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朝帝師

第二百六十章 花轎玉人,將入天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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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疾行,夜風從遠天墨雲下跌落,輕音如歌,流轉於朱玉簾幕間。

簾幕後,兩個被夜色染得素雅寡淡的少女跪坐案前,臉對臉,仔細盯著案上的棋盤。銅雀龕上的火燭將兩人曼妙的曲線勾勒在簾紗上,隱隱綽綽,也不知有引得多少騎兵侍衛麵紅耳赤,心驚膽跳,偷偷窺探。

雪白的素顏麵具後,新月眸子中含著笑意,司馬槿抬起頭,饒有興致的注視著苦思冥想的紫龍女:“怎麽,還不服輸?”

“你是怎麽做到的?”

紫龍女的聲音很靜,即便今晚第八次輸給了司馬槿,她也不急不惱,隻是想弄清楚她輸的原因。

在兩人之間的玉案上放著一張棋盤,盤中擺放著黑白二子,以及一場鏖戰後留下的殘局。黑白二子大凡用來下圍棋,可盤中的黑白二子的走勢卻不像圍棋,黑連黑,白連白,黑白相堵。

“這五子棋看似簡單,實則也有玄機。”

司馬槿笑著道,一改初遇紫龍女時的冷漠,仿佛坐在她對麵的不是將她擒捕的仇人,而是閨中金蘭。

“怎樣的玄機?”

紫龍女抬起頭,問向司馬槿。

伸出玉指撚起一顆黑子,司馬槿端詳棋盤,少時放下。紫龍女見狀微微撇嘴,棋盤上除了原先連成五顆的黑子外,又有五顆黑子連成了一線,即便她都發現了,也隻能下一顆白子,無法堵住全部的連棋。

“和圍棋的步步為營暗藏殺機不同,這五子棋兩步設陷阱,三步見殺機,講究的是誘敵於數合內。你若一味猛攻,則有可能落入我不經意間布下的陷阱,你若一味嚴防死堵,隻會顧此失彼,防不勝防。”

司馬槿娓娓道來,毫不隱瞞,也不擔心紫龍女是否會聯想到什麽,總之一副坦誠相待的模樣。

也正是她一路上這般作態,拿捏得當,才令紫龍女一直徘徊在警惕和鬆懈間,此時看向司馬槿,神色間已不再像起初那般冷淡。

都是聰明的女子,巾幗不讓須眉,在無人攪擾的鑾帳內暫且忘記彼此身份,倒也能談得來。

“原來如此。”

又看了一遍棋盤,回想過司馬槿之前的棋路,紫龍女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隨後側過臉端詳著司馬槿,低聲道:“這一回,你想知道什麽?”

“我想知道你究竟有沒有喜歡的人。”司馬槿眨閃著眼睛,笑吟吟的看向雲淡風輕的紫龍女,半開玩笑說道。

紫龍女黛眉蹙起,別過頭,作勢要離開。

“好了,我開玩笑的。小龍女你就告訴我......告訴我為何大軍要連夜開拔。”

站起身,司馬槿靠近紫龍女道,目光牢牢盯著紫龍女腰間布口袋中的珠鏈,嘴角含笑,眸如冷月。

大約是在六七日前,一路上始終淡漠如水的紫龍女忽然大發雷霆,二話不說便沒收了司馬槿的珠鏈,紫龍女發怒也很安靜,整整一天都沒開口,卻讓伺候她們的宮女內侍們心驚膽跳,臉都發白了。直到第二天,紫龍女才對司馬槿說,等到了上京自然會把珠鏈還給她。

司馬槿可等不了那麽久,若非忌憚紫龍女詭異的功法,司馬槿早就殺人奪珠了。萬般無奈之下,司馬槿隻得和紫龍女套起近乎,一來爭取早日拿回珠鏈,二來,司馬槿這一路上雖享受貴妃待遇,可和軟禁無二樣,鑾轎外發生了什麽一概不知,和紫龍女打好關係,至少能問一問迎親隊走到哪了。

身形一滯,紫龍女餘光掃過案上的棋盤,悄然無聲的和司馬槿拉開兩步距離,思索片刻道:“估計是來接你的大軍快到了,兩位主將大人有些著急,想要早點把你送入天峽關,約莫明日下午便能匯合。”

聞言,司馬槿芳心陡然下沉,麵具後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冷淡。

大軍、天峽關、明日下午......

司馬槿在紫龍女麵前故作乖巧,也從不掩飾真性情,就是想故布疑陣,麻痹紫龍女,讓紫龍女一步步的陷入她的五子棋中,暴起發難,防不勝防。可這畢竟是司馬槿第一次孤立無援,沒有鬼軍斥候,沒有司馬家的盟友們,也沒有安伯塵......千算萬算,司馬槿怎麽也沒算到匡帝竟對她如此重視,竟還派出大軍來接應,明日下午便到。一過天峽關,麵對的是直屬於皇室的虎狼大軍,更有天下第一呂風起,到那時司馬槿即便逃出了紫龍女的魔掌,也逃不出天峽雄關。

怎麽辦......現在便動手?嗬嗬,她既然說出那句話,想必已在提防。伏妖?不行,就算能避開紫龍女,也避不開劉老休麾下的鬼卒。

想著想著,司馬槿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到紫龍女的布口袋中,燭火映上珠鏈,皎華流淌,熠熠閃爍。

心髒突然疾跳起來。

這一路上司馬槿強迫自己不去多想,因為有些事情若是想多了,總免不了會失望。可此時此刻,司馬槿心中一陣無力,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個愛說冷笑話的少年。

我被宣入宮中這麽大的事他應當不會不知道,他若知道了會如何.......我雖讓他別來找我,可是他......

怔怔的盯著被收入別人口袋中的珠鏈,司馬槿目光複雜,有期待,也有一絲難得一見的緊張。

剛看上兩眼,珠鏈便被一隻玉手壓下,那隻手的主人轉頭看向司馬槿,過了許久說道:“你或許還不知道。從西向東,從齊地到魏地間,陛下布置了七關三鎮,一熊守一關,一虎轄一鎮。”

說完,紫龍女自己也是一愣。

她也不知為何突然忍不住說出這番話來,她知道司馬槿從頭到尾都沒有束手待斃過,也能猜到司馬槿盯著珠鏈時在想什麽——她還不知道,她想著的那個人正單槍匹馬的殺來,過關斬將,距離迎親隊隻剩兩鎮一將。

按理說,紫龍女應當不和司馬槿說這些,一旦司馬槿知道了,心懷希望,紫龍女便會繼續頭疼下去。或許隻有讓司馬槿斷絕了一切希望念頭,她才會變得安分,不再心懷無謂的希望。

想通這點,紫龍女的話說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看了眼怔立當場,雙唇發白的司馬槿,不再多言,擦過司馬槿僵硬的身軀,走出鑾轎。

冷風吹過紫龍女的青絲,那張淡雅的麵龐上悄然浮起一絲迷惘。

剛才我為何要同她說那些,若是一不小心將那人的事說出來,那豈非壞了大事?

不過......那個安伯塵應當無法再走過插翅虎那關吧,插翅虎橫刀守鎮,嘯日虎暗箭誅殺,即便是呂風起也得小心應付,何況是那個姓安的叛將......若換做他呢......

不知為何,紫龍女眼前浮起一雙壞笑著的眸眼,她搖了搖頭,將腦中不該出現的人影散去。

大軍疾行,馬蹄如風,風聲中隱隱傳來一陣古怪的琴聲,紫龍女黛眉一蹙,側耳細聽卻並沒發現除了風聲馬聲外還有別的什麽聲音。

看來又是幻覺了。

紫龍女告訴自己,離開鑾轎時,她下意識的回過頭,靜靜看向鑾轎中徘徊於希望和絕望間的少女,一臉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