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武者

第六一三章 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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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悚拿到鐵券以後,心裏想的僅僅是難得皇上把話說得**裸的,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求著自己,看一眼,又將鐵券還給皇上,激動地道:“大哥不要因此就認為小弟不識抬舉,這種東西大哥是不能輕易許人的!自從天悚第一次麵聖以後,萬歲爺交代下來的任務,哪次天悚沒有竭盡全力去辦?若這樣萬歲爺還說天悚沒有全心全意為朝廷效力,那天悚何其冤枉?有免死鐵券也不見得能保住項上人頭!

“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勿自辱也。不是臣不願意去海邊,實在是臣從前想去的時候,萬歲爺不要臣去!臣不想自取其辱,隻有告退回鄉。

“子又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這次的事情是張惜霎做的,不是羅大人做的,羅大人去海邊以來,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冷落了家中嬌妻,才使得張惜霎有滿腹怨氣。若萬歲爺一定要遷怒羅大人,怎麽也容他不下,臣害怕功高蓋主也怕得非常有道理。說不得,隻好趁萬歲爺還將臣當朋友的時候再一次告退回家去。”

皇上也難得聽莫天悚將話說得如此直如此透,氣惱中又有些感動,皺眉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肯自己出麵,非要鬼鬼祟祟躲在別人的後麵!為此你竟肯放下恩怨,和羅天共進同退?”

莫天悚低頭嘟囔道:“子還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萬歲爺總責備微臣不肯為朝廷出力,現在微臣輔佐仇人是為什麽?連微臣這樣小氣的人尚且可以放下私仇,萬歲爺就不可以嗎?”

皇上啼笑皆非道:“朕和羅天哪裏有私仇?”

莫天悚道:“可是萬歲爺和天悚的的確確有親,義盛豐又是天悚的,若因此事遷怒羅大人,就不怕天下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胡言亂語嗎?再說羅大人一天之內老婆兒子都死了,也夠他受的,萬歲爺還要苛責,他大概隻能是吊死以求解拖!士氣可鼓不可泄,海邊剛剛才打兩個勝仗,萬歲爺立刻就逼死海邊主事,三軍將士誰不寒心?誰還敢為朝廷出力?”

皇上苦笑搖頭道:“發生如此大一樁事故,朕一個人也不處理,說不過去啊!”

莫天悚一下子精神起來,湊近皇上身邊道:“吾皇聖明,朝中皆為能臣!萬歲爺隻管把案子交給大理寺去審。大理寺卿一查,原來這次的事故是張惜霎帶著兒子羅永仁和羅永義去義盛豐玩耍,羅永仁和羅永義小孩子不懂事,互相爭搶爆竹,不小心引爆火藥庫。羅大人是沒管好老婆兒子,微臣是沒管好義盛豐,讓小孩子進去胡鬧,同時都有監管不力之責。萬歲爺就罰微臣和羅大人一起降職好了。不過萬歲爺千萬別把羅大人的總督之職給免掉。還有就是他的責任當然大過微臣,至少撫恤金得讓他出。至於其他的主要責任人,已經被炸得屍骨無存,萬歲爺想鞭屍泄憤都找不著完整的屍首。張榜天下,怒斥一通,也就過去了!”

皇上瞄莫天悚一眼,淡淡道:“朕哪裏有三爺你聖明?事情這樣就過去了?那日後霹靂銃誰來生產?說起來要不是你管理不善,連一個小孩子都可以去義盛豐裏麵隨便玩爆竹,怎麽可能有這次事故?你的責任比羅天大才是。免掉羅天的爵位,再罰他拿撫恤銀子可以,可重建義盛豐的銀子得你出。”

莫天悚一愣,隨即忍不住叫起來:“萬歲爺,義盛豐是我的,平白無故炸了,我已經夠心疼的,爺還要雪上加霜?我哪裏來的多餘銀子重建義盛豐?再者說了,義盛豐的工人差不多都死了,我也不會造霹靂銃啊!爺讓我變出來給爺嗎?”

皇上笑一笑:“朕不管,反正你得負責再建造一個義盛豐給朕!不然的話,朕把你和羅天都貶為庶民,倭寇另外再找人去打!”

莫天悚氣結,嚷道:“庶民就庶民!倭寇騷擾的又不是我的江山,萬歲願意找誰去平寇就找誰去平寇!”

皇上挑眉笑著問:“真的?那朕可就叫人來擬旨了!你成庶民以後,月華錦、貢鹽什麽的,朕都不要了!還有,軍餉和漕銀日後都不用你再操心了!每年的茶引鹽引也不能再給你那麽多了!”

莫天悚瞪眼道:“臣何錯,萬歲爺要如此斬盡殺絕?”

皇上微笑道:“你錯就錯在比羅天有錢!即便是讓羅天拆屋賣瓦,砸鍋當鐵,他也拿不出來多少銀子!義盛豐朕絕對不能丟!朕知道你有能力重建義盛豐!”

莫天悚氣得要命,他還真變得和羅天有難同當了!呼呼喘著粗氣道:“算你狠!好,重建義盛豐的銀子我出,但請萬歲爺另外找人負責。霹靂銃臣真的沒法做出來,萬歲爺可找人生產火銃火炮之類。還有,重建義盛豐花費不菲,萬歲爺要容臣一些功夫籌措。”

皇上詫異地問:“義盛豐不賺錢嗎?為何要朕另外找人做?”

莫天悚扭頭看著一邊道:“萬歲爺真當天悚是無知無覺的草木,義盛豐還弄得天悚不夠傷心嗎?日後天悚再也不想沾手此事。重建之後萬歲爺另外取個名字,千萬別再叫義盛豐。若萬歲爺連這也不肯答應,那好,你把我所有的生意都封了吧,我回九龍鎮種地去!”

皇上沉默片刻道:“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辦!你的爵位不用動了!重建義盛豐需要的銀子暫時不著急,等朕找到人負責以後再議。天悚,朕這些年實在是被倭寇拖慘了,不得不打你的主意!還請你體諒!”

莫天悚一愣,皇上居然給自己道歉?感動地喃喃道:“天下都是皇上的,微臣出點銀子幫皇上也是應該的……”話剛出口就後悔,回來以後,他送銀子給朝廷一筆接一筆從來就沒停過,怕皇上今後還更加惦記他的銀子。

皇上猜出他的心思,起身拍著莫天悚的肩頭,歎息道:“若你肯去戶部,幫朕管理天下糧農就好了!四川和雲南的賦稅都比往年增加了三成還多。”

莫天悚早就研究過,朝裏所有的尚書,就屬範書培當的時間長,前後加在一起不過才九年時間,其餘尚書,多的六七年,少的不過一二年。掛虛銜可以,真當官沒好下場。他是一點也不願意,連忙也跟著站起來,低頭不敢隨便接嘴。正因為莫天悚是從這樣的視角看問題,所以盡管向山很不得力,但向山的確是兢兢業業一直沒犯錯,莫天悚也隻是給向山配上好助手,而沒有把向山換下來。

皇上笑一笑,親熱地拉著莫天悚一起坐下,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葉爾羌汗僿依德遣使來朝。使節的夫人叫依麗。聽說管你叫三哥,特意打聽你的消息。他們很快就要進京了,到時候你就又能兄妹重逢!”

莫天悚的確一直滿惦記依麗的,大喜道:“真的?這臣可得趕快回家去告訴倪可。萬歲爺不知道,當初倪可在撒裏庫兒的時候,多虧依麗照應,兩人的感情就像姐妹一樣。”尋思依麗和荷lou感情也很好,這消息還該告訴荷lou。

離開皇宮的時候又差不多快天亮了。皇上沒空再去休息,直接去上早朝了。莫天悚覺得皇上也滿辛苦的,可還是氣不過重建義盛豐的銀子得他來出。實在是太沒道理了!心中萌生退誌。不過以他目前的地位,卻不是說退就能退的,而且他也不是那種遇到一點挫折就後退的人,不過想想罷了。

回到府裏,莫桃和倪可一起圍上來問情況。莫天悚四處看看:“羅天不在?”

莫桃道:“他說他相信你一定能行,回家去了。對了,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遞上一疊銀票,“七萬兩。羅天說是他全部積蓄。當初賣義盛豐時留下的。他知道很不夠,但他也沒有更多的了。”

莫天悚一愣,接過銀票問:“他還好吧?”

莫桃搖頭,黯然道:“哪裏能好呢?他家裏的下人本來就沒幾個,又都被張惜霎遣散了,剩下兩個和羅天比較親近的,也被張惜霎帶去義盛豐……一個人冷鍋冷灶的……天悚,皇上究竟想怎麽處理此事?”

莫天悚長歎道:“大概會削掉羅天的爵位,不過總督一職會保留。還有就是要罰羅天一些銀子……也罰我一些銀子。比羅天多很多。皇上要重建義盛豐,所有的銀子都要我出。唉!萬歲爺是越來越不好伺候!這次我比羅天慘多了!”

倪可愕然道:“皇上怎麽能這樣?義盛豐沒了,他該撫恤才是!我進宮去找他評理去!”

莫天悚急忙拉住倪可道:“算了,就當是我幫你大哥好了!你一晚上都沒睡覺吧?去休息吧,這種事情不用你操心。對了,你大哥有一個好消息讓我告訴你,依麗要來了!你這些日子可千萬別瘦了,讓依麗看見,還以為我怎麽虧待你呢!”

倪可還是很難過,輕聲道:“天悚,你真大度!依麗是不是真的要來?嗤海雅達達來不來?”

莫天悚道:“依麗是跟著她相公作為葉爾羌國的使節來的,達達肯定無法跟著。你去歇著吧,我和桃子還有事情要商量。”

倪可溫順地點點頭,告辭離開。莫天悚沒一點形狀地癱軟在椅子上,遲疑片刻道:“幫我去槐樹胡同看看翩然的情況,順便找羅天把他答應我的事情辦了,好不好?”

莫桃皺眉道:“該你自己去吧?道元表哥呢?我問倪可,他沒來我們府上!羅天那裏你放心,隻要皇上的聖旨下來,他肯定不會食言!”

莫天悚道:“我讓表哥來家裏住,表哥不肯。我不敢去見翩然,你就幫個忙好不好?再說義盛豐還有很多善後需要我去處理,我也沒時間亂跑。對了,我還記得你說有個芝麻什麽的?是什麽,我還沒鬧清楚呢!”

莫桃在皇宮生一陣氣,吵一通架,幾乎將此事忘了,跳起來道:“啊呀,你不提我還真忘了!走,跟我一起去看看她。然後再商量商量怎麽處理她,還有,你說這事要不要告訴羅天一聲?”朝外走幾步見莫天悚沒動地方,又回頭去拉莫天悚。

莫天悚賴在椅子上不起來,頭疼地道:“喂,究竟是什麽事情?還得告訴羅天?我累得很,不想動,你說明白不就行了嗎!”

莫桃苦笑道:“我撿著一個日本女人,叫做野原麻子!”

莫天悚一聽就急了,站起來吼道:“你撿了一個日本女人?你要是太幹,想要找姑娘,我給你弄去,漢人、藏人、塔吉克人、僮人隨便你挑,你別弄一個大和……呸,是‘小不和’的添亂啊!”

莫桃啼笑皆非,啐道:“去!為何你一天到晚怎麽就是沒好聽的出口?”從頭到尾詳細解釋一遍。

莫天悚還是跳起來,怒道:“你這還是添亂嘛!招惹誰不好,你去招惹曆公公?現在我還指望曆公公幫我們說好話呢,你可倒好,先不先就去把人家的隱私給揭開!於公於私你都不該管這閑事!這事要是捅出來,誰兜得住?芝麻……呸,是‘麻煩’!大麻煩!現在哪裏?我立刻叫淩辰去把她處理掉!”邊說邊朝外麵走。

莫桃皺眉,一把拉住莫天悚,輕聲道:“天悚,你聽我說,這是個機會!”

莫天悚愣一下,稀裏糊塗問:“什麽機會?”

莫桃緩緩道:“天悚,你想一想,這個宋素卿、宗設原本都不過是商人,不得已才變成倭寇,還有我們在海州府殺的樊浪硯和剛剛才擊敗的汪誌,原先也都不過僅僅是商人。羅天曾經說過,‘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商轉為寇。’倭寇要打,但要想從根本解決倭寇問題,還得開放海禁。皇上的確是越來越難伺候了!你想一想,你自己不願意去和皇上說這個問題,何不找個人幫你說?”

莫天悚愕然看著莫桃,遲疑道:“你是說利用‘麻煩’威脅曆公公,讓他幫我們說?”

莫桃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從前羅天和我談開禁的時候我就問過他,皇上被海邊倭寇鬧得不得清靜,非常恨倭寇,又覺得有倭寇的原因就人們想經商,不管誰提開禁他都生氣。我知道曆公公一直很幫我們的忙,不是想威脅曆公公,帶‘芝麻’回來,也是怕更多的人知道此事,我僅僅隻是想求曆公公幫忙而已。曆公公天天在皇上身邊伺候,最了解皇上的心思,看準皇上高興的時候,慢慢和他說這事,比我們貿貿然去說容易成功。”

莫天悚苦笑道:“最近這段日子別想皇上能高興!此事急不得!我看這樣,暫時就先關著‘麻煩’,別讓任何人看見她。我先去打聽一下宋素卿的情況,再決定如何處理這個名副其實的大‘麻煩’!”在屋子裏再也坐不住,起身朝外麵走去。

莫桃跟上去,輕聲道:“天悚,麻子沒有錯,流落異鄉已經夠可憐的了,你可千萬別就想著殺人!”

莫天悚扭頭看著莫桃,喃喃道:“她是日本人,留著幹嘛?再生幾個小日本來搶我們的東西?”

莫桃賠笑摟住莫天悚一起朝前走。莫天悚歎氣道:“聽你的!先去看看她!”

野原麻子被孤零零鎖在房間裏,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莫桃會拿她怎麽辦,很明顯一夜都在擔驚受怕,麵色憔悴蒼白,剛看見莫桃就過來跪下道:“留下我吧!我什麽都能幹!”

莫天悚喃喃道:“是滿可憐的!”細細打量,此女和中國人看起來沒有區別,謙恭的跪姿特別惹人愛憐,又忍不住道,“她也沒長麻子,何以要叫麻子?”

莫桃失笑:“就你廢話多!”

莫天悚搖搖頭,在椅子上坐下,又問了問野原麻子在曆勇府上的一些生活細節。由於他自己就常去曆府,聽麻子說得絲毫不差,知道此女的確是在曆府生活過一段時間。

出來後,莫天悚依然叫人將屋子鎖上,又將野原麻子換下來的衣物要來打開,是一件很華麗的長袖和服,愕然皺眉問:“桃子,你沒覺得奇怪嗎?曆公公送大麻煩出城,為何不給她換一件尋常衣服,穿這個太招搖了吧?”

莫桃腦子一直不得空閑,還真沒想到這問題,一愣道:“是滿奇怪的!還是你心思縝密。要不這樣,我這就去打聽打聽宋素卿的情況,你去找曆公公問問。”

莫天悚抬頭看看天色:“這時候曆公公一定在皇上身邊呢!我看你是沒法丟下我回巴相了!也好,你去打聽宋素卿的情況,暫時別去對羅天多嘴,我去處理義盛豐的善後。晚上我們再一起去找曆公公。”

將和服包起來收好,和莫桃一起離開以後分頭行事。

事涉正一道,先給張天師寫一封信去。清理義盛豐現場用不著莫天悚自己去動手,他所關心的乃是大理寺。過去一問,早朝的時候皇上已經把義盛豐的案子拿給大理寺審理,還特意指示大理寺卿多找他了解情況。莫天悚和大理寺卿喝一陣茶,覺得此人圓滑老成,便放心地去了義盛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