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修仙小記

237 脫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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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若夢,宋雪晴從不願沾染。

因為見過那樣的繁花似錦,便不會在意這一點小小的起落。

懶得應酬眾人,她便接了一個一月之期的書樓任務,報酬不多,隻得一個靈石,但勝在清閑也無人相擾。日日起早就往藏書樓去,呆上大半天,接待一下前來借閱的弟子。藏書樓中布有除塵陣法,不用下力氣打掃,隻偶爾開開窗通通氣即可,更是省了她許多功夫。因此多半時候,她都是清清閑閑的呆著,或是捧著典籍閱讀,或是描刻玉簡。

藏書樓中不得修煉,一來怕被人盜了去,二來也怕一不小心走火損了典籍。門規如此,宋雪晴也樂於配合,就是令她修煉,她也是不願意的,炎火門雖小,她也不敢真的小瞧,為了不露出馬腳,越小心謹慎越好。

這份活計,還挺適合她的。可以明目張膽的翻看那些典籍還不用浪費靈石,甚至有一些她這個等級的弟子不能借閱的都可以趁著空隙偷偷翻看兩眼——不得不說,這是個好差事。

唯獨有一點不好,便是與她輪換的那位,又正好是這個奇異的師兄,祝橋。

若這真的是巧合,恐怕連她也不得不去相信,許是命運的安排了。

他這麽清冷的一個人,跑來做這樣接人待物的工作,真的合適嗎?

想想這幾日祝橋不知道被多少人投訴了,宋雪晴心裏就忍不住想笑。藏書樓的管事根本不待見他,可是沒法子,他也接了師門任務,不過就是性子冷了點,又沒真的做錯事,沒理由趕人走,隻能由著他呆滿一個月——但絕沒有下回了。

十日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但對修士來說,不過一瞬。

慕華在屋裏忙碌的打掃著,麵上透著微微的欣喜。今天是墟天境開放的最後一天,門中弟子不管有沒有得到機緣,都會在這一日盡數回到宗門之內。

宋雪晴這一日也沒有去藏書樓,慕華知道她已經請了假,還是她親自跑了一趟去說的。藏書樓那位冷麵師叔意外的好說話,慕華私下裏覺得,這位師叔隻是麵冷心熱而已。

小雲師叔要回來了。

一想到這個,慕華心裏也高興。

雲水瑤歸來,門主自然會兌現承諾收她為徒,那她就是掌門親傳弟子——她一外門弟子,見個內門弟子都已經要戰戰兢兢,更何況是親傳弟子?於慕華而言,親傳弟子就是這炎火門裏地位最高待遇最好的。

她沒有忘記自己才是雲水瑤的侍女,雖然當初為了給梅師姐行個方便名頭上換了,但到時候還是會糾正過來的。

她跟著的師叔在門中地位高,她就不會受欺負,還會處處受人禮遇。哪怕心裏看不上她這個功力低微的師侄,大多數人也不會放在臉上。人活著總不能每時每刻都明明白白的,有時候糊塗一些,才會過的開心。

她已經在歡天喜地的想象自己日後狐假虎威的過上幸福的生活……

姑娘,你須得知道,那樣的結局,永遠都隻是童話。

但慕華並不知道,她欣喜又羨慕的目光劃過雲端後收回,落在左邊屋子裏眉目溫柔的女子身上。在她身邊呆了幾日,慕華自覺對她也是有幾分了解的,前幾天哪怕忙碌她還是能看出女子眉宇間的一抹掛念,而今日,她的唇角翹起,許也是跟她一樣翹首以盼的。

所以才會特意請一天假,所以才會一直坐在屋裏誰也不見,哪裏也不去。

門窗都沒有合上,微暖的日光灑在她身上,綻開淡淡的光暈,溫婉恬靜。

慕華陡然覺得,這一瞬的時光是這樣美好,美好的仿佛都不會淡去。

直到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向著竹屋跑來。

慕華本就灑掃的心不在焉,看見那人下意識心裏一喜,忙迎了上去。

“可是小雲師叔……”回來了?充滿喜氣的問話在看到那人麵容的一瞬間凝住,不知怎的竟是哽在喉頭,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來人麵色蒼白,清秀的臉龐上斑斑駁駁,一頭亂發毛毛糙糙地胡亂絞成一團,愣是將一張還算耐看的臉磋磨的令人生厭!身上的道袍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胸前甚至還沾了一大團血汙,看著簡直狼狽不堪。而最令慕華難以接受的,則是她手中捧著的破布,上頭布滿一塊塊成團的黑色汙漬,那濃重的腥臭味直衝著鼻尖裏鑽去,令人心情頓時不好,沉了又沉。

“梅……梅師姐?是你回來了啊?怎麽弄成這樣,我去替你打水,你好好洗漱一番……”慕華強打起笑臉說道,卻不知為什麽手顫了又顫。她雖不是世家子,卻是從小就在這炎火門長大,隻是資質不好,進不得內門,卻從來都沒有出去過。見了這般惡形惡狀,一張臉頓時蒼白如紙,幾欲嘔吐——看起來倒比梅若蘭還要虛弱幾分!

“雲師叔呢?”梅若蘭抬眸瞄了她一眼,眸中的狠戾之氣褪去了兩分,卻湧上了更濃鬱的悲傷——她想起那個在自己舉步維艱幾乎喪命時,從別人手中將她救下,自己卻受了重傷的女子,忍不住竟是有些傷心起來——她其實不知這傷心因何而起,隻覺得濃濃的酸澀將自己一次次的淹沒,整個人好像被拋入了大海深處沉沉浮浮,竟是連淚都湧不出來……

“在,在屋裏……”慕華終究扛不住,勉強說了一句便跑出了竹屋範圍,縮到一處樹蔭下,抱著樹幹子哇哇的吐了起來!

不曾經曆過風浪的女子,哪怕明知這個世界的殘酷,卻還是被嚇到了!

梅若蘭沒有理會這個可憐的女子,因為她已經知道不能再憐憫弱者。她向著竹屋走去,隻那麽短短幾步的距離,卻分明覺得格外漫長。

一步一步,都走得那樣……悲愴……

屋內的女子仿佛聽見了她的聲音,從容的走了出來。唇邊的笑意早已隱沒,許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梅若蘭是被雲水瑤帶進去的,她名義上又是她的侍女,若兩人都無事,本該一起回來的。

梅若蘭獨自歸來,這代表著什麽呢?

宋雪晴的食指撚了撚夾在指腹間的微型紙鶴,若不是已經收到了雲水瑤報平安的紙鶴,知道她已經順利換了模樣混入了別的隊伍,隻帶找機會回到蓬萊島去,單看這丫頭這般淒慘傷心的模樣,隻怕還真會以為雲水瑤出了事……

心裏是哭笑不得,麵上卻是一凜,上上下下打量她,悚然而驚道:“若蘭,你怎麽……”

“雲師叔!”梅若蘭聽見她的聲音再也抑製不住,噗通一聲跪下了,實實在在的傷痛迎麵而上,再也抑製不住。她以頭扣地,觸著微涼的泥土,深深彎下了腰肢:“雲師叔……她,她隕落了,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小雲師叔……”

她話說的零零落落,眼淚卻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掉,眼睛跟水潭似的,沒完沒了。

宋雪晴心裏幽幽一歎。

雲水瑤借著這丫頭做了一場戲,大抵也沒想到她會這樣深受感動吧?

一時之間,她倒有些憐惜這丫頭了。

但她也不好勸什麽,畢竟她現在是一個剛剛“失去”了親人,應該悲痛欲絕的姐姐,哪有反過來安慰人的道理?

“你……你說什麽?我妹妹……她怎麽了?”她“震驚”的倒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了……竹凳上。而後瞪大了眼睛了眼睛,使勁擠了擠,實在是逼不出眼淚來——她也不是天生的戲子,自然做不到說哭就哭。隻得掩飾的低下了頭,拿手捂著,偷偷擦了擦眼眶。

“雲師叔,我……小雲師叔……她,她隕落了……”看在梅若蘭眼中,自然是悲痛欲絕的模樣。她上前爬了兩步,到了她身前,忽的想起了了手中的物件,忙拿手背擦了擦眼淚,說道:“雲師叔,這是小雲師叔的……遺物,小雲師叔說……讓我帶回來交給您……”她放下了手中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破爛衣衫,依稀還可以看到袖口處的炎火門標識,接著,她又慌忙從袖口拿出來兩個儲物袋,一股腦兒的放在了上麵:“儲物袋……也是小雲師叔……”

宋雪晴放開手,露出了揉的通紅的雙眼,默默的將衣物和儲物袋收攏起來,抱在懷裏,木然的看著她,故意啞著嗓子道:“她走得時候……你在她身邊嗎?”

“是……是師叔救了弟子,我才得以苟且偷生……師叔她是為了救弟子才……弟子該死啊!”梅若蘭說著說著陡然就奔潰了,跪在宋雪晴跟前抱著她的小腿就放聲痛哭起來。

這件事,她跟別人一個字都不敢說。

當時她已經到了絕路,被兩個築基修士逼得走投無路,本以為死定了,卻沒想到峰回路轉,遇上了雲師叔……本來她也沒打算出聲,畢竟那是兩個築基修士啊!雲師叔再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隻是她沒想到,雲師叔竟然會在看到她後來救她……

她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煉氣修士,被這些高階修士當做螻蟻一樣戲弄,期間不是沒有其他修士經過,然而看到了他們,也隻是掉頭走開,這讓她無比絕望,再不奢望過還能有生還的機會……隻有雲師叔……

一個被掌門看重的弟子,為了救她而隕落……

她不敢說出去,連一個字都不敢……她真是沒用的廢物!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