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朝帝師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血染墨雲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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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雲樓前,老人披甲戴盔,手持雙鐧。

他晚年得子,自然寵愛有加,對厲霖驕縱放任,隻要不作奸犯科,即便是和乳娘私會這等傷風敗俗之事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幸好厲霖還算爭氣,文成武就,在琉京世家子中隱為第一人,望子成龍,他自然欣喜。孰料自從那個小仆僮出現後,厲霖屢遭挫折,現如今更是不明不白的死於牢中,傳入他耳中當場昏厥。

被救醒後,厲家主二話不說,提鐧點將,收拾家財細軟,舉兵發往墨雲樓。

此前早已打探過,那安伯塵又逃課,本以為他會在墨雲樓,誰想樓中隻有一個小胖子,厲家家主又怎會甘心,當即下令圍死墨雲樓,卻是打著守株待兔的念頭。

“大人,還望節哀。”

年歲近百的幕僚看向雙目通紅的厲家主,暗歎口氣,拱手道。

“霖兒可是個好孩子,生時幾乎不讓我操心,死後還為我厲家解難......就這麽死了,他最後的心願又豈能不幫他完成。”

厲家主呢喃著道,眸裏的傷痛看得老幕僚一陣心疼,暗暗感慨。

誠如厲家主所言,厲家本已陷入死局,卻因厲霖之死打開一條活路。他助厲家主爭雄於朝堂已四五十年,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君上借機發難,準備對厲家動手。厲霖身陷大牢,相當於人質,逼得厲家不敢妄動,隻能眼巴巴的等下去,等候琉君發落,輕則罷免厲家上下官爵,重則流放南蠻。

而現如今,厲霖已死,琉君沒了人質,厲家也不再顧忌,且還占著道理。

你把我兒子投入大牢,卻讓他不明不白的被人害死,於情於理都要給個說法,可你是琉國之君,我又能拿你如何?也隻能反了。

即便傳揚出去,也是琉君不是在先,何況厲家並非走投無路。早在七八年前便和那位皇叔暗通曲款,又有祖上所傳的道符,隻要祭出那張霍山千裏遁行符,當可裹挾厲家上下三千餘口飛出琉京,前往中都。

以琉國軍政秘密為投名狀,到哪都是炙手可熱,隻不過又要從頭開始,厲家上百年的基業算是完了。

厲家本該早早祭符而去,卻因厲霖最後的願望未完成,這才兵行墨雲樓。

無論是誰殺了厲霖,這筆帳都被算在安伯塵頭上,隻有殺了他,厲家主才會心安理得。

日薄西山,傍晚將近,日光一圈圈的映上如林如山的兵槍,晃人眼眸。

老幕僚輕歎一聲,猶豫著,朝向厲家主拱手道:“大人,那安伯塵怕是不會來了,再拖下去......”

“他一定會來。”

厲家主看了眼墨雲樓上那個躲躲閃閃的人影,沉吟道。

聞言,老幕僚也隻能苦笑。

看來家主是鐵了心要等下去,可又有幾分把握?除非那個安伯塵是傻子,否則他又豈會自投死路,回轉墨雲。

老幕僚如是想著,可就在這時,轟轟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扭頭望去,他陡然一愣。

青衫一襲,駿馬一匹,手無寸鐵的少年瘋了般的疾馳而來。

“還真被大人猜中了,果然是傻子......”

還未說完,老幕僚立馬緘口,餘光掃向厲家主,就見他麵如死水,陰翳得仿佛烏雲壓城。

風流一世的厲家公子就是被這樣一個蠢笨到極點的少年一次次挫敗,威名掃地,想必家主定是惱恨到極點。

未及幕僚繼續想下去,厲家主已經揚起手臂,低吼道:“結陣!”

墨雲樓前,兩千雄兵調轉馬頭,兵戈如林,刀槍如山,齊齊對準那個仿若飛蛾撲火的少年。

一時間,琉京上下,無數雙眼睛齊齊朝朱雀街望來。

王宮深處,琉君獨坐金鑾,看向鏡中少年若有所思。

......

舊唐古道盡頭的小茶肆中,布衣男子自顧自的沏著茶,嘴邊浮起莫名的笑意:“終於忍不住出手了。藏了這麽久,一朝暴露,也算可惜。隻不過,你一人一槍終究敵不過千軍萬馬。”

......

“如此,也隻有等那位無邪居士來救場了。他若不來,你的好運便到此為止,過個七年八年,再無人會記得當初風光一時的墨雲樓安伯塵。”

高閣上,左相看著繚繞青煙中的景象,低聲喃喃道。

......

風雲一朝引動,關注這場動亂的何止琉君和離左,但凡有點家底的王公大臣都祭出道符,隔著數條街坊,遙遙望向朱雀街,難免搖頭歎息。

真是一魯莽無謀的少年。

對安伯塵的認識,大多數人都還停留在那場比武,戰敗厲霖固然英勇,卻因墨雲樓之變修為全失,現如今更是匹馬衝向千軍萬馬,與死無異,足以顯出他的無智。

琉國文武的想法安伯塵自然不知,若是知道了,他非但不會失望,反而還會喜出望外。

此時的他心無旁騖,匐身馬背,在朱雀街百姓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火急火燎的奔向墨雲樓。

百步,兩千雄兵調轉馬頭。

五十步,刀槍齊指,殺意如潮。

三十步,厲家家主臉上的恨意已被安伯塵清晰無比的收入眼底。

二十步,安伯塵陡然鬆開韁繩,振臂高呼:“小官,槍來!”

墨雲樓七層,窗欞推開,滿臉慘白的小胖子抿著發青的厚唇,猛地抄起無邪,向安伯塵扔來。

銀白色的長槍從將士們的頭頂越過,被安伯塵一把抓於手心。眼見安伯塵一人一槍直麵大軍,李小官心情莫名,有感動,有擔憂,也有焦急。

可就在這時,異變突生。

厲家家主嘴邊彎開一絲冷冽,忽地揚手而喝道:“擲矛!”

話音落下,便見五十騎調轉馬頭,轉向墨雲樓,從鞍下拔起鐵矛,下一刻猛地揚臂擲向李小官。

“嗖!”

“嗖!”

“嗖!”

......

破空聲不絕於耳,安伯塵心頭一揪,目光所及,就見五十根鐵矛直飛上七層墨雲,李小官尚未回過神來,就被紮成刺蝟,難以置信地看向滿身鐵矛,倒退兩步,轟然倒地,之後再無聲響。

耳邊“嗡”地一聲,安伯塵身軀狂顫,麵色唰地變得慘白,腦中一片空白。

小官死了......就這樣當著自己的麵,被厲家人殺死在墨雲樓中......

對於李小官,安伯塵早已忘記了他孩提時的刻薄,所記得的隻有他二話不說趕來琉京,一次次冒死“相救”。誠然,李小官常常闖禍,總是鬧出尷尬的笑話,可他卻是安伯塵第一個朋友,為了安伯塵奮不顧身的朋友。

“哈哈哈......來人,將這小賊擒下!”

耳邊傳來厲家家主歇斯底裏的笑聲,仿佛一柄鋼刀,劃過安伯塵的五髒六腑,亦將心頭的熱血引出,流轉全身,奔湧上額心。

手臂止不住的顫抖著,安伯塵抬起頭,靜靜地看向拍馬殺來的騎兵。

十步,安伯塵的手臂不再顫抖。

五步,安伯塵神色冷凝,愈發冰寒。

兩步,安伯塵左手抄起韁繩,右手緊握無邪,水火二勢從下丹田躥出,流入右臂。

轉眼間,兩馬隻距一步。

厲家騎兵目露凶光,低喝一聲,抄起鋼刀便向馬頭斬去。

冷風從街角卷來,掃過少年發梢,瞳仁中那柄長刀已近在咫尺。

眾目睽睽下,安伯塵策馬而上,右臂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無邪如蛇而出,槍尖冷冽,迎向鋼刀。

“鏘!”

刀槍相擊,厲家騎兵勢在必得的一刀被安伯塵硬生生架住。

王宮深處,壯年君王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棟苑街,一座並不起眼的府邸中,圍坐銅鏡前的老將們同時輕“咦”一聲,滿臉驚詫。

安伯塵修為已失,就算能提起槍,可也絕不是尋常兵卒的對手,更別說厲家精兵。可他這一槍擊出,後發先至,竟抗住了厲家騎兵的一刀,足以令老將們心頭震驚。

應當是巧合。

老將們如是想著,兩千厲家軍如是想著,滿臉恨意的厲家家主更是篤定。

就在這當口,安伯塵忽地抽槍閃身,避開騎兵那一刀。

一刀劈空,那騎兵麵露驚詫,急轉回身,就見安伯塵已提槍殺來。

那一槍仿若潛龍出淵,又似蟒蛇出洞,勢無可攖,每前進一寸都攜著兩個不同的變化,晃得那騎兵心頭狂震,汗流浹背。

生死一瞬間,哪有時間多想。

厲家騎兵怒吼一聲,雙手握刀,橫劈向安伯塵。

按照家主的意思是生擒,可他卻知道,生擒已是不可能的了,他若留手,落敗的恐怕會是他。

用足全身力氣,那騎兵怒吼著,瞪圓雙目斬向安伯塵。

刺眼的銀光滑過眼簾,下一刻,那騎兵身體一僵。

刀至中途,吼聲戛然而止,厲家騎兵雙目如鬥,艱難的低下頭,不可思議地看向不知何時越過長刀,捅穿他腹部的銀槍,張了張嘴,轉眼後摔落馬下。

塵埃揚起,少年麻木的抽槍而回,濺起鮮血灑滿青衫。

“啪!”

茶盞摔落在地,老將們不可思議的看向鏡中提槍而立的少年,震驚之下,誰也沒去理會那一地失手打碎的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