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骨丹心

第九回 誰施妙手空空技 哪識芳心惘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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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林在蘇州北郊,本來是元末割據江淮的吳王張士誠的離官,張士誠與朱元璋逐鹿中原,長江一戰,兵敗投江。

張土誠死後,這座離宮被當作逆產變賣,到了清初,數度易主,到了一個富商手中,將它建成一個園林式的旅店,專門招待富商大賈、公子王孫。

租金比普通的客店昂貴百倍,但若不是預先租下,臨時投宿還往往會額滿見遺。

金逐流在陳家的時候,曾經和陳天宇談過想到蘇州遊玩。

這快活林就是陳天宇介紹給他的。

金逐流身上還有在路上偷來的金銀,有心到快活林去把錢花光。

金逐流進入快活林,迎麵便是一條曲折的長廊,壁上嵌有一塊塊的曆代書法法帖,隻是園林主人不知保護,已現出剝落模糊的痕跡。

出了長廊,兩旁林木掩映,花木竹石,構成假山、荷池、幽穀、敞軒,哪裏像個旅店,簡直就是王候住宅。

金逐流很是喜歡,心裏想道:“快活林果然名不虛傳,隻不知我有沒有福氣在這裏快活快活?”知租處設在長廊的盡頭,金逐流從長廊走過來的時候,掌管租務的執事已經看見了他。

金逐流衣服華麗,執事的不敢怠慢,將他迎了進去,說道:“客官來得巧,下午剛好有個客人退了房子。

這是我們最好的一間房子,租金可能貴一些。”

金逐流哈哈笑道:“我正是要最好的房子,多少租金?”執事道:“五兩銀子一天。”

金逐流道:“太便宜了,給夠你十兩銀子。”

隨手掏出一錠金子,說道:“這錠金子大約總值個五十兩紋銀吧。

我暫定住三天,多下的做飯錢。

快活林中往來都是貴客,但像金逐流這樣出手闊綽的卻也還不多見。

執事的謝了又謝,將金逐流帶往住所。

快活林與普通的旅店不同,客房不是聚在一處,而是分布園中的一座座房子,有供給一家人住的,也有供給單身漢子住的。

單身漢子住的也有客廳和浴室。

所以租金才會那樣昂貴。

此時天色已晚,金逐流洗了個澡,吃了晚飯,便進房歇息,心裏想道:“今晚早些睡覺,明天好去遊玩。”

正要更衣就寢,忽聽得外麵有吵鬧的聲音,聲音正是來自知租處那兒。

金逐流二聽,覺得聲音好熟,便走出去看。

卻原來就是路上遇見的那個和尚和那個婦人。

隻見那個執事的不住打恭作揖道:“實在對不住大師,委實是沒有房間了。”

和尚住旅館已經少見,何況還帶著一個婦人,這個執事生怕招惹官司,有房子也不敢出租。

那和尚勃然大怒,說道:“你欺負我出家人麽。

不管你有沒有房子,我是住定的了!”說罷把手上的一個紅漆匣子在櫃合上一放。

快活林中是養有打手的,有個打手上來,提起他的匣子。

打手是想把這個匣子扔出門去,然後喝這和尚滾開。

這個紅漆匣子不到三尺長,七寸闊,打手當然以為是“輕而易舉”,哪知他初時漫不經意的一提,匣子竟然動也沒動。

後來他使出了吃奶的氣力,這才提了起來,這打手大吃一驚,“小小的匣子,怎的竟是如此沉重?怕不有一百來斤!”令這打手吃驚的還不隻此,匣子一提起,隻見櫃台上已留有一個匣子的凹痕,櫃台是用堅實的紅木做的。

一百來斤的重量壓在它的上麵決不至於凹陷的,當然是這和尚用上了內力所致了。

金逐流冷眼旁觀,也覺得有點奇怪,心想:“這匣子想必就是這禿驢說的什麽‘撈什子’了。

卻不知裏麵裝的什麽東西?即使都是金銀寶石,也不該如此沉重!”打手本來是要喝這和尚滾開的,此時滿麵通紅,做聲不得。

那和尚冷笑道:“怎麽,你想搶我的東西嗎?好,你喜歡你就拿去!”話猶未了,匣子“乒”的掉下地來,剛好壓著打手的腳,痛得他哇哇大叫。

這倒不是和尚搗鬼,而是這打手氣力不繼,自己失手的。

那婦人微微一笑,腳尖一挑,匣子飛起,落到她的手中,看她毫不費力,就像小孩子踢毪子一般。

那婦人笑道:“我們是想留件東西在櫃上做押頭,軒讓你們安心。

誰知你們卻不肯要,那我隻好收回了。”

那打手腳趾爆裂,血肉模糊,同伴扶他道下,不斷呻吟,卻是不敢發作。

執事的連忙賠笑說道:“我怎敢小覷留客?委實是沒有空房子,並非怕你們付不起房錢。”

肥頭大耳的和尚雙目一瞪,看樣子就要發惡,那婦人又是微微一笑道。”

二哥讓我來說。”

隻見這婦人打開了一把折扇、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再想想看,說不定有什麽空房子你們忘記了?”折扇上繪有六個骷髏頭,旁邊有個打手乃是幫會中人,見了大吃一驚,連忙向那個執事打了一個眼色。

那執事的苦笑道:“蘇州城裏許多客店,客官盡可去找呀!”那和尚“哼”了一聲,說道:“我們就是要找最好的客店,問了許多人,才我到你這兒。

說什麽我也得住下!”金逐流這才明白,心道:“怪不得他們先進了城卻比我後到。

哼,別人當和尚是四大皆空,這禿驢卻是懂得享受!”旁邊的那個打手驚得麵上淌汗,忙不迭的又向這執事連打眼色。

這執事的其實已是在想法轉圈,隻因麵子問題,不能不再推搪一下而已。

過了半晌,執事的才作出勉為其難的神氣說道:“大師這樣賞麵,沒有房間我也得想辦法的,嗯,對啦,我想起來了。

有間房子本來是有客人定下了的,他要明天才到。

由我擔待一點關係,先給你們好了。

隻不過這是單人往的房子,隻怕兩位不便。”

那婦人臉泛桃花,說道:“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多餘的房間?”執事的苦著臉道。”

委實是沒有了。

不過我們這裏單人住的房子也是有臥房又有客廳的。”

和尚哈哈笑道:“我是佛門弟子,早已勘破色空,用不著避男女之嫌的。

既有臥房又有客廳,那更好了。

四妹,就這樣吧,也不必令他為難了。

多少房錢?”執事的心中咒罵:“你這樣的佛門弟子應該墜下十八層地獄!”麵上卻是堆滿笑容,說道:“小的招待不周,哪能要大師的錢?”和尚笑道:“好吧,你這麽說我也就不客氣了。”

金逐流站在外麵著熱鬧,看見好戲已散,就回自己的房間,但那和尚出來,卻已經瞧見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婦人低聲說道:“哥,不可多事!”聲音很小,金逐流卻已聽見,心道:“我就怕你們不多事。

哼,你不多事我也要多事呢!”金逐流回到房間,歇了一會,約莫到了三更時分,金逐流心裏想道:“妖婦拿的那把折扇繪有六個骷髏,想必是六合幫的標記。

這兩個人也想必是六合幫中的那個賊禿圓海,和那個寡婦董十三娘了。

好,我且去和他們開開玩笑。”

金逐流早已記下了他們的住處,那是一間孤零零獨自在園中一角的房子,後麵有座假山,金逐流悄悄地摸到那兒,就在假山石後偷聽。

隻聽得那婦人“哎喲”一聲叫道:“你作死啦!我又不是陳天宇,你要動手動腳,找陳天宇去!”那和尚笑道:“和陳天宇動手那可就是賣命的玩意了,怎及得上和你動手動腳的快活?”金逐流張望進去,隻見和尚與那婦人並肩坐在**,那婦人已經脫了外衣,隻穿著一件粉紅色的汗衫,意態十分騷媚。

金逐流暗自笑道:“好,且讓你們暫且快活快活,等下叫你們吃我的苦頭!”那婦人道:“哦,你怕陳天宇?”那和尚道:“我才不怕陳天宇呢。

我隻怕一個人,就是你的老相好。

嘻嘻,要是給史幫主知道咱們同住一個房間,不知要怎樣對付我呢?”那婦人道:“你知道就好。

給我放莊重點,要不然我告訴白邵,他不撕了你的皮才怪!”金逐流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這兩人的身份,果然是六合幫的圓海與董十三娘。

圓海笑道:“你若敢告訴幫主,我就說是你引誘我的。”

董十二娘佯嘖斥道:“亂嚼舌頭,我是叫你來說正經事的,誰叫你動手動腳了”說完了話,你給我滾出客廳去睡。”

圓海道:“好,好。

你要說什麽正經事,娘子,我在這裏洗耳恭聽了。”

董十二娘道:“這個紅漆匣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你知不知道?怎可以拿它出來隨便嚇人,要是出了什麽岔子,你和我都是擔當不起的。”

圓海笑道:“嚇一嚇那三濫的小腳色有什麽打緊?你是看見的了,送給他們,他們也拿不動,還怕他們搶去不成?”董十三娘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些下三濫的小腳色雖然不行,但你這麽一抖露出來,旁邊若有高人,馬上就知道這匣子非同尋常了,還是小心點好。”

圓海道:“娘子的吩咐,我敢不牢記在心?不過,說到這裏,我倒要問問娘子了。

說老實話,我隻知道這是要送給薩總管的壽禮,裏麵裝的什麽東西,我卻還不知道呢。”

董十三娘道:“你當真不知?”圓海道:“幫主隻叫我小心看管,對沒有告訴我裝的什麽,當然我也就不敢問他了。”

董十三娘笑道:“幫主不讓你知道,那你也就用不著知道了。”

圓海歎口氣道:“當真是親疏有別,端的是叫人灰心,你我都是幫中的香主,做苦力就有我的份,秘密卻隻讓你知道。”

董十三娘喚道。”

你又胡說八道了,算我怕了你,告訴你吧。

這匣子裏有一塊‘玄鐵’,所以才這樣沉重的。”

圓海道:“什麽玄鐵?”董十三娘笑道:“玄鐵是什麽你都不知道,虧你還是武林高手呢。

這是昆侖頂星宿海出產的一種特殊金屬,很難尋找的。

要比同樣體積的一塊生鐵重十倍!”圓海道:“作什麽用的?”董十三娘道。”

若是有高明的鑄劍師,用這塊玄鐵來打成一把寶劍,那就是劍中的霸王了!”圓海道:“唉,唉!這樣好的寶貝送給了薩總管,可真是太可惜。”

董十三娘道:“本來白邵是準備了另一件寶物迭給薩總管的,可惜丟了。

不得已才隻好把他留給自己用的這塊玄鐵送去。”

圓海道:“那件寶物又是什麽?又怎的丟了?”董十三娘道:“李敦盜寶私逃之事你總知道吧?”圓海道:“我知道幫主已經派青符和焦磊追這小子去了。

卻不知他偷的是什麽東西?”董十三娘道:“就是我所說的那件寶貝了,這是一串一百顆的又圓又大的珍珠。

每一顆這樣的珍珠要值三千兩銀子!”圓海吐了吐舌頭叫道:“我的媽呀,這麽說來,這一串珍珠豈不是要值三十萬兩銀子了?”董十三娘道:‘不,要值五十萬兩銀子!因為難得湊夠一百顆這樣的珍珠,所以單獨一顆隻值三千,集成一串,每顆就要值到五千了。

這還是史幫主千方百計,才求得一個波斯胡讓與他的。

若是普通人呀,有五十萬兩銀子也不知從何處購買呢!”圓海咽下口水,不勝豔羨地說道。”

可真是便宜了李敦這小子了,發了這麽一筆大橫財!也怪不得幫主如此惱怒,務必要把他緝拿回來了。”

董十三娘笑道:“珍珠是有價之寶,這個匣子裏的那塊玄鐵則是無價之寶。

認真說來,玄鐵比珠串還更寶貴呢!”圓海道:“可是拿來當作壽禮,隻怕薩總管會更喜歡那串珍珠。”

董十三娘道。”

但對幫主來說,他則是寧願自己留下玄鐵的。

偏偏在就要送出壽禮的時候,珠串卻給李敦這小子偷了。

這才逼得他不能不把玄鐵送去。

不過,令得白邵如此氣惱,珠串被偷,還不是唯一原因。”

圓海道:“還有什麽另外的原因?”董十三娘道:“你可知道天魔教有三篇百毒真經?”圓海道:“聽說天魔教教主把它藏在徂徠山上的神廟之中,據說是她當年一個侍女泄漏出來的秘密,不知是真是假?但此事卻又與李敦何關?”董十三娘道:“白邵也曾聽到這樣的傳說,但卻不知藏在神廟的什麽地方。

他想要這三篇百毒真經,不料又給李敦這小子棋先一著,先偷去了。”

圓海道:“怎麽知道是李敦這小子偷去了?”董十三娘道。”

幫主不是派了青符和焦磊去追他嗎?你猜他逃到哪兒,就是逃到徂徠山上天魔教的神廟之中。

圓海道:“李敦這小子怎麽能逃出他們手下,還偷去了百毒真經?”董十三娘道:“李敦在幫中的時候,裝作是一介書生,不懂武功,咱們都給他騙過了。

其實他的本領很強,恐怕還不在你我之下呢!”圓海道:“即使如此,他也勝不了青符和焦磊兩人吧?”董十三娘道。”

我還未說完呢。

你聽我說下去,且說青符與焦磊追到了那座神廟,卻不見李敦這小子。

不知從哪裏來的一個小叫化,把他們兩人都打敗了!”金逐流心裏暗笑:“我就在你們的眼皮底下,可笑你們都是睜眼瞎子!”董十三娘繼續說道:“青符和焦磊逃出那座神廟,但並沒有走遠,而是躲在山上的茅草叢中。

不久,就見李敦和那小叫化一同出來,李敦手上提著一口大鍾,他把那口大鍾一拋,就拋下了百丈深淵!不但如此,那串珍珠也拋下去了!危崖峭壁幽穀深淵,即使有天大的本領,也是撈不起來的了!他們二人見此情形,恍然大悟,不用說那三篇百毒真經是刻在鍾上的了!李敦這小子想必也就是躲在那大鍾之內,這才逃過了他們的眼睛的。”

圓海道:“如此說來,這三篇百毒真經果然是李敦這小子棋先一著,先偷看了。”

董十三娘道:“可恨他偷看還不打緊,還把這大鍾拋下深潭,叫白邵永遠也得不著,所以白邵才這樣生氣。”

金逐流聽到這裏,也是恍然大悟,心裏想道:“這麽說來,我倒是錯怪李敦了。

不是他的心術不正,而是為了避免讓史白邵這樣的魔頭獲得,他原是應該如此做的。”

董十三娘繼續說道:“李敦這小子是給幫主掌管文書的,幫中的秘密,他也知得不少。

有此三樣原因,幫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逃跑!他已許下諾言,有誰能夠把這小子捉回來,就升他做副幫主。”

圓海說道:“這麽說,我倒要留心了。

四妹,咱們趁這次送壽禮之便,在京城可以會見許多江湖上的朋友,不妨托他們代為暗訪明查。”

董十三娘笑道:“我勸你不要操這份心思!”圓海道:“我倒不是希罕副幫主之位,但咱們四大高手齊名,你我若能建此大功,也好壓倒青符和焦磊啊!”董十三娘道:“這樣的勝,不爭也罷!”圓海道:“你是怕我打不過李敦這小子?”董十三娘道:“更不是這個意思。”

圓海道:“那卻為何?”董十三娘道:“老實告訴你吧,幫主是恨不得殺掉這小子的,可是這小子的背後也是有人撐腰的呢!這個人呀,你我都得罪不起!”圓海詫道。”

是誰?”董十三娘道:“你還不明白?就是咱們幫主的那個寶貝妹妹,史紅英、史大小姐!”圓海道:“哦,原來是她!幫主對這丫頭的確是要顧忌三分的。”

童十三娘道:“這丫頭和李敦暗地裏有私情,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我。

隻是我不敢和幫主說罷了。”

圓海遺:“這丫頭的武功不在她哥哥之下,但她也不敢公然對抗她的哥哥吧?”董十三娘道:“你這個人呀,就是糊裏糊塗,不會用用腦筋。”

圓海笑道。”

和你這樣的一個聰明人在一起,還用得著我動腦筋嗎?好吧,這就請你指教我吧!”董十三娘道:“紅英這丫頭雖然不敢公然違抗她的哥哥,但咱們若是捉了她的心上人,她豈有不和咱們記仇之理?她和幫主究竟是兄妹,幫主也要讓她幾分。

隻怕捉了那小子仍要給她放了,咱們卻何苦與她結仇。”

圓海笑道:“究竟是你們女人家心眼細,好,我聽你的話,以後見了李敦這小子,我也隻眼開隻眼閉就是了。”

董十三娘道。”

我知道的都已告訴際了,你可以出去啦。”

圓海道:“不,不。

我也還有正經話要和你說。”

董十三娘道:“你可休想賴在這兒。

我不信你也會有什麽正經話兒。”

圓海道:“真的是正經事情,你聽我說,那小子隻怕有一點邪門。”

董十三娘道:“沒頭沒腦的哪個小子?”圓海道:“咱們路上遇見的那個小子呀,剛才在這兒不是又見著了他麽?”董十三娘道:“人家是貴家公子,到了蘇州,不住快活林還住哪兒?”圓海道:“我總覺得他形跡可疑,你不覺得他是在注意咱們麽。”

董十三娘道:“這是你自己疑心生暗鬼罷了。

不過,我倒想聽你說說,你懷疑他什麽?”圓海道:“你剛才不是說青符與焦磊在徂徠山上碰見一個小叫化,給這小叫化把他們兩人打敗了麽?”董十三娘道:“哦,敢情你懷疑這小子就是那小叫化。”

圓海道:“你可別笑。

焉知他們不是同一個人,你注意了那小子的眼神沒有,我看他光華內斂,一定是練過武功的人。

而且尋常的貴家公子,當我的馬衝到他的身前,要用馬鞭打他的時候,他豈有不驚慌之理?”金逐流在外麵偷聽,暗吃一驚,心想:“我隻道這廝是個莽和尚,卻原來也是個頗為老練的江湖上的大行家呢。”

董十三娘哈哈笑道:“貴家公子練過武功的有什麽出奇,你別胡亂猜疑啦,富貴家公子可以到快活林來尋快活的,他為什麽要放棄錦衣玉食,卻去扮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叫化?”圓海道:“我倒想去探他一探。”

董十三娘道:“你別多事啦,給我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圓海聽她這麽一說,登時嘻皮笑臉地說道:“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

娘子吩咐,小僧敢不從命。

那咱們就睡吧。”

董十三娘杏臉生嗔,斥道:“你想到哪兒去了?出去,出去!你到客廳去睡。”

圓海笑嘻嘻道:“我還以為你留我在這兒呢。

哎呀,你別推我呀!”董十三娘嗔道:“你再胡說,我就要打你了。”

圓海笑道:“打是親愛罵是疼,就給你打打何妨?哎呀,你當真打呀?”圓海本來是坐在**的,這時給董十三娘趕出臥房,而董十三娘所站的位置也恰好是當窗的位置了。

金逐流聽得他們打情罵俏,心裏很不耐煩,本來就想出手叫他們吃吃苦頭的,但轉念一想:“不如等他們睡了,再偷他那紅木匣子。”

金逐流一來是想要那塊玄鐵,二來也好叫他們送不成壽禮。

心裏想道:“當然他們睡著了我是不能暗算他們的,但偷了他們幫主要送給薩福鼎的寶貝,我不給他們苦頭吃,史白邵也會給他們苦頭吃的。”

不料金逐流未曾出手,董十三娘卻先出手,金逐流反而險些吃了她的苦頭。

就在金逐流暗自盤算的時候,陡地眼前金芒電閃,董十三娘一把梅花針撒了出來,原來董十三娘早已發覺外麵有人偷聽,而且她也是早已對金逐流起疑的了。

她故意裝作不相信圓海的說話,正是要金逐流不加戒備的。

董十三娘的暗器手法巧妙之極,全逐流是躲在一塊假山石後,梅花針若是在他麵前射來,金逐流有山石屏障,自是無妨,但她這把梅花針卻是從山石上方飛過,突然間倒射回來,手法之妙,運勁之巧,當真是匪夷所思!梅花針無聲無息,而且金逐流又絕對意想不到這把梅花針會從他的背後射來,待他驀然驚覺,回頭之時,跟前已是金芒電閃,要用劈空掌也來不及了。

好個金逐流,就在這危機瞬息之間,顯出了卓絕的輕功本領,身形平地拔起,一躍三丈多高,梅花針從他腳底飛過,一枚也打不到他的身上。

金逐流吸了一口氣,隱隱覺得有點腥臭,這才知道董十三娘這把梅化針不但手法打得奇妙,而且還是毒針。

金逐流罵道:“好個狠毒的婆娘,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鬼域伎倆?”身形剛剛落地,話猶未了,圓海已是撲了出來。

喝道:“小叫化,你先嚐嚐我的拳頭滋味!”他是給董十三娘推了出門的,故此比董十三娘先到。

金逐流橫掌一擋,五指如鉤,就在他拳頭一抓,圓海天吼一聲,拳頭已是給金逐流抓了五道血痕。

但金逐流接了他這一拳,也是不禁倒退三步。

金逐流心想:“這賊禿的內家真力倒也不弱,陳叔叔說那妖婦的本領還在他之上,今晚我是必須認真對付,不能輕敵了。”

圓海天吼一聲,雙拳開發,又撲過來。

金逐流見他來勢凶險,先用大羅步法閃開,正要繞到他的背後點他的“風府穴”,隻聽得唰的一聲,董十三娘手裏拿著一根軟鞭,人未到,長鞭已是打了到來。

金逐流腳步未穩,極難閃避,但他藝高膽大,卻也並不慌張,眼看那條軟鞭就要打到他的身上,金逐流把手縮進袖管,長袖一揮,已是裹住了那條軟鞭。

金逐流使勁一奪,喝道:“撒手!”他這一卷一奪,用上了內家真力,實是非同小可。

董十三娘笑道:“不見得!”隻聽得“嗤”的一聲,金逐流的半條衣袖已給她的軟鞭撕去,功力即使不是在金逐流之上,至少也足以與他旗鼓相當了。

金逐流一個箭步,躍出了三丈開外,說時遲,那時快,董十三娘跟蹤追上,軟鞭又是如影隨形地打了到來。

金逐流使出渾身本領,騰挪閃展,還兼用劈空掌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躲過了她的“回風掃柳”的連環三鞭。

董十三娘在換招之際笑道:“我不能欺負後生小子,你拔劍吧!”金逐流最恨人家看小他,拔出了佩劍,冷笑道:“我更不能欺負一個婦道人家,你叫你的奸夫並肩子上吧!”話雖如此,金逐流畢竟也是不敢空手奪鞭了。

圓海麵色大變,喝道:“這小子必須殺之滅口!”董十三娘笑道:“何必和一個小叫化生氣?你……”董十三娘想說的是:“你,退下去吧,我自有分數。”

剛說得一個“你”字,隻見劍光一閃,金逐流已是一劍向她刺來,董十三娘見到他劍法如此淩厲,也不禁吃了一驚。

當下顧不得說話,連忙使個“風刮落花”的身法,避招進招。

哪知金逐流乃是聲東擊西之計,董十三娘剛一閃身,金逐流劍鋒一解,已是突然向圓海殺來。

圓海用戒刀一擋,不料擋了個空,金逐流欺身進劍,那一劍竟是從他絕對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幸虧董十三娘的身手亦是十分矯捷,霍地一鞭,卷地掃去。

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金逐流不敢被她的軟鞭纏上,一個“黃鵲衝霄”的身法避開,劍鋒從圓海的光頭削過,幾乎削去了他一層頭皮。

圓海僥幸逃過了利劍穿喉之災,但頭皮一片沁涼,亦已嚇出一身冷汗。

董十三娘見金逐流如此厲害,自忖單打獨鬥,即使不至於輸給金逐流,也絕贏不了他。

她本要叫圓海退下的,此時也隻好住口不說了。

金逐流打下了他們的威風,大為得意。

董十三娘住了口,他可要說話了。

他見圓海正在摸自己的光頭,不禁哈哈笑道:“賊禿,你不用擔心我要你的性命。

俗語說:捉奸捉雙,我殺了你,你們的奸情豈不是要殆無對證了?嘿,嘿,我倒不如讓史白邵來處置你們,我樂得在旁邊看看把戲。”

不過金逐流也沒得意多久,心裏又要暗暗叫苦了。

金逐流貪逞口時之快,說的話大犯董十三娘之忌。

董十三娘雖然乃是水性楊花,但麵子總是要顧的,怎受得了金逐流的口齒輕薄?聽了他這幾句話、不由得也是勃然變色,登時動了殺機。

董十三娘動了殺機,金逐流可就要大吃苦頭了。

論真實的本領,董十三娘未必勝得過金逐流,但她這根虯龍鞭卻是一件寶物,可柔可剛,堅韌非常,刀劍削之不斷,施展起來,可以打到三丈開外,金逐流的青鋼劍隻有三尺二寸,鞭長劍短,在兵器上先自吃了虧。

而且董十三娘的鞭法變幻莫測,奇詭無比,金逐流幼承家學,姬曉風又時常和他談論各派的武功,他的所學本來極為廣博,各家各派各種兵器的招數,他縱然不能說是全部通曉,但也能入眼便知來曆,唯有董十三娘的這路鞭法,他解拆了二十三招,仍是摸不清她的路道。

殊不知金逐流固然是暗昭叫苦,董十三娘卻也是大大吃驚!她這條虯龍鞭在江湖上不知打敗過多少成名人物,如今在一個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手下,竟然討不了半點便宜,若非有圓海相助,她一人單打獨鬥的話,隻怕還有點應付不了!金逐流的家傳劍法集各派之長,董十三娘也是摸不清他的路道。

圓海武功雖然較弱,也是一名高手。

一炳戒刀,展開了“五虎斷門”刀法,在董十三娘的長鞭掩護之下,一個遠攻,一個近鬥,對金逐流頗有威脅。

激戰中金逐流找到了圓海的一個破綻,剛要破他招數,哪知這是圓海誘敵之計,有意“賣”的破綻,金逐流要破他的招數,不免多分了一點精神去對付他,這就給了董十三娘以可乘之機。

劍光鞭影之中,雙方都是快如閃電,金逐流一劍向圓海刺出,董十二娘的長鞭亦已打了一個圈圈,向金逐流的頸項套下。

原來她與圓海配合有素,圓海敢於賣個破綻,並非他本身有破敵之能,而是給董十三娘製造有利的條件。

這一鞭名為“鎖喉鞭”,喉嚨被鎖,多好武勸也得氣絕而亡。

金逐流當真是藝高膽大,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將平刺出去的劍勢變為“舉火撩天”,舉劍上撩,仍然腳步不停向圓海撞去。

董十三娘喝道:“解得好!”長鞭一抖,忽地伸直,變作了一杆長槍,自上而下,徑戮下來。

武學有雲:“槍悄圓,鞭怕直。”

能用軟鞭使出長槍的招數,內力必須貫注鞭梢,那是極難運用得好的。

董十三娘這一下突然變招,連金逐流也是意料不到。

隻聽得“啪”的一聲,金逐流背脊著了一鞭,登時起了一道血痕。

幸而他是良幼練“童子功”的,肌肉結實,皮膚受傷,並無大礙。

而圓海給他手肘一撞,卻不由得倒退三步,痛得哇哇大叫!可是圓海雖然吃虧較大,也還不是嚴重的內傷,董十三娘一鞭打著了金逐流,氣焰更高,攻勢也越發淩厲了。

金逐流暗叫不妙,心裏想道:“今晚我恐怕是難討便宜了,但那塊玄鐵未曾到手,就此一走了事,這口氣卻是怎生發泄?”稍一遲疑,圓海退而複上,金逐流兩麵受敵,想要擺脫董十娘軟鞭的糾纏都難,逃走那是更不容易了。

幸而圓海吃了他的虧,心中頗有幾分怯意,不敢過份進逼,金逐流尚可勉強支持。

董十三娘的軟鞭使得矯若遊龍,過了片刻,金逐流開始額頭見汗,心裏暗叫:“糟糕,糟糕!再過五十招隻怕我就要支持不住了,今番可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也!”金逐流正在暗自叫苦,忽聽得董十三娘喝道。”

是哪條線上的朋友,爽爽快快地出來吧!”金逐流由於全神應戰,卻沒聽到什麽聲息。

圓海說道:“想必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客人起身偷看。”

於是大聲喝道:“六合幫的人在此做案,識趣的快快躲迸被窩裏去!”他這麽一喝之後,果然聽得有關窗的聲音,董十三娘遊目四顧,園子裏井沒發現一條人影,於是連她也以為剛才聽到的聲息是什麽客人起來偷看的了。

其實在快活林投宿的住客,不是富商大賈就是公子王孫,誰敢多事偷看?他們後來起來關窗,那隻是因為聽到圓海的喝罵,生怕強盜會闖進他們的房間,這才不能不大著膽子起來關窗的。

至於快活林的那班打手,早已知道他們兩個是六合幫的人,當然更是不敢出來幹涉。

董十三娘剛才聽得有悉悉索索的聲息之時,懷疑是金逐流在快活林中尚有同黨,不免心神略分,攻勢稍緩;金逐流何等矯捷,看出有可乘之機,驀地又向圓海撞去,圓海吃過他的虧,慌忙躲閃。

董十三道喝道:“哪裏走?”長鞭霍地卷來,金逐流從圓海身旁擦過,趁勢將他一推,圓海“喲”一聲,恰恰給董十三娘的長鞭卷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金逐流已是一個飛身,掠出數丈開外。

董十三娘放下了圓海,冷笑道:“今晚若是讓你這小子逃出我的掌心,老娘誓不為人!”飛步追來,暗器連發。

董十三娘不僅是鞭法無雙,暗器也是武林一絕。

她的暗器都是淬過毒的,中了就是見血封喉。

金逐流彎彎曲曲地走著“之”字路,繞過了兩座假山,董十三娘緊追不舍。

金逐流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裝作是給她的暗器打著,叫聲:“不好!”跌倒地上。

董十三娘想要捉著他盤問他的來曆,見他跌倒,暗器便不再發。

揮鞭護身,上前察看。

董十三娘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她過去察看的時候,揮鞭護身,已是恐防有詐的了,不料仍然著了金逐流的道兒。

就在她將到的時候,金逐流驀地躍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也嚐嚐我的奪命神砂!”董十三娘是使慣毒藥暗器的高手,聽得“奪命神砂”四字,大吃一驚,連忙煞著身形。

一片灰蒙蒙帶著暗黃色的塵沙迎麵撒來,饒是董十三娘的軟鞭使得風雨不透,也是難以遮攔,董十三娘連忙閉了雙目,同時揮袖護著麵門,饒是如此,也著了幾顆砂子。

圓海著的更多,連光頭上也被灑了一把,火辣辣的作痛。

就在這一瞬之間,金逐流已經飛掠過兩座假山,躲進了一處花樹叢中,待到董十三娘張開眼睛,已是看不見金逐流的影子。

圓海顧不得尋覓敵蹤,摸著光頭,惴惴不安地連忙問董十三娘道:“四妹,這奪命神砂是哪一門的暗器,毒性如何?你可知道解法麽?”董十三娘初時聽得“奪命神砂”四字,也以為這必是一種毒砂,但她畢竟是使毒的大行家,“毒砂”著體之後,發覺並無異狀,這才知道是受了金逐流之騙。

原來金逐流是隨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向他們撒去的。

董十三娘罵道:“好個小賊,竟敢騙你老娘!哼,什麽奪命神砂,待老娘抓著了你,這才真是要奪你的命!”圓海聽她這麽一罵,知道不是毒砂,放下了心上的石頭,恨恨說道:“這小子太可惡了,捉著了他,讓我來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隻是要他的性命還是太便宜他了。”

董十三娘道:“他還未走出這個園子,你跟我來,向這邊尋找,”董十三娘長於聽聲辨跡之術,剛才雖然閉了雙目,也聽得出金逐流逃走的方向。

金逐流心裏暗笑:“我若是要逃走,早就走出了這個園子了。”

原來他還念念不忘於要竊取那塊玄鐵。

金逐流躲在花樹叢中,折下一支小小的樹枝,雙指一彈,樹枝飛出,極似夜行人的衣襟帶風之聲,董十三娘喝道:“往哪裏跑?”立即便向那樹枝所落之處奔去,卻不料又中了金逐流的“調虎離山”之計。

金逐流待他們到了前麵,便悄悄地從花樹叢中出來,他的輕功出神入化,比董十三娘還高明得多,黑夜中借物障形,幾個起伏,便到了他們所住的那座房子,董十三娘隻注意在前麵搜索,竟沒察覺。

金逐流進了董十三娘的房間,卻不由得大吃一驚,那個藏著玄鐵的紅漆匣子已不見了!金逐流心裏想道。”

我明明看見是放在桌上的,怎的轉眼就不見了?這麽看來,當真是另有高人了!”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