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在季昭床边的医护,看季铭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
“这位先生,请问你跟患者什么关系?”关系不对,他说的病史他们可不敢采信呐。
“我是他——”季铭说到一半,顿住,一咬牙,伸手扒掉季昭头上的人工耳蜗,才向医生申辩:“我是他哥!”
……
除了头晕,季昭没什么大碍,很快从急诊室转到病房观察。
小何刚才去给闻寒打电话,此时进来陪着他,可季昭一个劲儿赶他出去,让他去看纪宇伤势。
小何吃够了教训,半步也不敢离开,随他怎么说,就是守在病床边不动弹。
季昭正着急,季铭和纪宇一起走进来。
“我没事。”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纪宇主动开口。
他只是后脑磕破了一点,包了块纱布,看状态,确实没什么事。
季昭放了心,视线转向季铭,一脸气愤:“耳蜗!”
季铭嘴角抽了抽,干笑着,从口袋里把耳蜗抽出来,要给他戴上。
季昭哪肯让他戴,自己把耳蜗抢过来,挂到脑后。
重新听到声音后,他才再度把视线转向季铭:“你是谁哥?”
季铭愣了愣。
“我都「听」到了。”季昭紧紧盯住季铭,“你是谁哥?”
季铭这才想起,简单的句子,只靠唇语,熊孩子也能懂的。
他屏了屏呼吸,手指握紧,一不做二不休,在小何和纪宇紧张地注视下,开了口:“你不觉得,咱俩长得有点儿像吗?”
像是像,季昭再不高兴,也得承认这一点。“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既然开了口,季铭心里很快做出计较,“我们可以做个鉴定。”
说完话,他绷紧了心弦看着他:他没提起从前,应该不会刺激他……吧?
事实比季铭想象的要好。
季昭虽然皱眉,却不像头疼要晕倒的样子。
他松了口气:早该想到这一招的,熊孩子不记得了,他们可以再认一回亲啊!
“昭昭,我没有恶意。我是真觉得你像我弟弟,越看越像,年龄也对得上。”季铭理顺了思路,话说得越发流利,流利而迫切:“可以给我几根你的头发吗?”
“我没有哥哥……”季昭低声说,“我妈妈只有我一个孩子。”
虽然很小就走丢了,可他有印象的,他的家只有两个人,妈妈和他。
“那不是你——”季铭开口,又骤然收住。
纪宇攥了攥拳,指尖刺入掌心,低下头,转身离开病房。
“这中间或许有什么波折误会。”季铭含糊解释。他也不敢多说,怕更多信息会刺激到季昭,只是重复问他要头发。
季昭抱住头,护住自己一头“秀发”:“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弟弟。”书上都没说他们有那层关系。
他也不想跟欺负哥哥的狗男人扯上那层关系。
季铭败下阵来,不敢强求,见好就收。
相比之前他见他就说胡话甚至昏迷,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再多交流几次,想来就可以拉他去做鉴定了。
未来可期。
季铭满怀希望想着,见他闭起眼睛休息,也没多缠着他说话,示意小何好好盯着他,自己退到病房外守着。
季昭是装睡。他就是不想跟主角攻多说,主角攻一走,他就睁开眼睛,翻身要坐起来。
“你干什么?”小何满怀戒备盯着他。
“上厕所。”季昭无辜地看他一眼。
小何举着吊瓶,陪季昭走到洗手间门口,还要跟他进去,被他红着脸严词拒绝。
他合上门,自己把吊瓶挂到洗手间的架子上,很顺利上完厕所,洗手时,照了眼镜子,却慢慢呆住了。
他跟主角攻长得的确很像,起码有七八分像……可是妈妈明明只有他一个小孩儿……或者,也不是?
已经淡忘的模糊身影忽然清晰起来,是妈妈……妈妈牵着他的手,温存地抱了抱他,手指抚过他的脸,红着眼,说:“不知道哥哥好不好……”
然后,然后妈妈说去给他买糖,让他在原地等。他便等。一直等……
小何站在门外等,一直等——水早就冲过了,季昭却迟迟没有出来。
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干等的,他很快后悔万分。
没人能说清楚季昭上厕所的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小何听到“咚”的一声响推开门时,他已经失去意识,修长的身子憋憋屈屈躺在狭窄的地板上,洗手台上方的吊瓶架子正在吱呀摇晃。
吊针已脱落,在他手背上犁出长长一道血痕。
闻寒赶到病房时,纪宇行尸走肉般站在洗手间门口,季铭跟小何两个大男人,正围拢在洗手间,拿不肯挪窝的季昭毫无办法。
季昭这次昏迷很快就醒了。
但醒来的似乎不是他。
他背靠墙角坐在洗手间里,抱紧自己膝盖,眼神清澈而戒惧。
即使面对闻寒,也无分毫例外。
“昭昭——”闻寒挤进洗手间,看见他手背上刺目的血痕,伸手去拉他,被他一把拍开手臂:“坏人,别碰我!我要等妈妈!”
“昭昭……”闻寒咬了咬唇,尝到一股血腥味儿。
正和季铭商定让医生给他用镇定剂,迟一步赶来的老院长,轰走他们,轻轻松松把季昭哄了出来:“妈妈买糖去了,让昭昭先跟爷爷去屋里等。”
他顺顺利利把季昭哄到病**,让他躺下:“昭昭乖,先睡觉,睡一觉妈妈就回来了。”
季昭配合极了:“我睡觉。”
床边围了一圈人,他看都不看,只睁着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老院长:“让妈妈快点回,我不要糖了。”
“哎,好。”老爷子掐了自己一把,强露出个笑应下来,看着他闭上眼睛。
“艹!”生平头一次,季铭爆了粗口,青筋在脑门根根凸起,他握紧拳头,疯狂想毁灭什么,却连爆粗都爆得小心翼翼,低不可闻。
几分钟后,季昭呼吸均匀下来。
闻寒平静走到病床前,伸手关掉季昭耳蜗开关,看向小何:“怎么回事?说清楚,仔细说。”
他这样平静,小何反而又慌又愧,一五一十说了前半段,后半段季铭接过来补全。
“我混账。”他说完,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结论。
枉他自作聪明,以为不会刺激他……
“不怪大哥。”闻寒平静开口,“难免的。”
他们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哪个点,会踩到他的雷区。
他真的不怪季铭。
该怪谁,他也不知道。
他木然看着小混蛋,才发现他眉骨处刚刚磕到了,脸上又增一处伤口。
其他地方不知哪里受了伤,他暂时不敢碰他。
再这么下去,该体无完肤了……
他深吸口气,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跟季铭商量:“这次情况有些复杂,是会诊还是转院?另外——”
他转向老院长:“院长您能不能跟我们说说昭昭小时候的情况,万一他……记忆停留在那时候——”
他顿了顿,咬咬牙才能继续:“万一他记忆退回小时候,我们多了解一些,也好应对。”
“也好。”老院长沉思一瞬,开了口,“这孩子,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他。”
“当年刚到福利院时,他很少说话,一天开不了几次口,但凡开口就是要妈妈……也是这样,孩子生病吃药把听力吃出了问题,我们也没第一时间发现。”
“造化弄人,怪不到您头上。”闻寒听得心痛,攥紧指尖,强压下心绪,客气安慰。
角落里的纪宇,身子晃了晃。
“抱歉。”他不知对谁说了句,脚步虚浮逃出病房。
初秋的天空十分干净,阳光无遮无拦穿过天井照进走廊,看着和煦,落在身上却全无温度。
纪宇倚住栏杆,身体摇摇欲坠,一张脸被这阳光照得惨白,白得毫无生气,像个假人了。
……
万幸,闻寒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
季昭睡了一觉醒来,看见闻寒,若无其事叫了声“哥哥”。
“你赶完通告了?”他坐起身问。
“嗯。”闻寒暗暗松了口气,手指轻碰他眉骨,“疼不疼?”
季昭“嘶”了一声躲开,后背挨到床架子,又“嘶”一声。
闻寒皱眉,让他转过来,掀起他上衣,看到他腰椎往上青红了一片。
“好疼,哥哥……”季昭转回头,偷看闻寒一眼,见他面色冷峻,眼睛一眨,半真半假哼哼唧唧起来,“我摔得好惨……”
闻寒放下他衣服,面色软了不少:“还有哪里疼?”
季昭摇头,想起什么:“猫有没有事?”
这种时候,只惦记着猫……闻寒没回答他的问题,仔细观察了他神色,试探着问:“你怎么摔的,还记得吗?”
“爬梯子……”季昭弱弱说了句,继续问:“猫还好吗?”
看来是不记得后来的事了,闻寒心放下些,音色却冷了几分:“不知道。”
什么猫,就那么值得他惦记!
季昭的确惦记得很,他记忆停留在猫下树的一刻,不知它和它肚里的崽崽是否完好,催着闻寒带他回福利院。
“你出院有段时间,该去做复查了,不如我们——”
“改天再去,哥哥。”
闻寒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回去。
一回去他就去李大爷那里看猫,见猫好好的,才放了心。
回到宿舍,他坐下来,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有丝恍惚。
“怎么了?”闻寒不放心地问。
“没怎么。”他木木呆呆坐着,木木呆呆答。
答完见闻寒看着他,满目担忧,又忽然回过神来:“我没事,哥哥。”
他笑了下,笑容干净,却没往日灿烂,透着一股疲惫和虚弱:“只是做了个不大好的梦。”
“是梦就不要想了。”闻寒眼睛一涩,轻轻摸了下他发顶,转身进洗手间,用热水打湿了毛巾,过来给他擦脸。
“我自己来,哥哥。”
闻寒按住他:“小心手。”
季昭看着自己手背上长长的划痕,呆了一会儿,没再挣扎。
“谢谢哥哥,哥哥真好。”热毛巾落在脸上,轻柔舒适,季昭有些呆滞的眼睛灵动起来,整个人也活泛了,驾轻就熟吹起彩虹屁。
倒是嘴甜。
可光嘴甜有什么用——“你再这么摔下去,脸都要摔破相了。”
闻寒语气淡漠说着,一手捧住他后脑,另一手微微加重力道擦拭他眉骨处的血迹。
季昭躲了躲,没躲开,又疼又委屈,开口语气幽怨:“破相了,就不像他了是吗?”
呜呜,他偏要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