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子

第五十七章 亦失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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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鎮說道:“亦公公可有對策?”

亦失哈躬身說道:“奴婢有一愚之得,還請陛下斧正。”

朱祁鎮說道:“講。”

亦失哈說道:“而今的局麵,女真大旱,不有所作為,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都要死在今冬,故而不管怎麽辦,女真今年必有決斷,越長城而南,劫掠而去。大抵明年女真會派人請罪,以求寬恕。”

朱祁鎮也明白,這是距離大明太近的小部落的無奈。

大明得罪不得,但是不得罪大明,去什麽地方找糧食,今日冒犯了大明,讓全族大部分人活下去。

然後去向大明請罪,大不了用幾個人頭平息大明的怒火。

以大明政治觀念,決計不至於趕盡殺絕。

縱然有所懲罰。

比要比大部分族人餓死在這個冬天強多了。

不過,朱祁鎮理解歸理解,但卻不能接受。

他是大明的皇帝,又不是女真三衛的頭領。他需要為大明百姓負責。

朱祁鎮目光之中隱藏一絲冷色,對亦失哈說道:“不要告訴朕,女真犯境,你們居然抵擋不了?”

亦失哈立即跪在地麵上,說道:“陛下息怒,非奴婢不盡力,實在是遼東地形負責,千裏邊防,哪裏有處處守備的地方,很多地方根本就是無險而守。”

“楊首輔,已經令工部籌劃遼東邊牆,待邊牆一成,奴婢等人定然讓女真不敢南下一步。”

朱祁鎮萬萬沒有想到,後世赫赫有名的明長城,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完工。最少遼東沒有完工。

朱祁鎮也知道東北的地形,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堵住女真南下劫掠,根本不大可能,除非在此之前,對女真進行防禦性進攻,一戰將他們打瘸了,自然無事了。

不過,這個念頭,朱祁鎮在腦中一過,就知道不行。

原因有二,第一女真而今,還沒有起兵,雖然蠢蠢欲動,但畢竟沒有真與大明交鋒,如果單單是有可能,就將女真建州三衛給打殘了。

奴兒幹都司人心,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其次,就是太皇太後的想法了。

太皇太後可是下令過,停一切不急之物,那麽與女真開戰算不算急務?

或許在朱祁鎮看來算,但是在太皇太後看來不算,即便女真不南下,瓦刺,韃靼就不南下了,大明與蒙古是一對冤家,幾乎是打了一輩子。

這些邊邊角角的損失,太皇太後根本不在意。

她而今最看重的一件事情,就是一切維持穩定,等到朱祁鎮長大,等到朱祁鎮能夠接管大明政權的時候就行。

渡過這一段主少國疑的時候。

對太皇太後來說,不管是瓦刺,還是女真,韃靼,都距離北京太遠了。真正對太皇太後有威脅的,永遠在蕭牆之內。

看似平安無事,什麽事情都沒有,焉知不知道有些人正在等待時機嗎?

所以,對太皇太後來說,穩定是壓倒一切的要素。

隻要瓦刺不出現大敗明軍的情況,太皇太後都不會堅持大打的。

這是她的總原則。

“你有什麽辦法?”朱祁鎮一想起太皇太後的態度,心中就微微一歎。隻能將那個先下手為強的辦法收起來。

亦失哈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畢竟是女真人出身,對於女真人還是有一些香火情分的,說道:“以臣之愚見,而今不如與女真通商。”

“女真雖然在關外,但是有日人參皮毛東珠馬匹之物,如果女真願意以此易糧,奴婢以為不如答應了。”

“如此一來,建州女真定然感恩戴德,決計不會與瓦刺走到一塊的。”

朱祁鎮說道:“之前我朝與女真諸部,就不通商嗎?”

亦失哈見狀,隻能向朱祁鎮解釋。

明朝封那些外麵的部落首領為官,他們這些官員大明不發俸祿,但他們的官印卻有一個重要的作用,用來作為憑證來中原朝貢。

以大明朝廷厚往薄來的傳統,對女真各部自然要賞賜很多了。

這樣一來,女真各部的朝貢也給大明帶來很大經濟上的問題。以至於朝廷不得不在女真諸部朝貢規模之上,有所限製。

而今女真想用朝貢的辦法,換來大批量的糧食,朝廷是斷斷不允許的。

朱祁鎮說道:“如果通商的話,就能解決女真部落的問題?”

亦失哈說道:“陛下,不必解決女真的所有問題,隻要下令通商,則女真各部定然沒有勇氣與朝廷抗衡。”

“即便有些妄人,他們自己就解決了。不勞朝廷動手。”

朱祁鎮心中一動,對亦失哈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他還以為亦失哈是心對女真有些偏,但是而今一看,他比亦失哈來看,還是太稚嫩了。

讓女真平安度過旱災有什麽好處?

即便朱祁鎮放開了貿易的口子,想來有那些人能得到這個福利?自然是向著大明的勢力,至於那些與大明敵對的部落,自然會消失在這一場大旱的洗牌之中。

而且亦失哈這樣做,也解決了朱祁鎮一個隱憂。

如果女真在遼東這裏做中轉商,將中原的貨物專賣給瓦刺,又該怎麽辦?

畢竟主次矛盾要分清楚,不管建州女真將來如此,而今大明真正的大敵,不是建州女真,而是瓦刺。

建州女真可以稍稍放放,但是瓦刺卻不可有一絲鬆懈。

以亦失哈的本意,恐怕給女真的數量都不會足數,足數了,如果行二桃殺三士之計。這一點糧草,即便瓦刺想要,恐怕也要硬生生從女真人口中奪食了。

朱祁鎮倒不至於脫歡將女真推為平地,但是想來脫歡不會這麽傻的。放著大敵阿岱汗不管,卻搶女真的口糧。

朱祁鎮越想越絕這個辦法絕妙,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將女真的騷擾,遏製在萌芽狀態。

朱祁鎮頓時覺得,太監這個群體之中,還是有人才的,眼前的亦失哈,如果不是太監,當遼東總兵官,也是合格的。

朱祁鎮說道:“來人,賞賜亦失哈給糧四十石。”

亦失哈立即說道:“奴婢謝過陛下。”

朱元璋定下來的太監待遇,不過月給糧一石,一年不過十二石,換算成銀子,大抵十兩上下。堪堪夠果腹而已。

所以太監之中清廉的如阮安,死的時候,身邊的銀兩不過十兩,大抵是他一年的工資。

但是如果所有太監都按著這個數目吃飯,那早就餓死了。

朱祁鎮知道,他身前三個宦官,都沒有靠俸祿吃飯。

亦失哈外在遼鎮鎮守好多年了,有的是手段神不知鬼不覺的撈錢,至於金英,朱祁鎮還記得太皇太後對金英的評價,為人什麽都行,就是黑眼睛見不得白銀子。

而且宣宗皇帝對金英有賜第,有賜田,足夠金英用了,說不定是他們三人最富的那個。

至於王振平時積蓄不多,但是朱祁鎮登基這半年來,腰包算是鼓起來了,隻是這錢都沒有在王振身邊,而是宮外他侄子王立手中。

這個情報也是金英暗地裏上的眼藥。

不過,賞賜給糧這也是一種榮譽,類似一種政治待遇,最少說明亦失哈簡在帝心,非尋常人可比。

朱祁鎮說道:“起來說話,朕還有一件事情想要問你。”

亦失哈說道:“陛下請問,奴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朱祁鎮說道:“好,大寧城棄守之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其中本末如何,給朕細細道來。”

這個問題,朱祁鎮憋在心裏好一陣子了。隻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問。

此刻雖然說是問亦失哈,但也是問王振與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