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寒本氣得要死,聽見這句,差點沒繃住笑出來。
“結巴也可愛,乖。”他摸了把他的頭,見他沒反應,才意識到他聽不見,低頭重新在手機上敲字:【已經好多了,多說話,才好得快。】
“說過了。”季昭轉過頭。“跟,護士姐姐。”
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還有護工,阿姨。”
聞寒的氣又升了上來:所以跟誰都說,就是不想跟自己說?
正氣呼呼低頭打字,“護工阿姨”拎著飯走進來。
“阿姨。”聞寒忙收起手機,下意識要幫忙接過,被她眼神製止。
“謝謝,阿姨。”看“阿姨”把飯放在床頭,季昭禮貌道謝。
季母穿著一身藍色護工服,嘴巴在寬大的口罩裏張了張,沒說話,看著他笑了笑,幫他把杯子裏冷掉的水兌到溫熱,把餐具從抽屜裏拿出來擺好,這才朝聞寒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聞寒要送她出去,再次被她眼神製止。
他目送她出門,回頭,見季昭已經沒心沒肺把飯盒打開:“哥哥你、要不要一起、吃點兒?食堂的飯很好吃。”
當然好吃,那是你媽親手做的!
聞寒很氣,卻拿他無可奈何,還因他難得邀請,有些受寵若驚,快速點頭答應下來。
扶他上床,拿濕巾給他擦手,他再次往後躲,不肯給他擦:“哥哥,我自、自己來。”
他知道哥哥隻是覺得對他有責任才照料他,可狗男人心眼奇小,他不能給他誤會哥哥的機會。
聞寒調息半晌,忍氣撒手。
神經功能受損,季昭右手受到影響尚未恢複,捏筷子不是很穩,夾菜掉了好幾次——但自然,他是堅決不肯讓聞寒喂的。
聞寒看著他吃完飯故作鎮定地拿紙巾遮蓋自己掉的一桌飯菜,又氣又心疼。
“別遮了,此地無銀。”他這行為哪兒像高中生,分明就是個小學生……
察覺聞寒說話,季昭吃力地盯著他嘴唇,想讀懂他說了什麽。
眼神那麽專注,又濕漉漉的,叫人……想吻。
聞寒無聲歎了口氣,錯開視線,借收拾桌子,讓自己忙碌起來,壓下心頭雜念。
季昭心裏卻也惦記著事兒:“哥哥,我的假,你幫我請了嗎?我的書呢?”
他手機聽說在事故中碎的徹底,卡都沒找回來,他又中邪一般,死活記不起自己的手機號,所以聯係不上老師,隻能拜托聞寒找人幫他跑一趟學校。
聞寒拿著濕巾,在已經幹淨的桌麵上擦了又擦,聽他略帶焦急地又喊了一聲“哥哥”,才無可奈何,提起自己帶來的包,把包裏的東西翻出來放到季昭麵前。
那東西季昭熟,是一疊卷子,散發著知識與智慧的墨香。
季昭看了,眼睛一亮,如獲至寶。
看試卷上的標題,還是高考真題呢!
“謝謝哥哥!”
筆來!他要衝刺,要攀登改變人生、扭轉劇情、迎娶——啊不——拯救神仙哥哥脫離苦海的第一把梯子!
他興奮地拉過卷子,隨意看了一眼,亢奮的小臉忽然鐵青。
這是什麽天書!
【怎麽,有什麽不對?】
看他從正麵翻到背麵,又從第一張翻到最後一張,一副困惑不解的樣子,聞寒心一緊,在手機上敲字。
是……意識到日期不對了嗎?那是不是可以順勢恢複些記憶——
“不、不對。”季昭困惑搖頭。
【哪裏不對?】聞寒快速打字。
“我,我不會做。”因為聽力,季昭語文和英語學得不好,但數理化一向排年級前列,可看著眼前的卷子,他努力思考,思考到腦殼子發燙,卻連讀懂題都困難。
看他捧住頭,聞寒緊張製止:“不要想了,昭昭!”
傻瓜,過去十年了,會做才怪。
季昭手被抓住,茫然抬頭,眼神無辜又可憐:“我的腦子哪裏去了?”
可能……是被你蘸狗血吃了——聞寒憐愛地想。
季昭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的神仙哥哥腦子裏在想什麽。
他也無暇去想。
他的知識!他的智慧!他改變命運的法寶,他一定要將它們找回來!嗚嗚!
他看都不看聞寒,掙開他的手,把卷子攤開,從他最拿手的數學開始,一題題檢查回顧起來。
聞寒忍了又忍,見他始終不抬頭,終於忍不住,在手機上打下一行字,遞給他:【昭昭,你可能……參加不了高考。】
什麽?!季昭抬頭,小臉慘白。
聞寒一陣不忍,可他再神通廣大,再怎麽想順著他,也沒法給他安排一場高考……
【你昏迷的時候,高考已經考過了,剛才那套題,就是今年的高考題。】
他又打了一行字,還把手機日曆亮給季昭看。
季昭看見了7月,卻無視了“2023”年。
他愣頭愣腦坐了好一會兒,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吞噬了精氣神,眼裏都沒光了。
“昭昭……”
聞寒心疼壞了:小傻瓜是真以為自己錯過了高考啊,眼圈都紅了。
他擔憂地觀察著他,怕他會承受不住刺激頭疼乃至暈倒,但——他隻是自閉了一會兒,很快又打起精神來——
“沒關係,我還可以複讀!”
……聞寒欲言又止張了張口,最終模棱兩可打了行字:【不急,先養好身體。】
“嗯!”季昭抹了把眼睛,重重點了點頭。
複讀還有時間,季昭把大部分精力先且放在複健上,肋骨剛愈合,就迫不及待開始訓練。
整間寬闊的康複室,就屬他運動最配合,最賣力,最百折不屈。
數不清第幾回看他摔倒,季母眼眶發酸,忍不住背過身。
聞寒還看著,看他孩子一樣,重學爬、站、走路,努力掌控軀幹四肢。
失敗也會沮喪,但總會笑著爬起。
半月過去,他已經能扶著助行器獨自走十來米遠。
走出去,卻回不來了。
聞寒站在原地等,見他撐著助行器快要站不穩,委屈巴巴叫他“哥哥”,才勾勾唇,推著輪椅過去。
“謝謝,哥哥。”
聞寒拿手帕幫他擦了擦額頭和頸後的汗,不等他拒絕就又收回去,推他往病房走。
身為藝人,聞寒出門習慣性戴了口罩和帽子,饒是如此,一路上,仍許多人看他——看他,也看季昭。
聞寒低頭看了輪椅上的季昭一眼,有些後悔。
後悔給他剪了短發,他沒想到短發下,他五官會更加突出。
季昭眉弓飽滿,鼻梁挺直,麵孔立體深邃,是極英氣的長相,那雙得天獨鍾的桃花眼,又給他添了一層毫不違和的精致漂亮,外加他這段時間幾乎未見陽光,**在外的肌膚如上等瓷,胎勻質淨,瑩白通透……
聞寒忽然頓住腳。
季昭不明所以,抬頭向他看去,桃花眼瑩潤,眼下肌膚隱隱帶著層運動過後的薄粉。
“哥哥?”他剛開口,頭上被扣了一頂棒球帽,帽簷壓得極低,把他整張臉都快遮住。
季昭正了正帽簷:“我不怕曬,哥哥。”
“戴著。”聞寒居高臨下,把帽子又往下壓了壓。
季昭沒聽見他聲音,但從他動作也明白他的意思,沒抵抗,乖乖道了謝,又念了句“哥哥真好”——要抓緊一切機會拍哥哥的彩虹屁,讓他浸泡在甜甜的彩虹泡泡裏,讓他再也習慣不了狗男人的冷言冷語!
十八歲的他嘴有這麽甜?聞寒失笑。
和二十八歲的他比起來,簡直是兩極——結婚三年,他待他尊敬有餘,主動親密……卻從來不多。甚至氣球上的“老婆”兩字,是他第一次這樣被他稱呼。
他一定不知道他等這兩個字等了多久。
更可恨的是,他才等到,他就忘了個幹淨……
被聞寒送回病房後,季昭堅持要他離開。
“我很好,哥哥你、不用、老是來。”
小混蛋,又開始了,那莫名其妙的堅持。
聞寒手癢了癢,真想一把把他掐醒。
季昭猶嫌自己立場表達得不夠堅定,拉過桌子,翻開自己請聞寒代買的《5年高考 3年模擬》:“哥哥,我還要學習,就不送、送你了。”
……說完話,察覺自己竭力控製下還是結巴了,季昭臉不由紅了紅。
但這分毫不影響他一身正氣:男人,隻會影響他學習的速度。
聞寒無奈,退出病房,隔著玻璃,看他認認真真握筆勾劃、凝眉思考。
他認真起來的樣子越發帥氣,可——十分沒有必要……
“這孩子……”守在外麵的季父看聞寒又被“趕”出來,看似不滿地念叨了一句。
他回公司忙了兩天,便按捺不住,又回到醫院,和季母輪班來當這個“護工”。
因氣質儒雅,膚色太白,被季母細心化了妝,此時還真有些護工的樣子。
“小聞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守著。”
“不用,叔叔。”聞寒忙拒絕。
季父身體雖還硬朗,畢竟年紀大了,他怎敢勞動他守夜,何況……也隻有等季昭睡著後,他才能安安心心坐下來,看著他,陪著他。
見他神色堅決,季父知道說服無望,也就沒再多說。
簡單交流兩句,兩人便沒了話題。
空氣尷尬了一瞬,聞寒主動開口:“主治醫生說昭昭重置耳蝸後就可以出院了,後麵一段時間定期複查、堅持複健就好,我已經聯係好了B市的康複機構,回去後去那邊複健。”
“去B市太折騰了吧?”季父皺眉。季家老宅就在S市,何必舍近求遠。
“熟悉的環境有助於他記憶恢複,我想,還是帶他回紫園去住。”他說的,是他們兩人常住的小家。
“主要是……昭昭現在不認得人,不好安排他回季家住。”——但以“負責”之名哄他回自家住,聞寒還是有把握的。
季父嘴巴張了張,有些不甘,又隻得答應:“也好。”
可惜,他們商量得好好的,在季昭這裏,卻遭遇頑強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