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倒不是故意不接聞寒電話的。
掛斷電話後,他就把耳蝸摘下來了,所以什麽都沒聽見。
他出走得衝動,身無長物,除了手機,身上唯一的外物就是耳蝸了。
也是唯一能聯係起哥哥的物品……
手疼的睡不著,他在黑暗中微微蜷縮起身體,對抗著咬人的痛意,和更咬人的……孤獨,一遍又一遍,摩挲把玩著耳蝸,直到吃下的藥漸漸發揮作用,昏昏沉沉睡去。
早上醒時有人在摸他的額頭,他下意識叫了聲“哥哥”,睜開眼才發現不是。
“敲門你沒應,我不放心就進來了。”見他睜眼,黎時澤解釋。
“還是有點燒,起來吃藥。”
季昭戴上耳蝸:“澤哥你說什麽?”
“起床,吃藥,吃飯。”
……
大清早,小何的臉也被人拍了拍。
他猛地睜開眼:“寒哥?”
“是我。”林善隔著車窗皺眉看著他,“人呢?”
“寒哥嗎?”小何搓了把臉,看了眼車後排,“他還沒上來?”
找了一夜,他實在太困了,剛才寒哥讓他在車上睡會兒,他就眯著了,隻知道他又下了車去找,不知道他已經去了多久。
正隱隱擔心,聞寒邁著疲憊不堪的步子回來,不知第多少次重複:“去前麵那條街。”
去什麽?見他除了臉上的口罩再無別的遮掩,林善急了:“別去了,你不怕被人認出來?想上熱搜?!”
聞寒這才注意到他。他勉強提起一點精神來:“你們那邊怎麽樣?”
林善搖搖頭。
“便利店和網吧都找了嗎?24小時營業的地方都——”
“都找了。”林善滿臉無奈,“這樣不是辦法,也沒必要,他不就是不接電話嗎?又沒怎麽著。我看他沒出事,你自己要垮了!”
“善哥。”小何躡手躡腳戳了戳林善——別講了,寒哥這會兒講不通道理的。
何況就季總那個暈倒比吃飯還常見的狀況,真不能怪寒哥亂了方寸,他都急。
林善歎了口氣:“你先回去吃點東西,躺一會兒,手術恢複期還沒過呢。”
小何也點頭:“哥,找人有我們,有公司的人,天亮了,你再這樣露麵不合適,還是回去休息會兒吧。”
從昨天下午開始寒哥就沒閉過眼,也沒吃過東西,隻喝了幾口水,那不知道幹嘛的小藥片他倒是看寒哥吃了好幾次。
這樣子,不行啊……
……
百裏之外,老院長也找到在福利院北側街頭一寸寸搜索的紀宇等人:“紀老師,回去吧。”
“找到了?”紀宇抬起眼,憔悴的麵容瞬間有了光。
“不是。”老院長歎了口氣,“你這都搜了一夜,就差掘地三尺了,昭昭回來咱們這兒的概率不大。”
紀宇靜了靜,又垂下頭去:“萬一呢。”
萬一他走到附近哪裏暈過去了呢……
還是得找。
“那我先回去一趟。”門衛李大爺錘了錘老腰,不好意思道,“我那貓昨天半夜正下崽兒呢,我回去看一眼怎麽樣了。”
貓……下崽……
紀宇站住腳步,疲憊的腦子遲鈍地轉了轉,黯淡下去的眼睛緩緩聚起一絲光。
……
“今天什麽日子啊?早飯這麽豐盛?”黎知音刷了牙,晃**到餐桌前,瞧見桌上琳琅滿目,人頓時清醒了不少,伸手捏起一隻玲瓏剔透的水晶湯包,就要放到嘴裏時,被一聲河東獅吼嚇得一哆嗦:“沒規矩!”
“幹嘛呀?”不就是不相親嗎?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黎知音放下包子,喪裏喪氣轉過頭來,眼睛突然睜得老大:“季,季昭?!”
“姐姐好。”季昭站在黎媽旁邊,乖巧打招呼。
黎知音木訥地點點頭,許久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在我們家?”
“要你管!”黎媽媽瞪了她一眼,“昭昭是小澤的朋友,想來我們家就來我們家,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有本事你也帶朋友回來!”
朋友誰沒帶過,她是嫌她不能帶個男的回來吧?
黎知音聽出她話外之音,撇了撇嘴:“你兒子本事大。”這麽大一帥哥說拐就拐回來了——等等!這麽大一帥哥!就杵這兒!而她穿著睡衣,還沒洗臉!
黎知音忽然跳起來,悶頭衝回房間。
“她幹嘛?”正走向餐桌的黎爸爸被嚇了一跳。
“別管她。”黎媽媽又瞪了她一眼,轉向季昭,目光可以說風雲突變——瞬間就溫柔的能掐出水來,“昭昭快坐下,想吃哪個,阿姨給你夾。”
“不,不用了阿姨。”季昭被她的熱情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沒事兒,你手不方便,別跟阿姨客氣。”黎媽媽說著,把一小碗餛飩推到季昭麵前,“昭昭你試試這個,不喜歡再吃別的,阿姨還準備了粥和豆漿,牛奶也有現成的,你想吃哪樣就吃哪樣。”
“不,不用,餛飩就很好。”季昭幾乎是求助似的看了眼黎時澤:救命,阿姨太熱情了!
黎時澤也有些臊:過分了,他家太後就差撬開季昭的嘴拿勺子喂了。
好在黎爸出聲化解了些尷尬:“昭昭啊,你這兩天有沒有時間,到我廠子去待兩天,把那係統操作跟我們廠裏工作人員講解一下,順便實地調研調研,看有沒有哪裏能改進的?”
“可以啊,叔叔。”季昭點頭,點完頭思索了一瞬,試探著問:“包食宿嗎,叔叔?”
黎家夫妻倆對視了一眼:果然,這孩子,太可憐了!
“包!”黎爸爸一口應下。何止包食宿,他還要給他發顧問費,按小時,一小時兩千!
“謝謝叔叔!”季昭露出登門以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眼裏有了神采,熠熠生輝。
黎媽隻覺屋子都亮堂了,遞給老伴兒一個讚賞的眼色,催促起季昭吃飯。
看這孩子瘦的,黑心老板肯定是光讓幹活不給吃飽飯,她可得好好給孩子養養!
吃著飯,季昭手機屏幕亮了亮。
八成又是哥哥或者小何哥發來信息……季昭不想看的,卻忍不住,還是看了一眼。
結果都不是,消息是紀宇哥發來的,沒有文字,就一張圖片:是那隻狸花貓——它當媽媽了!幾隻毛色和貓媽媽一樣的小貓崽崽擠擠挨挨趴在貓媽媽的肚子前,毛還沒幹透,耳朵尖帶一點兒半透的粉,可愛極了!
【生了?】季昭給紀宇發了條廢話。
紀宇看到這條廢話,卻瞬間捏緊了手機,看了眼盯著他的老院長和胖嬸,緊張地打字:【生了,要不要看崽崽?】
【要!】
【等我吃完飯!】
季昭連回了兩條消息。
“臭小子,他倒吃得下飯!”胖嬸氣哼哼地罵了一句,臉上卻是如釋重負的喜悅。
老院長也鬆了口氣:“吃飯,咱們也吃!”
紀宇卻吃不下。
每隔幾十秒,他就忍不住看向手機,生怕錯過了季昭打來的視頻。
手心忽然一熱,他低頭,手裏被塞了一隻熱乎乎的包子。
甚少拿正眼看他的胖嬸,沒好氣地瞪著他:“吃飯!”
語氣凶巴巴的,有點兒像……她待昭昭的那種凶。
紀宇道了聲謝,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食不知味,但,應該是香的吧?
吃完包子,季昭也打來了視頻。
他先跟紀宇打了個招呼,滿懷期待要看小貓咪,屏幕裏卻一左一右出現兩張緊繃繃的臉。
左邊是老院長,吹胡子瞪眼:“昨晚給你打電話為什麽不接?!”
右邊是胖嬸,叉著手眯起眼:“昭昭啊,你什麽時候回來?”
季昭愣了愣,先答老院長:“昨天手機開靜音了。”
又答胖嬸:“過幾天有空就回去,嬸你有事兒嗎?”
“有事兒。”胖嬸聲音像從牙縫裏飄出來的,“嬸兒想你了,趕緊回來嬸兒給你做好吃的。”
“阿姨做什麽好吃的?”黎時澤湊過腦袋來——這位阿姨的手藝,他還挺懷念的。
看見他,視頻那頭的三人都僵了僵。
好啊,去處找到了!
“做竹筍炒肉!”胖嬸聲音更怪了,隱隱能聽見磨牙的動靜,“你要喜歡就回來一起吃!”
黎時澤還沒聽懂,樂嗬嗬要點頭,季昭卻聽出不對來了:“我怎麽了?”好好的幹嘛給他吃竹筍炒肉?
“你怎麽了?”胖嬸氣地伸出肉肉的手指頭,隔著屏幕直戳他:“走的時候跟你交代什麽了!讓你聽話,聽話!你就是這麽聽話的?!”
季昭愣了愣:胖嬸說的……是他離開哥哥家這事兒?她們都知道了?
他疑惑著,還等不及問出來,紀宇已經捧起手機:“小貓們在這兒。”
他把手機鏡頭對準貓咪一家,逐一掃過——是真的掃,季昭還沒看清,沒數明白是幾隻,他就挪開了鏡頭:“那就這樣,先掛了。”
……他著急跟季銘和聞寒他們說明情況。
怎麽就掛了?
宇哥也太敷衍他了……
季昭遲遲回不過神來,直到他看見黎爸夾起公文包起身。
“叔叔,我跟您一起去。”他連忙也站起來。
“不急,你身體修養好再去。”黎爸打量了眼他氣色,溫和說道。
“我沒事了。”些微感冒,不影響打工人出工。
季昭異常堅持,黎爸得了妻子暗示,鬆了口:“也行,那就先去熟悉熟悉。”
黎媽媽挽起自己的挎包:“走,我也一起去!”她在廠裏也有個虛職,去轉一圈也正常,重要的是盯著點兒這孩子吃飯吃藥,順便再給他采購點兒日用品,買兩件衣服……
兩老一少攜手並肩出了門,徒留黎時澤在門後發愣:“不是,那我呢……”
沒有人回應,隻有門被一陣風吹過,“啪”地合上了。
他又愣了一會兒,黎知音風風火火從屋裏衝出來,帶著畫了一半左右不對稱的妝:“人呢?!”
“誰?”
“誰?”黎知音古裏古怪瞪他一眼,“你拐來的人!人家上門來要了!”
……
黎知音誇張了些。
事實上,林善在電話那頭客客氣氣的:“黎小姐,能看一下人嗎?”
話乍聽沒什麽,仔細聽就很別扭——黎知音莫名覺得對方像是生怕她撕票的受害者家屬,自己則是那個索要贖金的綁匪……
搖搖頭甩掉這無厘頭的想法,她跟黎時澤確認過季昭的去向,趕緊回話:“抱歉,善哥,他剛跟我家人出門,您稍等我打電話叫他們回來?”
電話那頭傳來對話聲,片刻後,林善出聲:“請問他去哪兒了?”
“我家工廠。”黎知音說著,不等對方再問,就主動解釋:“說是他幫我爸弄了套什麽係統,去實地考察。”
她說完,又傾聽了一陣對方的話,很快向話筒那頭報出一串地址。
林善開了免提,小何一邊聽一邊搜,很快定位了黎知音所說的位置。
“在北郊。”他把地圖導航頁麵給後排的聞寒和季銘看。
“不說剛出門嗎?不如趕緊叫他回來!”一看那位置距離他們挺遠,開車要一個多小時,季銘就著了急。
“怎麽叫,他不回來呢?”聞寒沉聲問。
到了此刻,聞寒反倒沉住了氣。
他需要時間,需要冷靜,需要想出對策一招製敵。
“他敢!”季銘心火蹭蹭往上漲,“他不回來就,就——”
就如何,他說不出來。
心火壓回肚裏,他憋悶得想要爆炸。
混蛋!兔崽子!欠揍!
心裏把季昭罵的狗血淋頭,看一眼麵無表情的聞寒,他還不得不替熊孩子轉圜兩句:“他腦子不好,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看他腦子挺好。”聞寒臉上掛起冷冰冰的笑,“起碼比小何好。”
小何尷尬地吞了下口水,垂著腦袋不敢說話:寒哥這是心裏踏實了,想起來算他的賬了……
這他倒誤會了,聞寒沒想算他的賬,心裏也一點兒也不踏實——就像他質問季銘的,他擔心就算找到季昭,那混蛋依然鬧性子,一根筋鬧獨立、不肯回——他總不能……真的綁了他回?
不成的……他想著,眼睛卻下意識在車內轉了一圈,看過沒有可當繩索一用的東西,才定了定神,心思回到正途:“大哥,你是不是後天訂婚?”
“原計劃是。”季銘答了一聲,“這時候了,還管什麽訂不訂婚?”
昨晚得知昭昭失蹤,母親險些昏過去,現在還在醫院打針,父親血壓亦高到有些危險,吃著降壓藥在外親自奔波了半夜。
他歎了口氣:“跟瀟瀟商量了,往後推一推。”
“不。”聞寒抬頭看向他,一臉懇請,“大哥不要推。”
……
“你倆來幹什麽,不上班啊?”買了東西回來,在廠區門口和兒女狹路相逢,黎媽媽一臉納悶。
“請假了。”黎知音答一聲,越過她看向辦公樓:“季昭呢?”
“上課呢!”黎媽媽一臉不知從何而來的驕傲,“那孩子做的係統真好,采購部和市場部都跟他學怎麽用呢,我也正要去聽聽,你倆來不來?”
黎時澤還真邁動了腳:光聽他爸說好,他還沒見著季昭開發的係統到底啥樣呢……
“聽什麽!”黎知音一把拉住蠢弟弟,看向不遠處駛來的兩輛黑色豪車,“你趕緊去跟人家解釋清楚!”
“誰啊?解釋什麽?”黎媽媽疑惑地問。
說話間,車子已經到了廠區大門,黎知音顧不上回答,急三火四叮囑:“媽你找間空的辦公室,別讓人圍觀。”
叮囑完,她邁步走向刹停的車前,客客氣氣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地朝車裏人打了個招呼。
“什麽人啊?”黎媽媽一邊皺著眉自言自語,一邊還是照女兒的話安排人來給她送閑置辦公室的鑰匙。
安排好,她才抬起頭,看向那兩輛陌生的車子——一輛車門窗緊閉,停在那兒沒動靜,另一輛倒是下來了兩個人,衣著也幹淨,就是怎麽看怎麽沒精神,三天三夜沒睡覺似的……
她視線掃過他們,又順勢看向正從車裏下來的第三人——這人還沒露臉,一雙筆直的長腿就先聲奪人。
等他下來,更是格外地奪人注目——也是怪了,他分明戴著副很大的墨鏡,遮住了半邊臉,又尚未開口,按理是看不出什麽的,但不知是著裝,還是氣質,還是舉手投足間的儀態,就是給人一種有別常人的清貴之感。
還……隱隱眼熟?
黎媽微微出神,正在思考到底是哪裏眼熟,黎知音姐弟已和來人寒暄完,引著人走上台階,走向她。
“媽,這是聞寒聞老師。”黎知音一臉沉著鎮靜介紹。
“聞——誰?”黎媽怔了怔。
聞寒摘下墨鏡,恭敬伸出手:“阿姨您好,我是聞寒,季昭的家人。”
天爺!是那個聞寒!
怪不得眼熟呢!
怪不得女兒怕人圍觀呢!
“咳!”黎知音就知道會這樣,碰了碰她媽手臂,小聲提醒,“媽!”
到底自家兒女一個是網紅電競手,一個是綜藝編導,黎媽也算見過些世麵的,勉強鎮靜下來,揣出一份和女兒如出一轍的沉著,冷靜地和聞寒握了握手:“你好——”
等等!她的冷靜未盡全功:“你說你是誰的家人?”
“季昭。”聞寒按捺下焦灼,客氣道謝:“昭昭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黎媽下意識說著,又忽然蹙起眉頭——不對啊——她看向兒子,“不說昭昭是孤兒嗎?”
是孤兒啊。孤兒還不能有個親戚了?黎時澤十分無辜。
“昭昭不是孤兒。”聞寒也看了眼黎時澤,眼神略複雜,“他出過車禍,記憶有些問題。”
“那你——您跟那孩子是什麽關係?”黎媽先入為主,總覺得季昭身世可憐,身上又帶著傷流落街頭……縱使是聞寒這樣家喻戶曉的大明星,她下意識也沒輕信他的話。
“聞老師是昭昭哥哥。”黎時澤傻乎乎插話。
聞寒又看了他一眼,捏了捏手指,勉強認下來:“昭昭在哪兒?我能先去看看他嗎?”
黎媽還是半信半疑,但想到是真是假,見麵便知,索性帶著一行人去了季昭“上課”的會議室。
“我叫他出來!”隔著透明的玻璃門,小何看見季昭,頓時就要往裏衝。
聞寒卻一把拽住他,手指緊緊箍住他胳膊,疼的他想叫出來——“寒哥?”
聞寒直勾勾盯著門內比比劃劃侃侃而談的季昭,把墨鏡戴回臉上,遮住瞬間泛紅的眼眶,語氣幽幽深沉:“別急,讓我緩一緩。”
緩什麽?小何看一眼他仍然緊緊掐著自己的手,欲哭無淚:
您怕忍不住掐死他,先揀我平平肝火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