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味

第45章 調虎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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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調虎離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我倚在窗邊,看著那海上的月色,壯麗中帶著一抹清冽,冷淡中帶著一道豪情。我歎了一口氣,景是美景,可是這個“此時”太多重複,倒是可惜了這一片海天相接的夜色。

“既然睡不著,為何不來與我喝一杯?”段湮正坐在桌邊,一酌一飲,看不出喜怒。

“我戒酒了。”我側過頭,看著段湮倒滿一杯,舉頭一仰,臥杯而盡。

我覺得我們兄弟倆,最像的應當是飲酒的姿勢了,都是一口灌完。我不知道自己喝酒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但看段湮,頗有一種瀟灑的滋味兒,與平日的陰冷完全搭不上邊。

“戒酒?”段湮眉頭一皺,“我看你和楚唯倒喝得很開心。”

“啊哈。”我笑了笑,“我在別人麵前戒酒了,楚唯麵前無拘束。”

“別人?”段湮臉色陰沉地重複了一邊,手中的白玉杯子立刻碎了一手。

大哥,我說戲言你生氣;我說實話你還是生氣……你到底想怎麽樣?我猜不出你的心思,求你給我一個痛快吧。

“你過來!”

“呃,窗外風景好。”

聞言,段湮幽幽地望過來:“如果你是在等楚唯的回信,那就不需要再靠在窗邊了。”

我心中突地一跳:“為何?”

“信在我手裏。”段湮麵無表情地說著,語氣平淡得一點都不像威脅,“想要討信,過來喝酒!”

“……”我歎了口氣,算算日子,回信應當早就到了,可至今沒有看到小沒的影子,我應當早該預料的。

我蹭到桌邊,猶豫地開口:“那小沒……”

“籠子裏。”段湮濃黑的瞳孔瞥了我一眼,“我會好生喂養。倘若你敢踏出天之涯半步,我不介意宰殺牲畜。”

段湮這個臭兄長,我在心底將他損了個遍,麵上卻委婉地勸道:“你與一隻鷹較什麽勁,我不走就是,你且放了它。”

“不放。”段湮一口回絕,“我不準你與楚唯交往。”

哈?我一愣,這種橋段,應當是出現在戲劇中,父母不同意兒女與外人交往,將之鎖於門中。啊哈,實在很有意思。

“唔——”我微微一笑,看著段湮道,“不知段兄以什麽身份來阻止我與人相交?”

“哼。”段湮的臉色又開始不好了,將手中的杯子碎片砸到桌上,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響聲,如墨的長發在燈火下泛著金色的光華,一雙黑瞳亮如星月。

這一場拉鋸戰,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不要總是哼來哼去,這樣頭發白得早。”我將我的杯子倒滿,推到他跟前道,“多好看的頭發啊,千萬別變色啦。”

我調笑地抓起對方一綹長發把玩,本想看著對方再一次露出陰森森的表情,孰料他竟一點沒有反對,反而自顧自地喝起了酒。我眨了眨眼,頓覺這種溫馨的場麵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

“看什麽?”段湮歪過臉,眉宇間清冷卻不陰沉。

“看你。”我頓了一頓,補充,“看你何時將信給我。”

我剛說完,一封信便被丟到桌麵上,看那封口,竟是沒有拆封過。我疑惑地望了段湮一眼,拿起信就展開看。

楚唯秀氣中帶著恢宏的字體映入眼簾,信上所提雖然皆是公事,未有私言,但點點滴滴的思念之情卻滲入那一筆一劃中,如同這濃厚的墨跡,入木三分,我不由得莞爾一笑。

“看什麽?”我抬頭,看到段湮舉著酒杯,卻遲遲沒有近唇。

“看你。”段湮收回目光,“性情為誰而變?”

“哈,為你啊。”我哈哈一笑,蹭到段湮身邊,手磨了磨他的手臂,“想拜托你個事兒。”

“說。”段湮不自然地皺起眉頭,卻並未將我拉開,言語間盡量顯得平和。

“楓劍門前幾日的進犯被你擋去,他會南下搜尋可做藥人之素材,明日渭水會有一場混戰,我想請你救兩個人。”

“誰?”

“宋溪和林婉萱。”

“鐵三江的鷹眼和邊花?”段湮興致缺缺地轉頭,“我為何要去?”

“若你不去,恐怕我隻能想盡一切辦法,踏出天之涯了。”我一手擱著下巴,期待地望著段湮。

對方咬了咬唇,猛灌了一口酒水,將杯子重重砸在桌上:“就寢。我明日啟程。”

段湮此人屬於行動派,答應的事情,若是不盡早完成,心中如生一疙瘩,難受得緊。所以第二日天還未亮,段湮人已不在天之涯。

有句話說,山中無猛虎,獸鳥稱大王。我入段湮的密室暢通無阻,如入無人之境,取毒藥的手法熟稔於心。密室與書房是連在一起的,若不是上一世去過,我也必定無法窺出其中端倪。

除了一部分的毒藥解藥,段湮的密室可以說是武學藏書最多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搜刮到這麽多武學秘籍,但其報仇的決心和毅力實在讓我自歎弗如。若這一世我沒有阻止段湮屠殺陳家十六口,恐怕裏頭又要多一本陳氏指法錄了。

視線被一本堆在坐塌之前的武籍吸引,我拾起來一看,正是秋水劍訣的抄本,許多地方添加了一些注釋,明顯是段湮的手筆。隻是這本劍訣,和我找到的那本拓本,十分不同。我思索三番,放下劍訣,出了密室。

隨手在書桌上磨墨,我執起一筆。

“你為何要在自己的手上寫字?”酥兒詫異地湊了過來,傻傻地看著我用毛筆蘸著墨水,在手心上寫了一個“亡”字。

“這字不吉利,趕緊擦了!”說著酥兒便掏出絲巾準備往我手上抹。

我手一揚,她便夠不到了。我笑嘻嘻地看著她道:“噫——這可是個好字,我是要送給到來的那位貴客的。”

“你怎麽知道有客人過來?!”酥兒驚訝地看著我。

“平日若無他事,你不會來段湮書房。”我揮揮袖道,“反正你家公子外出了,不如由我代為接客吧。”

“你本就是客人,越俎代庖,是否不妥?”酥兒又一次嘟起了嘴。

“今日之客,絕不可怠慢啊。”我頗有深意地一笑,“替主人分憂解難,總算是為客之道了吧?”

“可你手上的字,並非待客之道!”

“客分多種,各有千秋。不同的客人,就要用不同的大禮。”我一邊往大廳走,一邊朝那站在廳內麵無表情的人揮了揮手,“聶前輩,別來無恙。”

“是你。”聶無雙那張臉看上去很是年輕,那聲前輩喊得我實在別扭。他一臉深沉地盯著我腰間的佩刀,悶聲不語。

“複仇之路很是凶險,不過段湮喜好親自動手,就不敢勞您大架了。”

“楚江手下傀儡過萬,就憑寥寥幾人之力,如何複仇?”聶無雙冷冷一笑,“那些都是曾經的武林同道,你捫心自問,下得去手?”

“聶前輩一席話值得深究,莫非你知道破解之法?”

“我不知道,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是何人?”

“樓驚澈。”

武林三絕之首樓驚澈,消失於江湖數十年,就連聶無雙都找他不著,說了等於白說。

“樓前輩至今下落不明,要找他談何容易,還不如暴力解決那些怪物比較迅速。”

“若你遇到自己的朋友,也毫不猶豫地殺嗎?”

“……如果隻能如此,少緣願親蹋血泊,還武林一份安寧。”我歎了口氣,異常認真地望向聶無雙,“聶伯伯,種下惡源,是要自食其果的,你當真準備好了嗎?”

“哼,與你何幹。”聶無雙目中無人的態度,表明了他決不動搖的決心,“段湮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我退後一步,抱拳,“請回吧。”

“你——很大膽。”聶無雙眼睛一眯,欺身上前,我早有防備,立刻旋身退了幾步,左手一推,與其對了一掌。

我本受了內傷,還在靜養,這一掌受得極其吃力,登時退後三尺,湧上的腥血溢出了嘴角,這感覺實在難受得緊。

“小鬼,內力不錯。”聶無雙也被震退兩步,袖手甩到身後,正欲拔劍,卻忽然往後一躍,隻聽得一陣巨大的響聲,剛剛他所站之處已經被劍氣砍出一道深深的坑。

聶無雙轉過頭來:“這是你的答案?”

月白色的衣袖在空中一舞,擋在我身前,聲音含著一股怒氣:“不錯。”

兩人對峙之間,我上前兩步,拉住了段湮,對著對麵的紫衣人露出了左掌:“聶前輩,你手上的字,是我贈你之言,請你三思。”

聶無雙抬起手掌,看了半天,卻沒有想象中的怒氣,隻是怔怔地望著那一個字,似有所感。忽然,他低低地一笑,這笑容漸漸升高,響徹整個天之涯內外,回旋的聲音參雜著一抹悲涼,在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

“月牙訣,本就不該存在於這世上。”他望著我,卻道,“韓逸機關算盡,將月牙訣全部毀去,作了秋水劍法,卻沒想到,還是有人誤打誤撞,將其還原成了匕法……果真是天意。”

“什麽意思?”我好似捕捉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信息。

“我期待接下來的發展。”聶無雙在他低沉的笑容中離去,留下眉頭緊皺的段湮,和隱隱覺得不安的我。

月牙訣,到底有什麽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