇帝還是宰執裴世矩,都不會對他寄予遠遠超過其能力範圍之外的期望。

此次伽藍能夠得到裴世矩的認可和皇帝的欣賞,實際上來源於他所呈遞行宮的一份份密奏,他在密奏裏對形勢的詳盡分析以及精準預判,證明其個人能力非常優秀。在皇帝遠征高句麗的特殊時期,帝國兩京能夠利用有限力量在短短兩個月內平息這場風暴,諸如皇帝和裴世矩等知道內情的人都清楚,其中伽藍功勳甚大,而從這些功勳裏所表現出來的便是伽藍那令人驚歎的天賦。

這一次伽藍的使命是輔佐裴世矩實施新的西土策略,而皇帝和裴世矩都知道其中的難度,裴世矩的書信和皇帝的恩寵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對伽藍抱有更高的期望,期望他能在這一過程中做出非凡成績,就如他在平息楊玄感叛亂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一樣。

伽藍忽然意識到,自己對西北危機做出了錯誤的解讀。

昭武屈術支能否安全抵達昭武九國並複國成功,關鍵不在於自己和龍衛府是否有實力護送他,而在於帝國的西土策略能否實現。也就是說,帝國的改革派必須把清算風暴控製在有限範圍內,在此前提上,改革派再與以關中本土貴族為首的保守力量進行政治妥協,以便最大程度地保全關隴貴族集團的利益,唯有如此,西北危機才能化解,帝國才能與西突厥汗國維持和平盟約,昭武屈術支才有可能順利的完成複國大計。

說來說去,還是需要用政治手段解決問題,自己那種遠行西土的想法實在過於幼稚,非常的愚蠢,與政治智慧更是半點邊也扯不上。

難道說,高士廉到某的身邊來獻計獻策,是源自武川係的安排?伽藍抬頭望向李世民,看到他正與阿史那賀寶把盞言歡,又覺得自己的懷疑毫無根據。或許,這是天意吧。

伽藍沉思的時間很長,高士廉卻很識趣,坐在一邊細酌慢飲,一言不發。

西行對伽藍的反常舉動頗感奇怪,小聲詢問。

“讓兄弟們盡情豪飲,一醉方休。”伽藍笑道,“好不容易來一趟京都,卻累日廝殺,連走馬觀花的時間都沒有,甚為遺憾。”

西行皺皺眉,“這會耽擱明天的行程。”

“事情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日兩日。”伽藍搖搖手,不以為然地說道。

高士廉會心一笑,竟不再呱噪。

十一日淩晨,伽藍輾轉難眠,夜不能寐,於是披著大氅走出軍帳,緩緩行走在穀水岸邊。

忽然暴雪低聲嘶吼,跟著黑暗中傳來細微腳步之聲。伽藍轉身望去,一位白衣人負手而來,近前再看,竟是高士廉。

伽藍劍眉微皺,心情更為煩悶。高士廉則是麵帶淺笑,不過因為畏懼大獒的威猛,隔得很遠便站住了。伽藍俯身摸摸暴雪的頸毛,安撫了一下,讓暴雪平靜下來。高士廉小心翼翼地走近,低聲說道,“將軍不再急行,乃是睿智之舉。”

伽藍瞥了他一眼,強自按捺住不滿情緒,“某在西土長大,第一次踏足中土,很多事情,也是最近才知道。若方便,你可以喚某伽藍。若有怠慢,還請諒解。”

這是委婉承認了自己與高士廉的親戚關係。既然承認了,高士廉便是長輩,若是繼續話講三分,藏著掖著就沒意思了。

“你對龍衛府如何理解?”高士廉問道,“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將軍該不會理解為陛下對你的恩寵吧?”

伽藍沉吟稍許,微微一笑,“你可以喚某伽藍。”

伽藍避而不答,高士廉卻是不顧,毫不客氣地說道,“伽藍,這不是恩寵,這是枷鎖,它緊緊扼住了你的咽喉,隨時可以要你的性命。”

伽藍想了一下,舉步而行,依舊不說話。

“在你看來,你可以帶著龍衛府遠走西土,甚至一去不返,但這種可能性有多大?你不覺得這種想法過於天真了?”

伽藍深吸了一口秋夜的涼風,把心頭的怒火壓了下去。高士廉的話很難聽,但能直言相告,已為不易。

“伽藍,要追本溯源,要尋找真相,千萬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

“真相是甚?”伽藍終於開口。

“妥協。”高士廉不假思索地說道,“從楊玄感死亡的那一刻開始,戰爭已經停止,接下來便是妥協。”

“誰向誰妥協?”

“當然是失敗的一方向勝利的一方妥協。”

伽藍遲疑了一下,停下腳步,轉身望著高士廉,神情嚴峻地問道,“你是否知道這種妥協意味著什麽?”

高士廉冷笑。

“這場風暴過後,皇帝的威望遭到打擊,中央威權嚴重受損,中央對地方的控製會越來越弱,而隨著各地叛賊蜂起,地方對所在轄區的控製也是力不從心,更要命的是,兩京衛戍軍經此一劫,元氣大傷,未來數年內肯定無法恢複。可以想像,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加快變革的進程,必然把帝國推向崩裂的深淵。”伽藍瞪著高士廉,語氣森冷,“楊玄感就是一個誘餌,帝國吃下這個誘餌,也就墜入了死亡的陷阱,是不是?”

“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麽?”高士廉毫不示弱,瞪著伽藍,揮舞著手臂,情緒激動地說道,“局勢就如決堤洪水,一泄千裏,誰能阻止?皇帝能阻止?豪門大族能阻止?整個中土都在滔滔洪水中掙紮,若想生存,唯有快馬加鞭,衝到最高處。”

“天下蒼生呢?無辜生靈呢?難道他們就該死?”伽藍憤怒質問。

“你連自己都救不了,你還能拯救誰?”

伽藍語塞,忿然無語。

“伽藍,龍衛府的使命就是妥協,你的使命就是妥協,乘著清算的風暴還沒有肆虐中土,乘著裴世矩、裴蘊等權臣還未抵達東都,乘著西京大軍還在東都城外,你能救多少就救多少吧。這不論是對你個人,還是對你此次隴右之行,都有著難以估量的影響。”

高士廉轉身離去,背影蹣跚,漸漸消逝在黑暗之中。

伽藍搖頭,救了你一個不算,還要救上千個貴族,你嫌某死得不夠快是吧?龍衛府經你一番花言巧語,竟然變成了皇帝和保守貴族們的妥協之物,這就是所謂的政治智慧?這是真相,還是荒誕?

天明時分,答案揭曉。

蘇合香來了。

自臨清關相見之後,兩人便沒有機會再見麵。此次西行,伽藍並沒有打算再回來,所以也就埋下了一走了之的念頭。蘇合香孑然一身留在西土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她能回家,能與親人生活在一起,理所當然應該有一個好未來,但伽藍自己都沒有未來,又何來未來給她?

然而,伽藍尚未走出東都範圍,蘇合香便尋上門來,“氣勢洶洶”地責難他,弄得伽藍好不尷尬,羞愧難當。

蘇合香要一個合理解釋,否則絕不肯“放過”伽藍。伽藍無奈,不得已把前因後果一一道來。

“你倒是個孝子,不願毀棄對母親的承諾。”蘇合香冷笑,“不過讓兒失望的是,你這個阿修羅竟然也知道害怕了,竟然要逃離中土。你可知,你在中土做下了人神共憤之事,多少人想殺你,多少人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伽藍嗤之以鼻,不想與蘇合香繼續糾纏下去,直截了當地問道,“蘇氏指使你來,所為何事?”

蘇合香丟給他一封信,沒有署名,而內容則正如高士廉的勸諫,請伽藍出手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伽藍拿著這份信,掂量了一下份量,冷笑道,“憑這個,就能換某西北兄弟的性命?”

“你還有選擇嗎?”

伽藍苦笑,搖頭,自己的確沒有選擇。不答應的後果很可怕,或許今天所有的西北兄弟就將命喪慈澗道。楊玄感敗亡,叛軍崩潰,流竄山野,以叛軍對伽藍的仇恨,在慈澗道打一個埋伏也是合情合理,到那時伽藍喊冤到找不到地方。

咽喉被人卡住的滋味非常難受,但麵對咬牙切齒的西京貴族,唯有合作,唯有妥協。

“樊留守能否答應?”

“你與留守已經達成了約定,千百叛卒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他們不是叛卒,更並不是普通的叛逆。”

蘇合香笑而不答。

伽藍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十分愚蠢,既然要救一批人,當然不會僅僅依靠他,自有人暗中相助,有人暗中幫助他瞞過樊子蓋。等到事情暴露了,責任當然都是伽藍的,但那時伽藍已經遠在隴右,即便皇帝怪罪下來,大不了伽藍帶著龍衛府遠赴突倫川戍邊而已,總之一大批貴胄子弟的性命算是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才是關鍵所在。

伽藍把信仍在了案幾上,問道,“他們能給某什麽?”

“他們說,如你所願。”

伽藍笑了,“那就麻煩阿蘇辛苦一趟,等某把事辦妥了,便與他們澠池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