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季昭下意識要掙脫。
“讓我抱一會兒。”聞寒嗓音喑啞。
季昭不動了。
察覺聞寒把下巴擱在他頸窩,他癢了癢,努力忍住沒動彈。
“哥哥你的病又發作了嗎?”他善解人意問道。
是啊。聞寒氣得險些笑出聲來,嘴唇貼近他鎖骨,幾乎忍不住咬上一口。
但他自然不能真咬,真咬了,小混蛋怕不要給他加個“狂犬病”……
他忍了又忍,壓抑著,將小混蛋往懷裏緊了緊。
季昭猶豫了一會兒,察覺聞寒要鬆手,下意識抬起手臂,環抱住他,拍了拍。
聞寒閉了閉眼,離開的決心幾乎瞬間崩塌。
“手機不許關機,等我回來。”幾個呼吸後,他還是抬起頭來,鬆開他。
“身體不舒服要及時跟院長說,醫生說你有些腦震**,後續要觀察。”
“我知道。”季昭乖乖答應,“但是哥哥你不用來。”
“馬上九月份,我也該開學了。”他坦坦然然說。
聞寒胸腔一陣憋悶,說不出話,轉頭往外走。
季昭自然邁腳跟上:“哥哥,我送你。”
“別送。”聞寒嫌棄開口,“躺著。”
“我想送。”季昭委屈巴巴看著他,“我會走路了,哥哥你還沒誇過我……”
後半句,他不好意思似的,聲音略低,臉微紅。
可再不好意思,到底還是說出來了。
聞寒神色一言難盡:從前的他,萬萬不會如此幼稚。
幼稚到他忍不住,回過頭來,抬手掐了把他的臉。
掐完,他湊近他耳邊,給他一顆“紅棗”:“昭昭真棒。”
微弱氣流擾動,季昭隻覺耳朵一癢,根本沒聽清聞寒的話。
聞寒已經不給他辨識清楚的機會,按著他坐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季昭確實還有些頭暈,索性聽話,坐在**看他出去。等他人不見了,他才抬手摸了摸耳朵:好癢。一直鑽到心裏去的癢,好怪……
送走聞寒,紀宇和老院長一起進來。
問過他需要哪些用品後,老院長很快也離開——季家母子不放心孩子,還在外麵等著,他按理該去招待招待。
宿舍內隻剩季昭和紀宇。
感覺季昭視線掃過他,紀宇手指縮了縮,悶頭走回桌邊,繼續整理東西。
這是間略有些狹長的房間,一頭是門和半牆的鋁合金窗,另一頭是陽台和洗手間,靠一道平開玻璃門與室內隔開。
因為南北通透,層高夠高,室內陳設又簡單,整間宿舍,給人幹淨豁朗之感。
季昭和紀宇的床一東一西斜向相對,桌子也是如此。不過,與季昭這麵的空空落落不同,紀宇床邊和桌角下,林林總總擺著畫架、畫框、各式各樣的畫刷、未幹的調色盤……加上他一樣一樣從包裏拿出來的東西,更加熱鬧淩亂。
東西熱鬧,人卻被反襯得更加安靜了。
“紀老師,麻煩你了。”季昭新奇看了片刻,試探著開口。
“沒什麽。”紀宇沒跟他對視,邊收拾邊答。
“其實我不用人照顧的,你別聽老頭兒和哥哥危言聳聽。”季昭解釋。
他也知道自己有點兒車禍後遺症,但自覺並不嚴重,就算發作了,也不過是沒有預兆睡上一會兒嘛。
“而且我過幾天就去上學,不會打擾紀老師的。”
紀宇終於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打擾。”
季昭這次聽清了,也放心了,高高興興笑出酒窩:“謝謝你,紀老師。”
“我不是老師。”紀宇整理著筆筒裏的畫刷,逐支拿起又放下,“叫我名字就好,紀宇。”
季昭知道他不是老師,設計師嘛,叫老師也沒差,院長都這樣叫。
就算不叫“老師”,季昭自覺自己還是個“孩子”,直接稱呼人家名字不合適,不尊重。
他斟酌了下,還是順著對方的意思改了口:“紀宇哥,你的姓是哪個字?”
簡簡單單的問題,紀宇卻頓住動作,滯緩片刻,才語氣平靜答:“紀念的紀。”
“那我們同姓呀!”季昭激動地從**站起來,動作太急,頭有些暈,身子晃了晃,他又慌忙坐下。
紀宇握緊手裏筆刷,緊張地看著他,見他沒什麽事,又鬆了手,繼續整理。
至於季昭說的“同姓”,他未置一詞。
季昭姓紀的時候,他還姓著季。為撥亂反正,把那個姓氏還給他,他自己堅持改了名字。
所以,他們從來不曾同姓。
季昭卻很高興,自覺與紀宇十分投緣,但他到底折騰一天,腦震**外加失了不少血,身體不由一陣困乏。
**有現成的床墊,長了手不停在召喚他。
他放棄掙紮躺下來,閉上眼睛前,不忘叮囑紀宇:“宇哥,等會兒我請你吃飯。”
紀宇還沒回答,他呼吸已經均勻。
紀宇愣了會兒,有些摸不準他是睡了還是暈了。因為不放心,他起身走到他床前,試探著推了推他,叫了聲:“季昭?”
“嗯。”季昭迷迷糊糊應了一聲。
紀宇這才安心。
他退回自己桌前,沒再繼續收拾,有些疲憊似的坐下來,望著虛空發呆。
呆坐了有一會兒,他瞥了一眼季昭,站起來,輕手輕腳打開房間內的製式衣櫃,從櫃子裏翻找出一條薄被。
被子放久了,散發著淡淡黴味,他湊近聞了聞,皺皺眉又放回去。
放回去片刻,他再次伸手把被子拿出來,抱到自己**,把自己那一床抱走,打開,蓋到季昭身上……
季昭是被一陣喧鬧聲吵醒的。
他下意識推掉自己耳後的處理器,世界瞬間安靜。
要說聽障有什麽值得健全人羨慕,也就是這一點了:他想安靜時,誰也別想吵到他。
隻可惜,他屏蔽不了自己肚子裏的喧鬧。
他睜開眼睛,從**坐起來,把耳蝸重新戴好,適應了下光線,才見紀宇麵向陽台,背對室內,正在專心畫畫。
季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眼屏幕,發覺已經下午六點。
難怪會餓。
“紀宇哥,去吃飯吧?”他出聲打斷紀宇。
手中筆刷一偏,紀宇回過頭來,見季昭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正眼睛亮亮地看著他畫布。
畫的隻是個概念稿,又還沒完成,他下意識想遮住,見季昭眼神專注,又遲疑了下。
“喜歡嗎?”他問。
近一米寬的畫布上,用丙烯顏料畫著福利院的全景,色彩輕淡,筆觸細膩,構圖和諧。
“這裏就是紀老師要造的圖書館嗎?”季昭指了指畫麵中間乳白色的一團。
“不是我造。”紀宇下意識看向他:是你造。
“說錯了。”季昭笑笑,“是您要設計的。”
紀宇這次沒再開口。
“喜歡。”季昭看著畫布上的蛋形建築,肯定答。
大約構圖所致,畫布上,橢圓的卵白建築被周邊其它樓房場館拱衛,像一隻被護在鳥巢中的蛋,圓潤而安詳。
季昭一見,便心生喜愛。
看來,雖然失憶,他的審美和喜好還沒變。
紀宇放了心,安安靜靜收起畫刷,陪季昭出去吃飯。
季昭想請他到外麵吃,以表達謝意。
但紀宇婉拒,帶他去了食堂。
食堂離他們宿舍樓近百米,一走近,季昭就明白吵醒他的喧鬧從何而來——弟弟妹妹們放學了,歸巢的雛鳥一樣嘰嘰喳喳湧進食堂。
“紀老師,下午好。”不時有歲數大點兒的孩子禮貌地跟紀宇打招呼,又好奇看看季昭,才“噠噠噠”越過他們跑進食堂。
“他們認識你?”走著走著,季昭停下來。
“嗯,給他們上過兩節美術課。”福利院晚上有興趣課給孩子們上,美術老師住院待產去了,恰好紀宇過來,院方一見他背著畫板,便盛情邀請他代幾節課。
“哦。”季昭應了一聲,但還是不邁步。
“怎麽了?”
“他們不認識我。”季昭喃喃開口。
“我也不認識他們……”他這兩年在外寄宿讀書,確實回福利院很少,可也不至於沒有一張熟麵孔。
他隱隱覺得不對勁兒,可喧鬧嘈雜的聲音充斥腦海,讓他無法思考。勉強思考,腦袋便炸裂般疼痛,那些聲音也忽遠忽近,顛倒混亂起來。
“季昭?”見他身子搖晃了下,紀宇急忙出手扶住他,“不舒服嗎?”
“不是,有點兒吵。”季昭小聲說,神色有些虛弱。
恍惚之間,他已經不記得方才為什麽糾結,為什麽頭疼,隻當自己不適應吵鬧。
……有人工耳蝸幫助,一對一交談他能應付如常,人群之中卻不行。環境越是嘈雜熱鬧,他越什麽都聽不明白,所以一向對這樣的環境有些抵觸。
“那先回去。”紀宇毫不猶豫,要扶著他調頭回宿舍。
季昭卻沒動。“沒關係,我適應下就好了。”
他果然適應得極快,尤其走進食堂,看見櫥窗後麵的熟麵孔後,更止不住笑出酒窩:“胖嬸!”
“昭昭?”胖嬸笑得比他更開懷,捏著勺子就要從櫥窗後走出來——要不是季昭後麵還有一排小豆丁在排隊的話。
季昭也險些一衝動走進後廚——要不是還記得要請紀宇吃飯的話。
剛忍下開心,打好飯和紀宇坐好,老院長也拿著個托盤出現了,一出現就直奔他們而來,一屁股坐在季昭對麵。
“昭昭啊,學校的事兒我幫你打聽了。”他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什麽?”周圍太吵,季昭聽不清。
老院長也意識到時機不對,示意他先吃飯。
等他吃完,食堂也基本安靜了,老院長這才再次開口:“學校的事兒我幫你打聽了。”
“是嗎?”季昭一陣驚喜——老頭兒果然雷厲風行。
老院長的確是個快刀斬亂麻的性子。看著季昭眨巴著大眼等他繼續的模樣,他硬下心腸,裝模作樣歎息一口:“昭啊,我打聽清楚了,你的學籍沒保留,所以沒有學校能接收你。”
紀宇蹙眉,側頭看了眼老院長,欲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能轉頭,看向季昭。
身體繃緊了,隨時準備救人。
老院長還在繼續:“就是接收了也沒用,你沒學籍,參加不了高考。”——他倒也沒撒謊。
這說辭,也跟季母商量過,得了她首肯——總不能放任孩子走火入魔。
季昭遲遲反應不過來。
“什,什麽意思?”
這可憐孩子……老院長都快不忍心了:“意思就是,你不用高考了,也不用複讀了。”
哦,那倒是挺好的……季昭迷迷糊糊,順著他的話想了想,又立刻反應過來不對:“那我怎麽上大學?”
不上大學,怎麽找個好工作?
不找個好工作,如何安身立本?
安身都做不到,拿什麽保護哥哥?!
這麽一想,季昭眼圈急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