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灣廣場周圍高樓並不多,樓與樓之間的距離較寬,所以視野很開闊。
因為是周末,廣場前人來人往,但他們都沒有進入商場裏麵,看起來更像是路過。
目送陳叔開車走後,季思危把背包背在胸前,移動輪椅,向著商場入口靠近。
商場主樓並不高,上方是一個玻璃穹頂,遠遠看去,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剛走到入口前,一個穿著白色背心,趿著拖鞋,背著一個挎包的中年男人忽然走到季思危麵前,攔住他的路,一臉笑容地打量著他。
“靚仔,你額頭有朝天光,眼中有靈光,仙人轉世,神仙下凡……”
中年男人搖頭晃腦地說著。
“不算命,謝謝。”
季思危禮貌地搖了搖頭,調轉輪椅方向,打算圓潤地繞過這個男人。
“別走啊,不算命也沒關係,免得我泄露天機,承受災禍,我主要是想問一下……”男人伸手進包裏,拿出一堆傳單,擠出一個更燦爛的笑:“靚仔,你辦卡嗎?開業大酬賓,剪頭發打六折哦!”
“不用了,謝謝。”
季思危再次搖頭。
“哦……不剪頭發也沒關係,我這裏還有其他的,總有一個適合你。”中年男人一拍腦袋,在包裏翻翻找找:“美甲?奧數補習班?學吉他?大保健了解一下……”
中年男人壓根沒顧季思危的反應,把找出來的傳單一股腦放在季思危的懷裏,季思危想著他接那麽多份發傳單的工作也是生活不易,所以也沒生氣,好脾氣地整理著那些淩亂的傳單。
中年男人翻著翻著突然停下動作,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好像感應到了什麽一樣,一臉嚴肅地看向天空。
天色不知何時變得無比暗沉,厚重的烏雲間穿梭著青紫色的閃電,濕冷的風穿過低窪的廣場,卷起幾個被人丟棄的塑料袋,簌簌作響。
“變天了。”
中年男人把手上最後一張傳單塞給季思危,語氣極其認真:“快下雨了,我要收工回家收衣服。”
說完就幹脆利索地趿拉著拖鞋走了。
季思危一臉茫然地拿著一堆被塞的傳單,側頭看了一眼中年男人不怎麽瀟灑的背影。
中年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腳步一頓,回頭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對了,靚仔,傳單別扔了。”
“留著仔細看看,可能用得上喔……”
這次說完,中年男人沒有再回頭。
這時季思危才發現,天灣廣場上的人隻出不進,已經快走光了。
他把那堆傳單整理整齊,沒有看見垃圾桶,於是隨手放進背包裏,打算看到垃圾桶再扔掉。
剛進入商場,季思危就感到一陣陰冷。
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原因,還是因為商場的空調太低了,這種冷就像是整個人暴露在隆冬的戶外,冰霜啃食著骨髓,連手指頭都有些發麻。
季思危連忙裹緊自己的小毯子。
商場是中庭中空設計,可以一眼看到樓頂的玻璃穹頂。
室內布局很奇怪,剛進大門就是兩條連接地下層的樓梯,商場開在繁華地帶,看起來卻有些破落,和金碧輝煌之類的詞語掛不上邊,牆麵陳舊斑駁,很多店鋪都掛著“旺鋪轉讓”的紅紙。
紅紙褪色得厲害,大概掛了很久也沒成功轉出去。
裏麵已經沒有客人了,隻有一些店老板正在收拾東西,準備打烊。
令季思危感到為難的是,要到樓下去,他必須要下樓梯,可是沒有別人幫助,他自己又下不去。
正在思考解決的辦法時,忽然感覺有人在後麵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道不重,剛碰到就放開,像是一種保持距離的提醒。
他以為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想回頭說聲抱歉,脖子輕輕一側,他倏然想到,他剛剛沒有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聲。
也不知道怎麽,他想起陳叔臨走前說,萬一有人在背後拍他肩膀,千萬不能回頭看。
手心發冷,季思危僵在原地,生怕回頭看見的不是人。
可能看他沒反應,後麵的人又拍了兩下他的肩膀。
“後生仔,你要下去嗎?年紀輕輕的就那麽辛苦,我幫你一把吧。”
這是一個很和藹的男聲,語調慢悠悠的,聽起來上了年紀。
季思危沒聽出什麽異樣,暗暗鬆了一口氣。
“謝謝阿伯。”
季思危應了一聲。
也許是自己心裏暗示太多了,才會覺得到處都陰森森的,還沒到晚上,怎麽會有鬼怪出沒。
剛把下樓用的電動履帶調出來,季思危就聽到身後的阿伯用一種唏噓又羨慕的聲音說:“你這個輪椅還真是方便啊,我死得太早了,那時候還沒有那麽先進的東西。”
“確實挺方便……”
話音一頓,季思危心頭一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死得太早?
那現在推著他輪椅的是……
不敢想象,不敢回頭,不敢出聲,不敢造次。
“要是我死之前就有這種輪椅,我老婆就可以少受點罪了。”
輪椅在樓梯上顛簸,阿伯時不時還感歎兩句。
季思危不敢接話,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從樓梯上滾下去。
然而輪椅平穩地停在了地上。
“我走嘍。”阿伯低聲笑了笑:“後生仔,前麵的路你自己看著辦吧。”
沒有感受到惡意,季思危回頭看去,身後空**冷清,一個人也沒有。
……
麵前是一個開闊的中庭,店鋪分布在四周,走近一看,才發現地下層幾乎全是玉器店。
樓層不高,穿行其間有種壓抑得透不過氣的感覺,而且這裏的氛圍,和瑰苑很像。
一種看不見摸不著的煞氣遊走其中,空氣裏總透著一絲腐朽難聞的味道。
裏麵麵積太大,季思危找了一圈也沒有看到去負三樓的樓梯或者電梯,也沒有看到地圖,隻好問一下別人。
附近的店不是拉閘上鎖了,就是貼著封條的廢棄店鋪,隻剩下前麵一家玉器店還沒有關門,老板是個穿著唐裝的胖子,正趴在櫃台上撥弄著計算器。
“老板。”
季思危去到店門口,打了聲招呼。
老板看了他一眼,臉色驟變。
“後生仔,你身上煞氣很重,怕不是帶了些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進來?我勸你抓緊時間離開這裏。”
老板皺起兩道濃眉,抱著計算器向後退了兩步。
見老板反應那麽大,想到背包裏的木盒,季思危覺得老板也許是深藏不露的高人,知道點關於這裏的內幕,於是抬眼看著他,語氣認真地問道:
“一定要留在這的話,怎麽辦?”
老板聞言,眉頭皺得更緊,他瞥了一眼季思危的背包,又飛快地移開目光,一邊撓著頭,一邊在裝滿玉石珠寶的木箱裏麵翻翻找找,最後拿出一顆黑色帶金閃的小珠子遞給季思危。
那顆黑色珠子很漂亮,像包著一塊金砂,隨著指尖的轉動,發散細閃。
“這是烏金黑曜石,見你我有緣,便宜一點賣給你,一萬塊,辟邪,管用。”
老板把珠子送到季思危麵前,一副你買就是賺到了的模樣。
季思危:“……”
原本以為遇到了世外高人,沒想到是推銷。
“珠子我就不買了。”
“老板,請問負三樓怎麽走。”
季思危平靜地直視老板的眼睛,鳳眸泛著細碎的冷光,比那顆烏金黑曜石還要深邃幾分。
“你竟然要去負三樓,這裏沒有負三樓!”
“那不是活人去的地方!”
老板的臉色變得更難看,白胖的臉上像蒙著一層陰霾,額頭上竟然冒出了冷汗。
“你又說沒有,又說不是活人去的地方,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季思危挑了挑眉,眼神變得有些尖銳,連帶著語氣也冷了幾分。
老板沒想到自己話裏的漏洞那麽快就被抓住,他詫異地看著這位坐著輪椅的少年,嘴唇輕微顫動,一時沒有再說話,抬手擦了擦汗。
“告訴我怎麽去。”
季思危又問了一遍。
燈光打在他的身上,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溫和,渾身帶著鋒芒。
“你想死我也不攔著,你從前麵的電梯上四樓,再往北邊走,樓道盡頭有一部廢棄電梯。”老板搖著頭,露出一個極度心疼的表情,把手上的珠子遞給季思危:“這個烏金黑曜石就送給你了。”
這下換季思危詫異了:“一萬塊的東西,說送就送?”
雖然看起來就不值一萬塊,但以商人摳門的性格,就算這東西隻值一塊錢,沒有利益他也不可能白送。
“送你了。”老板擺了擺手:“你家人電話號碼多少,我明天打電話叫他們過來收屍。”
……
季思危自然沒有給他留電話。
但烏金黑曜石還是拿了。
根據老板說的路線,季思危乘坐電梯上了四樓。
夜幕悄悄降臨,透過玻璃穹頂,可以看到墨色濁雲擠滿天穹,沉重得仿佛要向下墜,把玻璃砸得稀碎。
往下一看,給他黑曜石的那家店也關門了,胖老板正匆匆忙忙地離開。
商場裏的燈熄滅了一大半,空****的商場裏沒有保安巡查,也沒有人來趕他出去。
季思危抬手看表,距離七點還有半小時。
就在他抬起頭的時候,他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生就站在不遠處,臉上帶著和煦的笑,悄無聲息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