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三十五章 治交趾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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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聽了張忠的話,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總體來說,還是很高興的。

“好。交趾情況,朕也明了了大半。”朱祁鎮說道:“隻是交趾情況弄成而今這個樣子,實在難堪,卻不知道這交趾該如何治理?卿有何教朕?”

此言一出,張忠呼吸又急促了幾分。

如果之前的情況,不過說明情況,而今卻是建言獻策了。

更不要說,是治交趾策。

交趾而今已經是安南國了,早已不是大明交趾省了。而朱祁鎮卻依舊問如何治理交趾,其中的含義,張忠豈能不懂。

也就是說,朱祁鎮有再攻交趾之心。

一時間,張忠既喜且恨。

喜的是,如果再戰安南,那麽當用誰為帥,不用說,一定是英國公一脈,原因很簡單,隻有英國公舊部,有足夠的經驗。

其實如果英國公張輔年輕一點的話,用張輔最合適。

而且張輔也老了,而今也有六十有餘了,更不要看朝中的情況,在今上親政之前,這一件事情,是不可能做的。

而等到皇帝親政,又要數年。

那時候的張輔都是快七十的人了,如何還能帶兵打仗啊。

如果他的身子好,正是他代父出征的大好機會。

十幾年後,他也不過是張輔當初征交趾的年紀。

而且在明代,也常有父子相繼為將的傳統。隻是他的身體,卻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幾年後了。

張忠壓製住心中的情緒,說道:“臣以為郡縣安南之策太過草率了。”

越是身體不好,他越是有青史留名的衝動,故而說話也不太講究。直接否定了太宗皇帝決策。說道:“中原百姓與交趾百姓,看似無二,其實兩心。”

“所以欲郡縣安南,不可操之過急。”

朱祁鎮說道:“朕以為,你會讚成,複封之策。”

複封之策,其實就是棄交趾之策。

這一件事情,在朝廷大軍還沒有撤出交趾的時候,朝中就有所議論,而宣宗皇帝也多次與大臣商議,其中就有楊士奇等人。

原因很簡單,朝廷承擔不起安南的消耗了。

從永樂五年,張輔平定交趾之後,到宣德年間,放棄交趾,這二十多年來,幾乎無年沒有戰事,再加上永樂年間所做的大事,五征蒙古,遷都北京,鄭和下西洋,等等等等。那一樣不是極大的消耗國力。

大明國力不能支撐,也是自然而然的。

交趾在大明就好像是一個大傷口,棄交趾,雖然看上去很沒出息,但是有非常現實的需要。

“陛下,為了交趾,我大明戰死士卒,何止十萬,其中有多少忠臣良將,他們客死他鄉,如果不能複收交趾,這些人都白死了?”張忠大聲說道:“太宗皇帝之業,就這樣丟棄?”

對別人來說,交趾是很遙遠的概念。

但是對他來說,交趾卻是很清楚且清晰的。

當然了,他沒有去過交趾。他出生的時候,張輔早已四征交趾回來了。

但是他有印象,很多叔叔伯伯,從交趾來京師,都要拜會張輔,他作為兒子也出門見客。當交趾大敗的消息傳來。

他清楚的記得父親的臉色。

從來堅毅的父親,用非常軟弱的聲音告訴他。當初那些叔叔伯伯們,再也來不了了。

還記得商議棄交趾決策傳出來,父親將自己關在後園之中,將戰死交趾的叔叔伯伯名字,一一個刻在神位之上,一邊喝酒,一邊刻字。

母親強行大開後院的時候,卻見父親躺在遍地的神位之中,大醉淋漓,淚流滿麵。

故而天下人都可以說棄交趾,英國公府卻不能有一個人這樣說。

因為對英國公府來說,這不僅僅是國仇,還是家恨。

“朕沒忘。”朱祁鎮一字一句地說道:“故而才要問你,定交趾之策,如果滅交趾而不能定,那麽朕不管能不能忘記,都不會再攻交趾。”

張忠說道:“臣明白,隻是平交趾之策,向來就有,隻是不知道陛下能不能用。”

朱祁鎮說道:“你說。”

張忠說道:“既然不能郡縣,隻能封建交趾,用異姓王,何如用同姓王。用宗室親王鎮守交趾。或裂土封國之。”

王振見狀,心中暗道:“卻不想這少英國公,卻是一個膽大包天之徒。”

靖難之事,從來大明朝的傷疤,在靖難剛剛過去幾十年,誰也不敢提這一件事情,但是有一件事情,在大明朝卻是政治正確。

那就是削藩。

建文,太宗,仁宗,宣宗,在這一點上幾乎一脈相承,隻是有人做的好,有些人做不好而已。

從來沒有人敢在這樣的場合說與削藩相反的建議。

張忠的膽子還真大。

張忠或許也明白這一點,立即解釋道:“此非臣之策,乃是臣揣摩太宗皇帝的遺意。”

“漢庶人,乃太宗皇帝愛子。在靖難之時,立有大功,太宗皇帝卻不以美地封之,卻想封之於交趾,雲南。”

“何也,非太宗不愛子,而是為之計長遠,這都是偏遠之地,或有土司做亂,或百姓不附,然以漢庶人之能,足以鎮之。”

“若漢庶人聽太宗皇帝之命,而今已經是南方一強藩。隻要恭順朝廷,如朝鮮,安南何異之。”

“大膽。”王振厲色喝罵道。

張忠立即跪到在地麵上,說道:“臣死罪。”

漢庶人就是漢王。

漢王最後的下場是什麽?是被宣宗皇帝放在銅鼎之中,生生的燒死。漢王覺得自己可以比太宗皇帝,也學太宗皇帝起兵,卻被宣宗皇帝**平了。

隻是不管怎麽說,這一件事情,不是什麽好事。

如果漢王不在山東,而交趾,擁兵數十萬,說不定這事情,就不辦了。

可以說,張忠舉得這個例子,並不是太好的。

張忠跪在地麵上,依然說道:“臣舉例不當,然襄王議封的時候,宣宗也有封雲南之意,豈非此意哉。”

朱祁鎮淡淡一笑,說道:“好了,你不要再說了。你的意思,朕知道了。”

封建之策,這話還有人敢說出來,讓朱祁鎮有些不可思議,但是這一件事情,卻正中朱祁鎮下懷。

朱祁鎮還真有封建之意。當然並不是在安南,雲南,而是在海外。

畢竟海外這麽多的地方,大明的統治能力,統治安南都有些力有不及,更不要說海外的其他地方。

所以封建之策,朱祁鎮早就想過了。

隻是不是現在。

朱祁鎮說道:“看在英國公的麵子上,之前的話,朕沒有聽過,王大伴將身邊的人管好,今日的談話,有一個字,傳出去。王大伴知道,怎麽辦。”

王振立即說道:“奴婢明白。”

朱祁鎮說道:“張卿乃英國公之後,將來必然繼承英國公府,為國家重臣,有些話,還是要三思之後,才能說出口的。”

“看你也累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隨即朱祁鎮一示意,立即有小太監將張忠送出了乾清宮。

張忠出了乾清宮之後,隻覺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衣服都濕透了。

而今固然已經入夏,但是乾清宮之中,卻是有冰塊,並不是太熱,這是緊張的。他都有一點後怕,不知道剛剛怎麽才敢說出那樣的話。

不過,他細細揣摩朱祁鎮的意思,隻覺得話中有話。

最後一個三思,到底是說他說的不對,還是他說的不完善?一時間張忠揣摩了好一陣子,眼睛越來越亮,他越發傾向於後者了。

單單封建不能解決安南的問題。也就是說,陛下對封建本身並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