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園小區不大,但景觀甚好,更妙的是地理位置極佳,三環內,依山傍水,鬧中取靜。
靠近小區開始,聞寒便留意著季昭的反應,遺憾的是,他眼裏隻有淡淡好奇。
聞寒不知道的是,靠近市中心起,見到附近林立的、風格各異的高樓,季昭就一直在竭力壓製自己的驚歎與好奇心,努力維持一種見過大世麵的鎮定。
這種努力,在進聞寒家門後更是被他發揮到極致。
哥哥家,好大。
……他難以想象,竟然有居民樓一層隻設計一戶。
許久未歸家,推季昭進門,聞寒先打開窗戶通風換氣。
回過頭來,見季昭還乖乖等在玄關處,眼裏帶著好奇,正打量不遠處的魚缸。
受他提醒,聞寒過來檢查了自動補水器和喂食器,見都還在正常工作,才放了心。
“哥哥養的魚?很漂亮。”季昭勾起唇角,眼裏滿是笑意。
多巧啊,他也很喜歡魚,福利院曾有個簡陋但體大的玻璃魚缸,門衛李大爺在裏麵養了不少漂亮小魚,打小他就喜歡看,無聊時一看可以看半天。
聞寒動作頓了頓:“不是我養的。”
“那是誰——”季昭神色錯愕了一瞬,隨即,視線掃過餐廳飲水機旁的情侶水杯,明白過來:這麽大的房子,當然不是哥哥一個人住。
所以,這一缸魚,是狗男人養的?
怪不得!花裏胡哨的,還沒李大爺那缸普普通通的鸚鵡魚好看!
季昭移開視線,默默決定,從今天起,戒掉喜歡魚這個愛好。
看他問到一半就不再問,一副已經明白了的樣子,聞寒特別想扒開他腦殼,看看他到底明白了什麽,再告訴他這缸魚究竟是誰養的。
但他猶豫再三,終究不敢刺激他,抿緊唇,什麽也沒說,轉而招呼他過來看魚:“喜歡哪條?這條遊得最歡的叫「藍尾」,漂亮嗎?”
看著他從前最喜歡的一條孔雀魚,會不會……讓他記起什麽?
季昭卻隻皺了皺眉:“哥哥起的名字嗎?”
“不是。”聞寒微微勾起嘴角。當初,他花了好幾個月都沒認清它們誰是誰,季昭才一條一條、一尾一尾給它們起了名字。有了名字,果然就認得了。
隻是如今,他已對滿缸魚如數家珍,它們真正的主人,卻將它們……連帶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看哥哥隻是對著狗男人養的一缸魚,也能露出溫柔的笑,季昭又擔心又窩火:哥哥用情太深,狗攻哪配?
“這名字……不好聽。”他耿直開口,讓聞寒驟然回神。
“哪裏不好聽?”
“「闌尾」哪裏好聽,怎麽不叫「盲腸」?”
聞寒愣了一瞬,忽然笑起來。
笑得極開心,胸腔都微微震動。
接觸這麽久,哥哥素來內斂,甚至……大約因為被狗攻所傷,身上總有些不明顯的壓抑與憂鬱,頭一次,季昭見他笑得這樣開懷。
“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哥哥這樣的天使,原該時時擁有這樣的笑容。
聞寒笑容收了收,又不可抑製地揚了揚。
“傻瓜。”他揉了把他的頭,在心裏默念:
歡迎回家,傻瓜。
……
看過魚缸,聞寒提出帶季昭轉一圈熟悉房子,被季昭毫不猶豫拒絕了。
雖然他對這大到會迷路的房子有億點點好奇,但——
熟悉什麽?明兒他就走。
住這一晚,他心裏都不踏實:“哥哥,這麽晚了,他……不回來嗎?”
“誰?”
“就……魚缸的主人。”
魚缸的主人不是已經回來了嗎?聞寒不與傻瓜論短長,忍起無奈,“嗯”了一聲。
“他是不是、不常回家?”季昭皺眉問。
他剛想起,按書中劇情,狗男人很長一段時間,隻把哥哥這裏當做一個安樂窩,累了倦了,想被人寵著照顧時才回……可惡,真想錘死他!
“也還好。”聞寒努力跟上他的邏輯,配合著回答,“反倒是我總在外麵拍戲,不常回家。”
“那是因為哥哥工作特殊。”氣,哥哥還幫狗攻掩飾!
“嗯。”聞寒又含糊應了一聲,不想再和他繼續這個話題——順著他說怕他誤會更深,解釋清楚又怕刺激到他。
“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季昭搖搖頭,心疼地看著聞寒,有些自責:哥哥都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了,一定是被他勾起了傷心。
看來以後還是少提那人為妙,以免哥哥傷懷。
……當晚上床睡覺前,季昭特意打開手機備忘錄,增加了這條內容。
隨後,他好奇地玩了會兒電動窗簾和電動開窗器的遙控器,來來回回控製著開關了幾回,才……換了吊燈的遙控器玩。
聞寒站在主臥陽台上,看著他房間明明暗暗,窗簾時開時合,心裏暗罵他又冒傻氣,嘴角卻噙著笑,眼裏……更盛著寵。
晚安,傻瓜。
……
翌日清晨,聞寒被什麽東西啷當落地的聲音驚醒。
他怔了一瞬,迅速起身,快步走出臥室:“昭昭?!”
他下意識衝向季昭昨晚暫住的客房,中途卻被季昭的聲音打斷:“哥哥。”
聞寒循聲望去,沒見到他人,他憑聲音繞進廚房,才見他坐在輪椅上,人正俯身,竭力伸出手去夠地上的炒菜鏟。
“你做什麽?!”眼看他輪椅要翻,聞寒心一慌,快速上前按住輪椅,把他身體扶正。
大概他語氣太急太凶,季昭愣怔了一瞬,呆呆說了句“對不起”,才反應過來,紅著臉請求:“哥哥,鏟子,幫、幫我撿一下。”
蛋要煎糊了嗚嗚!
蛋最後果然糊了。
季昭又羞又愧,紅著臉被聞寒推出廚房。
聞寒洗了鍋,重新煎了蛋和培根,聞到淡淡香味,才發覺旁邊鍋裏還小火煮著粥。
別的都忘了,廚房他倒是還熟悉。
聞寒看著幾道氤氳上升的蒸汽出了下神,回頭望向季昭:“餓了怎麽不叫我?”
“不餓。”季昭尷尬地摳著輪椅扶手,“哥哥不舒服,想……做飯、給哥哥吃。吵醒哥哥了,對不起。”
聞寒緊緊攥了下手中的鏟子,“哦”了一聲,回過頭來,若無其事給培根和荷包蛋翻麵。
培根在高溫下收縮蜷曲,荷包蛋在平底鍋中“滋滋”作響,聞寒的心仿佛也在被看不見的鏟子來回翻麵,既收縮蜷曲,又“滋滋”作響:要命,“十八”歲的他,怎麽這麽乖?
“糊、糊了!”聞到淡淡焦味,季昭連忙出聲提醒。
聞寒猛地清醒過來,回過神,關掉火。
穩住心神,給煎蛋灑了少許鹽粒,他將蛋盛到盤子裏,端到餐桌前,又轉身去盛粥。
季昭像條無所適從的大尾巴一樣跟在後麵,試圖幫忙,但被他以礙事為由冷酷拒絕。
“謝謝哥哥。”被推到餐桌前坐好,季昭乖乖道謝。
“是我謝謝你。”聞寒忍不住,又揉了把他的頭。
“別,別摸我的頭。”季昭臉紅了紅,克製不住想往後躲。
有人工耳蝸在,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頭——一個耳蝸好幾萬,他的頭,可貴著呢。
“對不起。”聞寒溫聲道歉,“沒忍住。”
“什、什麽沒忍住?”
“你太可愛了,我沒忍住。”
季昭臉一下子紅透了,張了張口,又閉上。
聞寒輕笑了下,轉身準備去洗漱時,才聽到他羞澀開口:“哥哥的話,可、可以摸。”
聞寒轉回身,笑問:“怎麽,給我的特殊優待嗎?”
“嗯。”季昭點頭。
“為什麽?”聞寒笑意斂起些,眼中多了幾分認真……和期待。
“因為哥哥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聞寒心髒緊了緊。
“哥哥你……可能不記得了,我小時候,就見過哥哥。”他說著,微微低下頭,向一側扭轉,把黑色耳蝸體外機露出來,有些緊張地解釋,“我的人工耳蝸,是「善聽」基金,哥哥——”
術後恢複時日尚短,他說話依舊不順暢,緊張之下,更有些語無倫次。
“我知道。”聞寒歎了口氣,不忍他著急,開口打斷他,“也記得你。”
出道之初,公司推他做一家小型公益基金會的形象大使,為基金會下管理的幾個公益項目拍了一係列海報。季昭那會兒十來歲,因為形象好,曾代表被基金援助的聾兒跟他合作拍攝海報。
所以,和十年前一樣,他待他特殊,還是因為這件事——他早該想到的。
“一些麵子工程,你不用放在心上。”他平靜答。
麵子工程?才不是。
基金當初隻支持單耳,他的雙耳植入費,是哥哥個人掏腰包解決的,如果不是基金會的姐姐悄悄告訴他,他還不知道。
而且——“聽說「善聽」原發起人幾年前出事後,是哥哥接手,每年大筆捐贈,才支持基金運行下來。”
“你怎麽知道?”聞寒沒好氣地看著他——無關緊要的事,記得倒是清楚。
“我自有消息渠道。”季昭一臉驕傲。
可惜你的消息早已過期,現在維持基金運行的,是你,傻瓜。
聞寒無奈至極,抬手又想揉一把他的頭——他剪短發後,刺喳喳毛茸茸的手感,意外令人上癮。
季昭本能往後躲。
“怎麽,剛給的權力,現在就收回?”
“不、不是。”季昭怔了怔,糾結片刻,老老實實微微低頭,“可以摸。”
“但是要輕點兒……”他小聲補充。
聞寒勾了下唇,果然極輕地,撫過他頭頂。
隔著短短發茬兒,季昭感受到他溫熱掌心若有若無拂過,不知為何,身體忽然微微打了個寒顫。
“夠輕嗎?”聞寒低聲問。
“還,還可以再重點。”季昭稀裏糊塗答。
聞寒眸底泛起波瀾,手掌頓了頓,再次覆在他頭頂上,輕輕抓揉了下,小手指似是無意,碰了下他耳尖。
季昭再次打了個寒顫,分明感覺不適想要躲開,卻又克製不住,身體直了直,頭頂往上夠著,似乎想要得到更多撫摸——
“還要再重嗎?”聞寒嗓音已有些沙啞。
季昭卻猛地清醒過來,偏了偏頭,躲開聞寒的手,滿臉羞憤欲死:“可、可以了。”
救命,為什麽好想讓哥哥摸?丟臉死了嗚嗚……
好在聞寒並無取笑之意。
“先吃,我去洗漱。”他說著,握攏指尖,匆匆走回臥室。
該死,季昭才“十八”,可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