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怎麽不叫我?”匆匆趕到食堂,一碰麵,聞寒就語氣焦灼地質問季昭。
暈倒多少回了,怎麽就是不長記性,還敢一個人行動?!
“哥哥去哪兒了?”季昭不答反問。
“沒去哪兒,去樓下透了透氣,不是跟你說了嗎?”
“你撒謊。”季昭委屈抬眼,“你去見狗——你前男友了,我都看見了!”
聞寒怔了怔:“你看見了?”
聽說昭昭又暈倒,季銘不放心,正巧圖書館要開工,院方邀請公司高層出席奠基儀式,他就借機來了。
跟自己碰麵,也是想知道昭昭情況。
藏著掖著不敢叫昭昭撞見,不料還是被他看見了。
“你們又和好了對不對?”季昭悶悶看了聞寒一眼。
“沒有。”聞寒額頭青筋閃現又隱沒:“已經分了,徹底分了。”
季昭才不信。
早上吃粥時哥哥吃了好多酸豆角,中午又不吃別的隻吃醋溜土豆絲……他看了眼哥哥目前還平坦的小腹,心裏什麽都明白:
他們肯定早就和好了,不然這崽怎麽揣上的?
哥哥八成又被狗攻不知怎麽傷到了,現在說的都是氣話……
聞寒隻覺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神色怪異,直覺他沒信,額外多補充一句:“他不是來找我的,是公事,來參加圖書館奠基儀式。”
“圖書館?”季昭皺眉,“和他有什麽關係?”
“他是出資方代表。”
“圖書館是他捐的?!”季昭一臉驚訝。
“可以這麽說。”聞寒告訴他這些,是隨機應變,但也不是無的放矢。小混蛋不知何時恢複記憶,甚至不知能不能……他總不能看著他把家人越推越遠。
他知道什麽事最能讓他對人改觀。
季昭何止改觀,季昭三觀都被震撼了:狗男人他……他居然是個好人?!
可他震撼半晌,又冷靜下來:哼,好人又如何?總不能因為他是好人,做善事有善心,就可以肆意傷害哥哥吧?
所以,狗男人還是狗男人。
是欺騙性很高的狗男人。
是哥哥很喜歡的、欺騙性很高的狗男人……
季昭低下頭來,悶悶不樂又心事重重地,吃飯。
氣氛有些低迷,聞寒不知他想些什麽,更擔心他想多了又會受刺激,岔開話題:“我谘詢了下朋友,有個編程培訓班,師資和教學內容都不錯,培訓出來就可以分配工作,昭昭你——”
“我不去。”季昭悶聲拒絕。
“為什麽不去?”聞寒蹙眉,“如果是學費的問題你不用擔心。你的事故是我造成的,錯過高考也是我的錯,我有責任解決這些後續問題。”
“哥哥沒有責任。”
季昭不喜歡“責任”這個詞,好像他是哥哥的某種負擔一樣——雖然事實上,他就是哥哥的某種負擔。
不像狗男人,成熟多金,意氣風發,能做哥哥的後盾。
“昭昭。”聞寒不明白他又鑽了什麽牛角尖。
季昭不說話,悶頭吃飯,吃完飯去後廚幫忙。
聞寒叫他出來,他隔著窗口敲敲自己的耳蝸:“沒電了,聽不到。”
嗬,出息了。還學會了這一招。
聞寒忍氣繞進後廚,和他一起刷鍋洗碗收拾灶台。
季昭忍了又忍,終於一把奪過他手上抹布:“哥哥你出去。”
哥哥嬌弱,怎麽能幹這些活兒。
“你跟我一起出去,我話還沒說完。”
“我不要。”
“有電了?”聞寒抬眼斜睨他。
季昭身子僵了僵,硬著頭皮扯謊:“接,接觸不良。”
聞寒勾了勾唇,沒戳破他,卻把手虛握唇下,咳嗽起來。
“哥哥你怎麽了?”季昭這才想起聞寒本就身體不適,趕忙擦幹手,把手背貼上聞寒額頭。
好在他額頭並不燙。
“能跟我回去了嗎?”聞寒拉下他的手,淡淡看他一眼。
“回,趕緊回!別在這兒礙事。”胖嬸不知何時走過來,拿圍裙抽了下季昭:傻小子,有福不會享的傻小子。
出了食堂,晚風一吹,聞寒喉嚨一癢,真的咳嗽了兩聲。
季昭更擔心了,非拉著他去醫務室看看。
聞寒沒跟他強,去醫務室開了點兒藥,和他一起回宿舍,在樓下正巧遇到抱著圖紙回來的紀宇。
“宇哥,吃了嗎?”季昭招呼一聲,好奇地看著他手上那一大卷圖紙。
“吃了。”紀宇答一聲,看了眼手中圖紙,有絲猶豫。
倒是聞寒先開口:“是最終版設計圖嗎?我們能不能看看?”
小混蛋那麽上心的項目,總得讓他看過再動工。
紀宇也是這個想法,點頭答應下來,隨他們進了宿舍,展開圖紙。
“四樓是自習室,三樓是影音閱覽區,二樓是單獨的閱覽區,一樓是專門給低齡小朋友打造的——”
“蘑菇房。”季昭看著圖紙上零星散布的小蘑菇,忽然興衝衝插口。
“我想的就是這樣!小家夥們可以躲在裏麵看書讀故事!”
他想的?
聞寒和紀宇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出聲,視線卻變得小心翼翼。
“大體就是這樣。”紀宇忽然開始回卷圖紙。
“昭昭把我藥拿來。”聞寒也轉移起話題。
季昭還想繼續聊,可給聞寒拿藥倒水的工夫,紀宇已經卷好圖紙準備出門了。
“宇哥你等等!”季昭開口叫住他。
紀宇頓住腳,回頭看他。
“宇哥,樓上還有空房間嗎?”
“怎麽?”紀宇和聞寒同時蹙眉。
“我想搬去樓上住。”
“你——想幹嘛?”聞寒手指在水杯上緩緩滑動,水麵微微晃動,他目光卻冰一樣,凝固了,寒氣凜冽。
“沒空房了。”紀宇幹咳一聲,迅速走出門。
門被合上,房間陡然一靜,季昭看一眼聞寒臉色,心頭陡然一涼:“哥哥——”
“跟我一起住打擾你了?”
“不,不是。”他是怕狗男人誤會。
怕他誤會之下,又胡作非為傷哥哥的心。
而哥哥在意又不說,被傷了也隻會悶在心裏,生生悶出病來。
“那是怎麽?”
季昭不說話。
聞寒又追問了兩次,才從他嘴裏套出答案。
他險些壓不住邪火,但還是努力壓住了,盡力平和對他解釋:“已經分手了,他都要訂婚了,我怎麽會在意他誤不誤會?”
“訂,訂婚?”季昭錯愕看向聞寒。
“嗯。”本來早就要訂了,因為季昭的事耽擱到現在。
“哥哥。”季昭心疼地一把抱住聞寒,手主動放他背上,一下下拍撫,溫柔至極。
嗯?還可以這樣?聞寒頭歪在他肩上,眯起眼,目光又清冽而愜意地流動起來。
憑借“愛心捐獻”,黎時澤成了福利院食堂的常客,還成了孩子們眼裏的無冕之王。
但“大孩子”季昭,對遊戲的興趣似乎隻維持了短短一天。
第二天,黎時澤再次過來吃飯,並邀請季昭去打遊戲時,季昭毫不猶豫拒絕了。
“我還要學做飯。”
是的,今天的聞寒依舊沒能說服他的小混蛋棄廚從文。
失憶後的季昭有種聞寒不能懂的固執。
但一切在季昭看來十分順理成章——
哥哥懷孕了正需要營養,可哥哥心情不好,又厭食,不做點好吃的提起他的胃口可不行,他又會像書裏那樣營養不良,“一天天衰弱下去”,勉強生下崽崽,自己卻元氣大傷、奄奄一息。
所以,別的什麽時候學都行,做飯他得現在學,好好學。
可遊戲畢竟又是有些吸引力的。
吃好晚飯被胖嬸趕出食堂,在小禮堂陪哥哥看過一場電影後,季昭路過“益智活動室”,步伐驟然緩慢。
“想玩?”
季昭搖頭:“也就那樣,沒什麽好玩的。”
他說著,眼睛卻漸漸直起來,魂兒都穿牆鑿窗,鑽到“活動室”裏去了。
聞寒笑了下,打了電話找人拿鑰匙。
“哥哥——”
“是我想玩。”聞寒不等他開口就把他多餘的話堵住。
“哥哥想玩哪個?”季昭沒懷疑聞寒的話,開了門,興衝衝問他。
“哪個好玩?”聞寒問。
“哥哥也沒玩過嗎?”
“沒有。”聞寒搖頭。
“也對,哥哥肯定是好學生,不進電玩城的。”季昭反應過來。
“倒也不是。”聞寒打開燈,目光在室內睃了一圈,“進過的。”
唯一一次進去,是陪季昭去的。
那時小混蛋是真的十八歲,車禍後無家可歸,季家找上門來之前,他曾短暫收留他一陣子。
白天他忙,沒什麽時間照管他,有一晚歸家,見他獨自悶在書房學習,不知怎麽起了念頭,堅持要帶他出去玩。
他不知道高中生喜歡什麽,想到的第一選擇就是電玩城。
結果兩人都是第一次進那種地方,一個束手束腳,另一個更束手束腳。
體驗談不上愉快,但因為是“第一次”,總讓人印象深刻……
“哥哥?”季昭彎腰開了一台適合雙人玩的桌上冰球機,站在球桌另一端,把一隻遊戲手柄推給走神的聞寒,“要不要玩?”
聞寒看著他澄澈雙眼,腦海裏清晰浮現起十年前,他握著遊戲幣卻不知往哪裏投,求助般看向他的樣子。
十年了,他的心依舊跳得和當年一樣忽深忽淺。
“玩。”他答。
不管什麽遊戲,他想玩,他永遠奉陪。
然而——奉陪到十一點,聞寒就撐不住了。看著季昭打槍,雙目漸漸無神。
好在季昭手指跟不上腦子,槍法相當不高明,很快就被屏幕裏的戰士無情爆頭。
他這才注意到聞寒坐在他旁邊,掩口打了個哈欠,神態貓一樣慵懶又鬆軟。
看了眼時間,季昭臉一紅:“哥哥,怎麽不叫我?”
“還玩嗎?”聞寒脾氣極好地問。
“不玩了。”
“那回家。”他說著,站起身來,自然而然朝季昭伸出手。
季昭愣了愣神,猛地反應過來,把活動室鑰匙遞到聞寒手心——好懸,差點兒以為哥哥要跟他牽手呢。
聞寒呼吸憋悶了一瞬,抿抿唇,收回手,大步走到門口,關了燈。
“哥哥?”季昭走得慢,距離門口還遠,眼睛適應不了光線驟然變化,迷茫地愣在原地。
聞寒走回來,在黑暗中牽住他一隻手:“小烏龜,誰讓你那麽慢。”
他才不是小烏龜!季昭委屈壞了,還有點兒難為情,更委屈更難為情的是,被哥哥一拉住,腿不知怎麽更沒筋骨了,拖遝著提不起來,更“烏龜”了……
到了走廊光亮處,他趕緊掙開聞寒的手:“看,看見了。”
“嗯。”聞寒應了一聲——是看見了,耳朵快紅透了。
他愉悅地勾起唇,放慢腳步,等他一起走入夜色。
今夜無雲,天淨如洗。
月光白團團,直鋪展進人心裏,清清涼涼,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