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發現車裏氣氛怪怪的。
坐後排的季總跟聞老師很安靜,坐他旁邊的小何也很安靜,但眼神直直的,像剛經受了什麽衝擊一樣。
這氣氛持續一路,下車時,兩人各自繞去車尾拿行李,老張才得了空問小何:“怎麽了你,心不在焉的?”
“沒咋。”小何悶聲答。
沒咋。就是被季總的外星腦電波創到了。
趁車裏隻有他跟聞寒,季昭也才得了空跟聞寒道歉:“對不起哥哥,我不該亂說話。”
哦,他還知道是亂說話。
聞寒怔怔想。
“我這就告訴小何哥是我弄錯了。”——他剛才不該當著小何哥提起哥哥有小寶寶的事兒。
“嗯。”聞寒敷衍地點點頭。
告不告訴都行,隻要腦子正常,人家就不會把他的話當真。
“但是哥哥你這樣會不會很辛苦?”
“怎樣?”聞寒反應有些遲鈍地看向他。
“就……這樣,瞞著所有人……哥哥身體本來就不好,懷孕了還要隱瞞真相,照常工作,豈不是很辛苦?”
“……不會。”短短兩個字,聞寒說的肝疼。
“你從哪兒,「知道」我……「懷孕」了?”整句話,聞寒說的更加肝疼。
“我早就看出來了!”季昭壓低聲音,卻沒壓住他那股子驕傲,“哥哥喜歡吃酸的,不愛動,還脾氣不——”
“脾氣什麽?”
“沒什麽。”季昭訕笑。
聞寒咬了咬牙:“下車!”
到了家,小何點的外賣也到了。他張羅著把飯菜在餐桌上擺好,聞寒卻坐在沙發上遲遲沒起身,神色恍惚。
“寒哥?”小何同情又小心翼翼地叫他一聲,“吃飯了。”
聞寒沒動,眼珠滯緩地轉了轉,看向冰箱:“把腦子給他蒸上。”
“怕是沒用……”小何下意識開口,隨即被聞寒涼颼颼的眼神掃過,他皮一緊:“這就去蒸。”
有用沒用且不說,此時不宜跟寒哥對著來。
季昭此時正放好行李,打量他的房間。
房內陳設和他離開時沒什麽變化,書桌上的台燈都還擺在他慣用的位置,一根曾輔助他走路的手杖,也還靜靜靠在牆角。
他伸手摸了摸書桌的實木紋理,心裏竟莫名有了回家的感覺。
這不應該——他提醒著自己,卻忍不住,在那把熟悉的椅子上坐了坐。
一坐下,又忍不住,在桌麵上趴了趴,嗅聞著木頭的淡淡清香。
直到耳朵一痛,他睜開眼睛,看見站在麵前的聞寒,才意識到自己竟不小心睡著了。
“吃飯了。”聞寒沒好氣地揉了把他的頭。混蛋,半天不應聲,他還以為他又暈倒了。
季昭忙站起來,身子卻一歪,下意識攀住聞寒身體,半掛在他身上。
“怎麽了?”聞寒聲音緊張。
“沒怎麽……腿麻了……”季昭羞窘開口。
他說著,想到哥哥腰疼,怕壓到他,忙撐著桌角,要鬆開他。聞寒卻伸手攬住他:“別亂動,當心摔倒。”
他說著,頭埋在季昭頸間,微微放緩了呼吸,悄無聲息,汲取著什麽。
季昭的問題比他原本以為的還要複雜,他沒有把握——此刻特別沒有,不知到底還能不能治愈他……
察覺哥哥摟著他的手臂變緊,季昭懂了——他一邊努力站直身體,不給哥哥的腰增加額外負擔,一邊動作生澀地虛虛抱住他,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他知道以哥哥的職業,懷孕肯定麵臨很大的壓力,主角攻又幫不上哥哥……
“哥哥,你別有壓力,我會陪著你、保護你的。”他語氣認真。
這安慰南轅北轍。
這安慰南轅北轍,但切中要害。
聞寒怔了怔,眼睛微微濕潤,嗓音沙啞地“嗯”了一聲。
是的,小混蛋不明白他焦慮什麽,可他向他伸出手,自他混亂錯位的世界裏,捧著一顆最赤誠的心。
*
對寒哥的心理調節能力,小何萬分佩服。
吃晚飯時,他已經鎮定的像無事發生。
吃過飯,他若無其事進了季昭房間,幫他整理東西。整理完,動手從季昭包裏摸出一管藥膏,叫他坐下:“過來,擦藥。”
“什,什麽藥?”季昭愣了愣——他都不知道自己包裏還裝著這個。
“祛疤藥。”聞寒看他一眼,淡淡開口。
祛疤……季昭聽見這倆字兒,像被點了哪道穴,腦子突然一陣清明,閃過昨晚一些“精彩”片段。
他臉驟然一紅:“哥哥,我昨晚,是不是,是不是——”
“想起來了?”聞寒看他一眼,擠了藥膏在手上,往他額頭抹去。
季昭神色僵硬,眼神躲閃:“不,不太記得了。”
“是嗎?我倒還記得。”聞寒語氣輕描淡寫,一邊在季昭額頭傷口上畫圈,一邊慢條斯理開口,“要不要我幫你回憶回憶?”
“不,不用了……”
酒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季昭恨昨天的自己。
“我自己來,哥哥。”他搶過藥膏,試圖轉移焦點,“哥哥你腰不舒服,早點回去休息。”
說到這裏,他怔了怔:哥哥腰疼,又有孕,卻一個人住在那所空房子裏,沒個人照顧……
“哥哥一個人,可以嗎?”他滿腹擔憂問。
聞寒仍在耐心塗抹著他額頭傷疤,等藥吸收。聽到這話,頓住動作,眸色深了深。
他眨動了下眼睛,收回手,方才平靜的麵容已變得虛弱而疲憊:“可以。”
他虛弱而疲憊的臉上帶著堅強的微笑:“不用擔心,我一個人習慣了。”
……語氣一如既往平和,要極仔細,才聽得出一絲落寞。
季昭張了張口,還沒說出話來,聞寒輕輕揉了把他發頂:“好了,早點休息,明天介紹老師給你認識。”
說罷,果斷轉身,留下季昭一人欲言又止。
小何送了聞寒下樓。
聞寒臉色平靜,既不見虛弱也不見疲憊:“晚上多留意下動靜。”
“知道,寒哥。”
小何說著,頓了頓,有些糾結地開口:“那什麽,您……「懷孕」的事兒,不跟季總說明白嗎?”
聞寒腳步頓了頓:“你說的明白你就去說。”
“那我可不敢……”小何低聲嘟囔。
就算他敢,也著實說不明白:寒哥當場就解釋了他沒有“懷孕”,季總也當場便點頭,一臉“我都懂,你不必說”的乖巧……
他忍不住歎了口氣:“您說季總這是怎麽回事,看著也挺正常的——”
“呃,不是,不是「看著」,季總他就挺正常的!”說到一半,察覺不對,小何急忙改口。
好在聞寒並未介意,而是認真跟他解釋:“醫生說過,不要強行糾正他。”
其實不用醫生講,聞寒自己也有所察覺:但凡小混蛋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和現實有矛盾,他就會去思考和回憶矛盾的來源與出處,他一思考,就是頭暈頭疼昏迷三件套……
“那就這麽……哄著?”
“嗯。”聞寒穿行在地下車庫陰冷昏暗的燈光下,臉色蒼白,音色低沉,“會好的,勞你多費心。”
“不敢,應該的。”小何訕訕收住話題。
他忽然意識到,他都被創到了,寒哥他……很難過吧?
唉。送走聞寒,小何唉聲歎氣上樓,一開門,正對上季昭那張帥絕人寰的俊臉——帥是帥,就是冷不丁的,嚇人一大跳。
“怎麽了?”繃著個臉,跟從前的季總似的,怪嚇人——嘶,小何想到這裏,愣住了:不會又突然變回來了吧?!
好在並沒有——一句話就足夠小何判斷了:
“哥哥走了?”季昭問。
“啊。”小何鬆了口氣,點點頭。
“咱倆談談。”季昭說著,轉身,慢吞吞走到沙發上坐下。
“談什麽?”小何換好鞋,走進客廳,一邊問,一邊遠遠坐在他對麵。
“你離我那麽遠幹什麽?”季昭蹙眉——別人離遠了,他聽話容易聽岔。
近了怕被你腦電波感染……
小何一邊吐槽,一邊換了個位置,離他近了些。
季昭這才開口:“今天我說的話,你就當沒聽到行不行?”
“哪句啊?”小何明知故問。
“就……小寶寶那句。”季昭攥了攥手指,目光帶了點懇求,“哥哥壓力很大,臉皮又薄,所以小何哥你能不能就裝作不知道?”
小何半天沒出聲,腦子在瘋狂運轉:
首先,他知道寒哥沒懷那勞什子孕。
但是,他得在季總麵前裝作寒哥確實懷了那勞什子孕。
又但是,他得在寒哥麵前裝作他不知道寒哥懷了那勞什子孕……
這題略繞。
但看著季昭懇切的眼神,小何含淚點頭:“我盡力裝。”
季昭放心了許多,繃緊的麵色一下子鬆快起來:“謝謝你,小何哥。”
他笑了笑,又放下嘴角,有些為難地補充:“但哥哥其實真的……小何哥你懂的,所以以後哥哥工作時,麻煩你多留心一些。”
“嗯,我懂。”小何堅強微笑。
救命,已經開始頭暈了啊……
得到小何的配合,季昭很鬆了口氣,又向他細細交代了許多孕早期注意事項,盯著他一條一條記在手機備忘錄裏,才滿意回房。
一個人,安靜下來,卻止不住想起哥哥臨走時落寞的臉。
越想越不放心,季昭看了眼時間,幹脆解鎖手機,給聞寒撥出視頻。
“昭昭?”聞寒接通視頻,清俊眉眼出現在屏幕中。
季昭觀察了眼他那頭兒的背景:“哥哥在做什麽,到家了嗎?”
“嗯,剛到。”聞寒答。
至於在做什麽,他看了眼麵前的魚缸,默默回避了這個話題。
“洗過澡了嗎,傷口別碰水。”他提醒季昭。
“洗過了,沒碰。”季昭有問必答,乖的不得了。
“好。早點睡,不要平躺,你背上有傷。”前兩夜他都親自盯著,今晚留他一人,聞寒難免不放心。
“我知道,謝謝哥哥。”
“嗯,那還有事嗎?”聞寒平平靜靜問。
“沒,沒有。”就是不放心,想看著哥哥……
“那早點兒睡,晚安。”聞寒眯了下眼睛,幹脆利落和他道別。
季昭張了張口,又閉上,不情不願道了句“晚安”。
聞寒先掛斷的視頻。
掛斷後,他握著手機,想著季昭吞吞吐吐黏黏糊糊的樣子,淺淺勾了下唇角。
放下手機,他轉回身,抓了一小把魚食,繼續投喂缸裏的魚。
不知是不餓還是太晚了,幾條魚都無精打采,並不想吃的樣子。
聞寒笑笑:“怎麽,你們也想他了?”
他把額頭抵在魚缸上,手指隔著玻璃逗弄了會兒季昭最喜歡的那條孔雀魚,又收回手,鬼使神差,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摩挲了一圈……
“也好……”他勾了勾唇,囈語般低聲說著,“再等一等,很快,我會帶他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