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風雨

五十章 不可逆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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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敗破亂的小巷中,半空中雪依舊在下,兩側圍牆處微微伸出半截的屋簷上水依舊在滴,而周小瑜、則依舊握著手中的劍。

“確實是個不錯的理由。”瞎子長聲歎道,而後腋下夾竹,雙手合作一處,竟是鼓起了掌。

‘啪、啪’的掌聲算不得急促熱烈,細聽之下甚至帶著幾分懶散敷衍的意味,也不知是讚賞還是諷刺。

瞎子手中動不停,開口說道:“世上萬物本就是有跡可循的,那便是規律。你說的雪往下落、水往低流,那也是規律,卻非老夫所能幹涉紛擾的。”

“但老夫可以讓雪在空中多停留片刻,讓水在山溪中多躊躇半息。”說罷瞎子大袖一揮,頭上飛雪和簷下水滴頓時飄浮於空中,宛若凝固靜止在虛空中一般。

瞎子擺手,飛雪沉澱、水花四濺:“這叫做利用規律,正如劈材須循著木頭紋理一樣。”

“哼,世間萬物本有定性,哪是那麽容易玩弄的?”周小瑜仰天大笑:“即便你再如何洞悉徹察這個世界的運行準則,可你終究不能阻止雪融於地、水注於低。所以,你也無法阻止我從這間巷道過去。”

“你如何過的來?”瞎子抽出竹竿,身旁飄雪瞬間四散。

“一步一步...”周小瑜用衣袖將寒刃上的灰塵擦淨:“走過去!”

“莫非你以為方才一招得手,便天真到可以打敗我了麽?”瞎子用竹竿撐著自己,整個身體都微微向前傾倒,然後他對著周小瑜笑了笑,模糊中隱約能看見一絲戲謔:“既如此,便讓老夫開開眼吧。”

周小瑜用手拂去迷茫視線的飄雪,定定的看著瞎子臉上的兩處深洞,不由嗤笑一聲:“先生還能視物?”

“哈哈,這個自然是能的。”瞎子撣去眉梢的殘雪,緩了片刻續道:“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瞎子伸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左胸:“你們用眼睛看,我是用心的看的,而且比你們更加清楚和細致。”

“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工具,比如我這雙手,亦或者我手中的這根竹竿。隻是當你太過依賴於自己眼睛之時,那麽你便錯過了太多的美好,比如這風雪夜晚中的那一抹花香。”

瞎子側過身子,朝著道邊牆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木每為梅!奇書《山海經》有言——靈山其木多桃李梅杏。而今看來、這南國的梅香比之海外靈山也不遑多讓啊。”

“花香,不用心去品,可是看不到的。”瞎子扣指輕輕敲打著手中的竹竿,整個人都有些翩翩然了,如墜雲山霧罩中,不知深。

確有一抹似有若無的幽暗香氣在這冰冷的風雪中顯得格外甘洌甜美,無怪乎那老頭飄然若仙了。

周小瑜摸了摸鼻頭,神情卻是異常的凝重:“如此花香,比之先生腰間陳釀更能助興,當不負今夜一戰。”

瞎子沒有動彈,甚至不曾正眼瞧去,他仍舊沉醉在幽弱的香氣中:“你不是我的對手,若是全盛之期或有一戰之力。”

“先生有所不知。”周小瑜看著手中的一泓秋水,眼神越發堅定剛毅:“我做過五年的殺手。”

“哦?”瞎子依舊不動,背對著周小瑜。

“哪怕我已經收手,但我骨子裏還是一個殺手。”周小瑜慢慢平靜下來,抬頭望著瞎子:“所以我還是保留著一個殺手應有的習性,那已經是我生活中不可分離的一部分。”

“殺手辦事,往往不計手段。”周小瑜的視線一直抬到漆黑的夜空:“今天我必須從這裏過去...而你已經站在這裏。”

“當然,便是全盛之期也難敗你,所以不計手段的我自然不會蠢到與你單打獨鬥。”

周小瑜劍指蒼穹,回身擺袖:“所以,接下來,我看你還能擋我幾時!”

嘩啦一聲,有石子被踢飛的聲響,瞎子霍然轉身,卻是望向了久未作聲的風千重:“怎麽?堂堂風華樓主,也要拉下麵子參合進來?”

風千重微微一笑,刹那間仿佛胸中咳意盡退,整個身子都輕了不少,他放下捂在鼻尖的手,神情揶揄的看著瞎子:“其實有一點我一直沒跟你說過,我這個人最怕死的了,正因為這樣我比誰都要珍惜自己的命。所以你不要妄想你那兩句淺鄙的話語便能激的我無法動彈,早在雲夢澤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個兒這張老臉值不了幾個銅子。”

“而且,我反感你嗅花香的表情。”或許是太過激動,風千重又咳嗽起來:“我討厭——你所喜歡的。”

瞎子默然,而後大怒:“很好、很好。沒想到你能厚顏無恥到這等地步,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風千重微微頷首:“你過譽了。”

“哈哈哈哈...”瞎子怒極反笑,兩旁飛簷勾欄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直落,瞬時小巷一片迷亂:“當不當得起,還得問問老夫手中這根枯竹。希望你的拳頭能像你的硬嘴一樣,莫要讓我失望。”

說罷,黃竹亂舞,掃起漫天飛雪,竟把這條街巷都遮了起來,迷糊間幾道亮芒如電般射出,在半空中化成片片光束,飛雪瞬間消散無蹤,三人齊聲暴喝,同時向著當中的瞎子撲了過去。

風驟急、雪亂舞。

......

四壁破洞的小木樓上,顧逆章死死的捂住腹部,卻仍有大量的鮮血漫過指尖汨汨流下,原色的樟木地板上是暗紅的血和淡黃的煤油混合成一種說不出的顏色,還有不少透過木板間的縫隙滴落下去。若是用心聽,還能覺察到一樓有**砸碎的瑟瑟聲響,就像下雨天時自家屋簷上的水滴掉進地麵小坑中的回音。

終究還是有不同的,至少自己已經體會不出那種跳躍歡快的意境了。

看著四周的陰暗,顧逆章的腦袋有些昏沉,手中的刀似乎比先前要重上許多了。

手臂上的肌肉開始出現酸麻的疼痛,腹部的血洞處也逐漸失去知覺,顧逆章心下駭然,卻是失聲叫了出來:“刀上竟然塗毒?”

“對於一個看重結果的人來說,用什麽手段並不重要。”咕嚕嚕的一連串響聲中,嚴飛推著輪椅從顧逆章身邊經過,直至門口樓梯處才停了下來:“更何況這場你死我活的較量中,自然不會放過任何可以打擊你的方法。”

末了,嚴飛擺了擺手:“小九,動作快點,不要讓他太痛苦了。我便先下去休息了。”

說罷,樓間蹬蹬作響,人已去得遠了。

靠邊的房梁上一團黑霧漸漸濃實,梁上的塵埃連同黑霧一起散去,露出一張模糊不清的麵孔,還有一抹陰鷙的目光。

忽然間顧逆章覺得渾身冰涼,一種滲透在骨子裏的清寒讓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手中一軟卻是差點握刀不穩。

梁上君子對著下麵的顧逆章笑了笑了,然後冷漠地說了一個字:“殺!”

殺聲未決而刀光乍泄,卻是顧逆章率先出手,腳下連番錯步,卻是直取房梁。

乍泄的不隻是刀上寒光,還有平地而起的狂風勁氣,勢若蛟龍直上九天。

幾乎在同一時刻,圍住顧逆章的三名黑衣漢子不分先後的衝了上去,試圖擋住突然奔襲的顧逆章。

瞬間樓內狂風大作、清光四射、寒氣迫人,顧逆章狂若瘋狂連聲大笑:“就憑你們,也想殺我?”

窗外狂風一陣急過一陣,雪花紛舞一片亂過一片,和著樓內的長嘯疾風,竟有一種別樣的和諧相宜。

顧逆章雙手交錯,一把握住腰刀,整個人都迎著正前方的那名黑衣大漢頂了上去,一陣叮鈴交擊聲中兩人已經貼在一處,好似再也分不出彼此。片刻後一聲慘叫,在一片血光中響了起來,被顧逆章貼身近打的那人空中骨碌幾個翻滾之後重重的撞在了本就破敗不堪的木牆上,嘩啦碎聲竟是直接摔下樓去,再也沒有動靜。

“好一招以短擊長,小九佩服得緊。”登時頭上陰風襲體,卻是梁上那個隱藏在黑霧中的男人跳了下來,雙手各戴一隻黑色手套,卻隱有白光現於其間,黑白分明的一幕看得顧逆章微微一怔。

“不好!”顧逆章心中大叫,整個人就勢往地上倒去,隨即向遠處滾去,片刻不作停留。

‘轟’的一聲,顧逆章抬頭看去,卻是原來所處的地板赫然露出一個大洞,茬茬木屑中那個自稱是小九的男人走了出來,隨意的拍拍手掌,然後腳下一蹬又追了上來。

人猶在空中,卻已化出千絲萬縷的黑氣,夾裹著小九奔射而來。同一時刻,剩下兩名黑衣漢子卻是一聲不發的從兩側急急迫近,化作犄角之勢直殺顧逆章而去。

顧逆章整個人還在地上翻騰,本是極快的變招此刻在小九的襲殺之下卻是慢了不止一線。

‘呀’,慌忙之中顧逆章揮刀上架,刀鋒劃過黑絲就像是陷足泥潭一般濃稠難動,刀上力道不下萬鈞。

隻是那麽片刻的滯礙,半空中的小九已經飛撲而下,兩雙漆黑的大手生生摁在了刀口之上。喀嚓一聲,手套上濺起一綹星火花點,在一片濃黑中顯得分外耀眼。

顧逆章隻覺一口巨力從刀尖傳下,噗的一口鮮血從嘴中噴出,然後又紛紛落下,有幾滴灑在了他大張的眼睛裏,瞬間一片紅色。

“撕喇喇”,背下的木地板片片崩碎,顧逆章整個身子都被小九打了進去。

然後嘩啦一聲,顧逆章從二樓掉了下去。

轟的數聲,砸壞一地物事。

顧逆章仆一落地,卻是單手往地上一拍,整個人在半空中飛騰而起,本就老舊地木門受此災難瞬間四分五裂,顧逆章已經衝了出去,慌忙中他隻看得見雪地上的嚴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而後幾個起落在雪地中留下半個鞋印,然後閃入了風雪中的樟樹林間,再也不見蹤跡。

一同奔出樓外的三人還待再追,卻見得身前的嚴飛擺了擺手:“他抱著必死的決心而來,卻在麵對死亡的霎那間退縮。這樣表裏不一、虛偽至極的人,以後若無大機緣隻怕難有寸進,實在是不足為懼。”

轟然作響中,小九倏然回望,卻是身後這間這間在前一刻還稱得上精致的小樓已經化為廢墟,徒有飛雪狂風作伴。

“早就回不去啦!”嚴飛喟然長歎,卻融不化一絲雪絮的心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