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再醒的時候,躺在一張不軟不硬的**。
他睜開眼,世界安靜得很。他靜靜看了眼上方規規整整的格子天花板,和八爪魚一樣的不鏽鋼輸液架,又緩緩合上眼。
合了一會兒,他再次睜開,摸了下自己的頭。
……世界安靜得很,原來是因為他沒戴耳蝸。
這一摸頭,他還察覺自己手背上紮著針,針連著軟管,軟管一直通向頭頂上方的不鏽鋼八爪魚,八爪魚上倒吊著一隻透明的小瓶子,圓墩墩的,小巧可愛。
他睜眼看了會兒瓶口“嘀嗒”“嘀嗒”落下的水珠,忽然清醒過來,撐著床翻身坐起來:“哥哥?”
聞寒不在。
聞寒上一分鍾還在,現在,他正巧走到病房門口,送季銘和何瀟瀟出去。
“我在一樓休息區等,昭昭醒了,你給我發個信息。”季銘走得老大不情願。
他憋屈啊。
母親靠著角色扮演,日日到弟弟麵前“上工”,父親雖沒有這等機會,也三五不時拋下工作到弟弟樓下“看別人下棋”。隻有他,多少天沒見過人了,這一見,還見出了毛病。
“昭昭到底誤會我什麽?”誤會到看見他都能暈倒的地步?
誤會什麽,聞寒難以啟齒。
“我會找機會跟他說清楚的,等他……穩定些。”
他垂下頭,捏緊手指。
昭昭這次暈倒看著又比上次嚴重些,到現在還沒醒。他自然也想把什麽都說清楚,可怕刺激到他,哪兒敢輕舉妄動。
季銘和他是一樣的擔心,有力沒地方使,心裏再焦躁也隻能忍著,不放心地朝病房裏看了一眼,無可奈何轉身離開。
見他神色冷凝,何瀟瀟挽住他手臂,低聲說著什麽安撫他。從背後看,二人姿勢極親密。
季昭拉開門,看見聞寒,還沒來得及高興,就順著他視線,看見了這一對“有情人”。
隻是背影,他也認出來了。
狗男人倒是革履西裝,可心也太狠了——把親密炫到哥哥眼前,如此踐踏哥哥感情!
莫非……是看到他和哥哥一起,故意如此,好叫哥哥心痛?
“昭昭,你醒了?”聞寒看見他,先喜後驚,“怎麽下床了?你還沒摔夠!”
見他就這麽撐著輸液架子跑出來,他忙托住他胳膊。
季昭驢唇不對馬嘴回應他:“哥哥你別難過。”
聞寒不難過,聞寒就想把他弄回**,讓他老老實實把液輸完。
“頭還疼不疼?哪裏不舒服?”他半脅迫式地扶著他往回走,把他按到病**。
季昭搖搖頭:“哥哥,你別難過。”
“我不難過。”聞寒無奈,假做幫他整理頭發,用力捏了捏他耳朵。
季昭不信他的話,隻當他不想在人前示弱。
他也不想揭哥哥傷疤,隻是有些擔心外加自責:“他是不是誤會哥哥了?我可以去、說清楚。”
說著說著,又膈應起來:說什麽清楚?狗男人摟著白月光,想著要跟哥哥解釋清楚了嗎?
他解釋得清楚嗎?
混蛋!
季昭氣的結巴又發作了:“哥哥,他、不值得、你傷心,你,你不要——”
“我不傷心。”聞寒愈發無奈,幹脆順著他思路走,“我們已經……分手了。”
說完這句,他心裏一輕,暗恨自己怎麽早沒想到這一招。
“哦。”季昭應了一聲。
分手了啊,分手好。
都看見狗男人和別人出雙入對了,哥哥那樣正直的人,自然要分手。
可惜,書裏他們分分合合好幾輪,到最後,哥哥也沒跳出這個深坑。
季昭過分平淡的反應,與聞寒期望全然不符。
但他不敢多說,怕不知在哪裏踩雷刺激到他。
季昭也不敢多說,怕令哥哥傷心。
兩人倒是默契了一回,待季昭輸完液,得到醫生許可後,走出病房回家。
季昭仍坐在輪椅上,被聞寒推到地下車庫,在電梯口等他去開車。
電梯口旁就有醫院的小超市,超市門口,擺著各式果籃和鮮花。
季昭看著那些花束,眼神動了動。
聞寒開了車過來時,電梯口不見了季昭的影子。
他心驟然發慌,開門下車,慌亂轉了一圈,才想起打他電話。
電話剛響了兩聲,季昭的聲音就從他身後傳來:“哥哥。”
聞寒猛然回頭,麵帶急色:“你去——”
說到一半,他滯住了。
季昭手裏捧著一大束粉紅色康乃馨,忍著羞意遞給他:“哥哥,節日快樂。”
聞寒心跳不爭氣地亂了亂,臉一時竟有些發熱:“什麽節?”
“七,七夕節。”季昭愣了愣,不明白哥哥為何明知故問。
“那你知不知道——”聞寒嗓音有些喑啞,“七夕節送花給別人,意味著什麽?”
啊……原來哥哥是誤會了。
季昭臉慢慢泛起紅潮:“哥哥,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隻是在飯店時見狗攻給那白月光女人送了花,心裏不平——那女人有的,哥哥也得有。
卻沒想到,今天這樣的日子,這種舉動,極易惹人誤會。
“我,我還小,沒想早戀。”他語無倫次解釋。
“還小?”聞寒掠過他縮在輪椅上幾乎無處安放的兩條長腿,挑了挑眉。
“我還是直,直的。”
“直的?”聞寒好心情瞬間粉碎,嘴角勾起,幾乎要冷笑了。
甚好,那些被折騰到起不來床的夜晚,全當他喂了狗了。
他大概是直的吧……季昭不大確定地想——總之他真沒有半分肖想哥哥的意思!
“我是代表哥哥粉絲送,送的。”一著急,他可算又想到一條像樣的理由,“祝,祝福哥哥早日覓得真正佳偶。”
嗬,你是真大方。
聞寒這回真氣笑了:“那怕是有些難。”
啊呀,哥哥這是被傷透了心了。
季昭攥緊了手心的花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安慰。
正焦急,手心一空,聞寒拿走了他掌心的花,拉開車門,隨意丟在副駕駛,隨後打開後排車門,一聲不吭,把他推到車門前。
“我自己來!”怕聞寒要抱他,季昭搶著開口。
話音落,才見聞寒好整以暇站在他身後,半分沒有要扶他的意思。
季昭莫名尷尬,雙腳挪到地上,右手扒住車門,左手按住輪椅扶手,正準備借力站起來,聽見聞寒冷聲提醒:“左手。”
季昭乖乖抬起左手腕。
單靠右手輔助,他有些吃力地站起來,身子晃了晃。
聞寒下意識伸出手去,見他站穩,又默不作聲收回手,動手去折疊輪椅。
等他把輪椅放回後備箱,季昭也已經安安穩穩在後座坐好。
聞寒提醒了一句拉好安全帶,再沒跟他說什麽話。
一路安安靜靜到家,要不是能聽見其他聲音,季昭都懷疑自己耳蝸壞了,想把電池摳下來看看。
哥哥太難過了,話都不想說了——這麽一想,季昭心疼壞了。
下車時聞寒也異常沉默,一聲不吭取下輪椅,扶他下車。
怕夜裏風涼,他幫他把襯衣領口攏了攏,手指觸及他喉結下方氣切留下的疤痕,微微顫了顫:罷了,跟他生什麽氣。
況且他隻跟導演請了半天假,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劇組,哪有時間浪費在生氣上。
“哥哥,別,別碰這裏,癢……”季昭紅著臉,低聲哀求。
他身體自小這樣,極度怕癢,可又不敢躲,怕一躲聞寒更要撓他癢——小夥伴們從前都是這麽欺負他的。
聞寒呼吸節奏斷了斷,又接續起來。
他果然抬手鬆開他喉結,卻摸到他下巴處,輕輕拂過:“這裏呢?”
更癢,怪怪的癢。季昭控製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聲音又低又委屈:“不要,哥哥……”
聞寒清俊出塵的臉上閃過一抹忍耐,重重揉了把他頭頂,終於收回手。
直的?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