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對麵而立, 戚無妄沒想到自己會是主動開口的那個。
“哥哥，你站在外麵幹什麽，為什麽不進來？”
說著, 他還去拉戚璟的手腕, 沒拉動。
戚璟站在原地，盯著戚無妄看了會兒，弟弟和平時無異，但又哪裏不太一樣。
他抹去不切實際的猜疑，可以說這個世界上，他了解戚無妄勝過了解自己。
“小妄, 我就不進去了。”
戚璟像往常一樣蹲下, 這個高度能夠讓孩子感受到尊重和信任，他用幾年的時間讓戚無妄養成了這個習慣。
除了戚栩和束一雯外, 戚無妄不喜歡別人站著跟自己說話, 為此發過不少脾氣。
然而這次，戚璟恍然發覺他仰視的角度抬高了, “小妄最近長高了啊。”
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 “大概有三公分吧。”
戚無妄很意外, 因為前幾天回節目組，周潛看到牆上有為孩子記錄下的身高數據，想著沒多少期節目了, 讓孩子們來看看自己長了多少。
四個小孩沒到生長期，數據變化不大，唯獨十歲的戚無妄，海拔比剛進組的時候竄了三厘米, 跟戚璟目測的一樣。
戚無妄的情緒太明顯, 戚璟笑開了, 摸摸弟弟的頭，“我一直在看著小妄啊。”
他不得不注視著戚無妄。
隻有這樣，他才能在這個家生存。
戚無妄不想聽他說糟糕的歪理，轉移了話題，“哥哥，束老師給我買了遊戲機，你跟我一起玩。”
“小妄，我真的不能進去。”戚璟凝視著他，“爸爸媽媽發現了一件事，生哥哥的氣了。”
“不會的，隻要我跟束老師和爸爸說，他們就不會生你的氣了。”
戚璟扯起唇角，不禁想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太成功了一些，為什麽戚無妄能覺得自己不管做什麽都會被原諒、被許可呢？
就因為他是血脈相連的親生孩子？
“這次即便是小妄也沒用的。”
這話如願讓孩子生起不服輸的表情，戚璟笑著，“小妄知道哥哥為什麽會讓爸爸媽媽這麽生氣嗎？”
戚無妄目露困惑。
哪怕十歲了，眼睛裏不諳世事的光芒沒有淡去半分，帶著點孩子式懵懂的殘忍，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個被寵壞了的。
戚璟心裏的惡意在蔓延，爬便整顆心髒，他的雙手慢慢滑落，握住弟弟的肩膀，不給弟弟逃離的機會。
“因為爸爸媽媽發現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小妄，他們發現我討厭小妄討厭到恨不得你沒有出生過。”
“我以前教過的吧，有情緒都不要憋著，發泄出去就好，所以我成為了你以為的好哥哥。”
“你一直期待獲得爸爸媽媽的關注，但是啊，有我在，又怎麽可能讓你如意。因為我太討厭你了，所以故意將你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壞孩子怎麽可能成為父母的驕傲呢？”
像是生怕戚無妄聽不清，戚璟一字一頓，吐字清晰。
阿姨不太放心，守在門邊聽到這些猝了毒的話心驚不已。
之前束一雯說的時候她還不信，因為戚璟是她看著長大的，一直是個無可挑剔的孩子，怎麽可能做出那種惡毒的事情來。
但現在阿姨騙不了自己了，尤其是戚璟說那番話時仍舊帶著親和的笑意，跟往常一樣的笑著。
冷意從背後湧上，阿姨毛骨悚然。
呆站了會兒，後知後覺束一雯不讓戚無妄再接觸戚璟是正確的，阿姨立即要上前把戚無妄帶回來。
戚璟驟變的表情讓她慢了一拍。
帶著報複意味的笑容凝固後，慢慢褪去，他仿佛看到了出乎預料之外的東西，“你……”
阿姨注意到戚璟的臉色很難看，他震驚又不敢相信，“……你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什麽？
阿姨不知道。
戚無妄卻明白他的意思。
原來的小戚無妄聽到那番話有什麽樣的反應呢？
會哭鬧，會傷心絕望，會一蹶不振。
甚至可能完全被戚璟毀掉。
小戚無妄雖然追求著父母的關注，他現有的世界卻是被戚璟打磨而出的，構建“世界”的支柱沒了，隻會迎來塌方這一個結局。
小孩子的世界是很脆弱的。
戚無妄想過戚璟為什麽來找他，這個發展也在意料之中，他的毫無反應在戚璟眼裏卻變了味道。
陪伴是相對的，從小相依相伴，在打磨著小戚無妄的同時，戚璟的世界難免也留下了小戚無妄的痕跡。
他們奢求更溫暖的東西，又不得不依偎著取暖。
然而火苗太微弱，導致戚璟從未留心過它，已經一無所有的戚璟回頭時才發現，那束微弱的火苗、他以為永遠不會熄滅的光不知何時消失了。
也或許從頭至尾都是他的幻覺。
“……哈哈。”
戚璟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笑誰。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為把戚無妄養成想要的樣子而沾沾自喜，到頭來才發現他落的這般地步，隻因為這是戚無妄希望的結果。
所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了呢？
被戚栩戳破他跟生父一樣、即將被趕出戚家、哪怕發現家裏漸漸被抹去他存在過的痕跡，戚璟也能維持最後的體麵。
但在意識到戚無妄早就知道自己的籌算時，支撐著他的力量消失了。
握著戚無妄肩膀的手不自覺的加大了力道，直到有人掰開他的手臂，戚璟才回過神來。
“你為什麽在這裏？”
江奉則將吃痛的小孩護在身後，冷聲質問著。
看到江奉則，戚璟恍然發覺，變化原來是從小妄開始錄《請慢點長大》後開始的。
那為什麽小妄要去參加節目？
貌似是小妄不管再怎麽作，都觸不到束一雯和戚栩失望的底線，所以戚璟**小妄去錄製節目，試圖用鏡頭和輿論逼迫束一雯和戚栩。
戚璟唯獨沒有料到的是江奉則會給戚無妄帶來那麽大的影響。
看著一大一小站在一起，戚璟有種江奉則才是戚無妄哥哥的錯覺。
“我回來取東西。”戚璟說完，反問他：“那你呢？”
江奉則挑眉，“束老師讓我過來的，順便接小妄回節目組。”
束一雯終歸不放心，現在除了她、戚栩和家裏的阿姨外，唯一能相信的隻有江奉則。
有些事情抓住了一些苗頭，想臨摹出事情的全貌並不難。
戚璟的控製欲強到在戚無妄的房間放監控、在她和戚栩身邊埋下眼線，自然無法容忍戚無妄和他以外的人越走越近，江奉則人設事件很難說不是戚璟的手筆。
這麽一想，束一雯就覺得歉疚。
拜托江奉則照顧戚無妄的時候，礙於家醜，束一雯隻挑揀了點能說的，江奉則聯係上下文，不妨礙他猜到事情的發展。
兩人對視了很久，戚璟還是離開了。
他走時什麽都沒有帶走，隻在最後深深看了戚無妄一眼。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後悔過，從來都沒有。”
戚璟像是不認輸，又像是在不斷說服自己。
江奉則似懂非懂，側頭瞥了一眼，小孩盯著戚璟的背影，憐憫與動搖一閃而過，然後轉瞬又堅定下來。
江奉則不自禁的勾起唇角，小孩果然沒有天真過。
天真的人最容易被傷害，江奉則不希望小孩一直保持天真。
“哥哥機關算盡，以為已經看到了結局，沒想到最後的贏家是年幼的弟弟，真挺讓人意外的。”
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江奉則轉頭後有點被嚇到，“安導？”
“啊，你是那個最近很有名的青年演員吧，叫什麽江……”安世江沒想起來。
江奉則自報家門：“江奉則。”
安世江一拍腦袋：“誒對！江奉則，這個名字我記住了。”
能被安世江這樣的名導記住名字可不容易，江奉則萬萬沒想到這趟會有意外之喜。
貌似在認識戚無妄後，他就開始轉運了。
江奉則又想到那個中了六百萬的助理，戚無妄是什麽錦鯉嗎？
“那個江奉則，還有小妄，要來爺爺家玩嗎？”安世江沒個正行的趴在牆頭，對他們發出邀請。
戚無妄覺得這幅情景實在熟悉，果然就聽見安世江下一句說道：“我這裏有個還未成形的項目，你們感興趣嗎？”
嗬嗬。
戚無妄麵無表情，果然安世江的電影不值錢。
戚無妄對安世江不感冒，但對任何一個演員來說，這是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盡管沒有心情，戚無妄卻知道這機會對江奉則很重要。
但在他要應下前，江奉則先拒絕了。
“抱歉，安導，謝謝您的邀請，但我和小妄現在想安靜的待一會兒。”江奉則平靜的說。
他竟然拒絕了！
戚無妄仰頭看著身旁的人，以前覺得江奉則這個人太戲精太心機，今天才發現他還有這麽傻白甜的一麵。
這可是安世江啊，以後跟江奉則合作的電影直接走出了國門的安世江。
你就仗著自己有才華、夠優秀，現在肆無忌憚的鬆開了這條大腿，江奉則，可把你能的！
活了二十四年，戚無妄第一次體會到替別人覺得不爭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