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晃就到了八月。
天底下的事情不會圍繞著一個人轉,京城不少人的注意力已經轉到了各國使臣入京朝賀上來了。
萬壽大節,張燈結彩。
整個京城都變“活”了過來,一邊為天子大壽而歡欣——對他們來說這位陛下,是個聖明的君主。
一邊爭相去看那些異國使臣。
來的使者都是各國數一數二的人物,盡管大多算不上年輕,可配上獨有的異國風情,就吸人眼球了。
對驕傲的大周人來說,還是可以談論一二的。
…………
胡蠻一行人入京的時候,正好遇上某個南洋小國,騎著驛站提供的小馬,身材矮小,皮膚黝黑。
若是穿自己的衣裳還好,偏偏穿著大周人的衣袍,看著極為怪異。
至少胡蠻人是這樣覺得的。
“那羅延你看,這些人像不像猴子偷了人的衣服,哈哈哈哈哈。”
同伴催動馬匹,興致勃勃的湊到那羅延身邊,戲謔輕蔑的眼神不住向下打量,在他看來這些犄角旮瘩裏出來的小國,確實好笑。
“有什麽好笑的?”
平淡的聲音響起,明明其中連一點怒氣都沒有,但同伴卻緊緊閉上了嘴,低下頭做出臣服的姿態來。
作為一起長大的人,他深知那羅延此時心情必然不好,就算看了出來,他心中也茫然不解。
為什麽生氣?
“我們和他們有什麽不一樣呢。”那羅延是個令人一見,便聯想到草原、陽光、獵鷹的人,身材矯健,五官野性十足。
此時那雙灰色的眼眸深沉無比,飛速掃視一眼旁邊……都是來看熱鬧的大周人,餘光甚至看見有人朝他們不時招手。
這些大周人的眼神是新奇、喜愛、好奇,唯獨沒有恐懼害怕。
“都是大周人觀賞的玩物罷了。”
周圍聽到的胡蠻人都愣住了,有的麵露不服,有的低下頭,更莽撞一些的齜牙咧嘴試圖去恐嚇那些百姓。
換來了一陣大笑。
“哎,你們看,他呲牙了。”
那羅延不必再說什麽,胡蠻人心中都湧現出深切的寒意,就在二十年前,大周人見到他們,都是驚叫害怕的逃開。
如今卻是如此。
“怎麽會這樣。”有人迷茫的開口。
因為大周人的軍隊,還有那些換來金銀的羊毛,身為胡蠻大汗之子,那羅延在c最初就看出來了羊毛貿易對部落的害處。
苦寒饑餓隻會讓勇士們更加凶狠,但富貴享受,卻會帶來墮落。
一車車在他們看來無用的羊毛,能換來金銀寶玉,珊瑚絲綢,還有那些大周人生產的精美玩器,都讓人目眩神迷。
沒人能拒絕。
也不會去拒絕。
白花花的銀子擺在麵前,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憑什麽要放棄?
莫說他隻是一個王子,連大汗都不能阻止。
那羅延握著韁繩的手收緊,青色的筋絡鼓起,眼中有著一往無前的堅定。
不管怎麽做,這次他一定要留在大周!
隻要學會了將羊毛變成毛線的辦法,他們就不會被大周人挾製,同樣能把羊毛變成白銀。
民生部、許玥。
這兩個詞,他在心裏念了一遍又一遍。
…………
各國使臣不能在京城隨意走動,必須鴻臚寺中等待,天子賜下宴席算是歡迎後,便丟開了手不去理會。
自有鴻臚寺派遣譯者、禮官,教習進退問答禮儀。
他們能接觸到的大周身份最高的人,還是許多使臣的“熟人”——
文大人。
這幾年來,他用雙腿丈量大周邊境,甚至還乘船下過海,為某個新歸附的屬國新王接任送去大周天子的賞賜。
還別說,文大人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
這會兒交通不發達,出門是一件有可能威脅生命的事情,不然流放也不會作為一種刑法了,就這樣折騰,文大人都沒死。
算個不大不小的奇跡了!
不過,一分汗水,一分耕耘。
天子不是那種屑老板,文大人已經穿上了正三品的紫袍,以一己之力,成功拔高鴻臚寺卿的官位上限。
百年之後,史書上自會有他一筆。
這樣的大佬,各小國自然爭著宴請甚至賄賂文大人。
那羅延費了不少力氣,還是因為羊毛的原因得到優待,有幸請到了人過來,酒過三巡,有心算無心之下,話題便到了許玥身上。
“說起許退之來,和你們也有一段關係呢,若不是她因事不在朝中,恐怕陛下便派她來接待各國來使了。”
人人都愛好看的。
大周對外交際,自然不能選不好看的。
就說鴻臚寺中大小官員,包括文大人本人,都長得不錯。
至少五官端正。
而論起風儀、姿容,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許退之呢?
文大人說著說著,真心實意的為這些時臣不能見到她感到可惜,那羅延不動聲色的喝了口酒。
他也可惜不是許玥來接待,不過不是因為容貌這種事,如果許玥來接待使臣,就可以自然的搭上關係。
從而徐徐圖之。
當然,當著文大人的麵,那羅延是不會表現出來的,他深知這位看似親和力十足的人有多謹慎和狠辣。
至今部落小兒還在傳唱。
於是,那羅延裝作茫然的樣子追問:“我也聽說過這位許大人的名聲,聽說是上國千年一降的人才,我們部落的羊毛也是因為她才能換成銀子。”
“說來還是部落的恩人。”
“怎麽,許大人是生病了嗎?”
“並不是如此。”文大人搖了搖頭,歎息著說起許玥
朝廷妻亡隻有小半個月的假,甚至有很多官員死了發妻後並不會休假,次日還在上朝的雖是少數,卻從來沒有斷絕過。
沒辦法。
朝中瞬息萬變,你一日不在朝,等回去了自家位置都不曉得還在不在。
所以,許玥的頹廢傷心才這麽真實。
男人最懂男人,表麵的緬懷悲痛,甚至寫詩作詞紀念亡妻之類,如何比得上觸及到根本利益依舊不管不顧。
我知道這樣不聰明,不理智,可偏偏放不下,走不出……
民生部清晰可見日後的前程。
雖然還不上傳統六部,明眼人誰看不出來,至多五年後,就該差不多了。
至於一手發展出民生部的許玥。
這樣說吧,若說文大人會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那許玥就是獨占一個篇幅,被大書特書的存在。
她就這樣為了亡妻,硬生生耽擱。
朝中多少人笑她太過重情,可這樣的嘲笑之下,又何嚐沒有一點尊重和佩服。
古今癡情人、癡情事在書上從來不少見。
真切發生在身邊的,又有幾人見過呢?
那羅延也跟著歎息了幾句,心中卻不以為意,甚至有些看輕了許玥,為了一介女子如此頹廢,可見心誌不堅。
忽然,心念一轉。
既然許玥這麽看重亡妻,自己是不是可以從這裏著手?
…………
許玥當然不知道有人想要借係統的事情接近自己。
外人看來,她沉浸於悲痛之中,終日閉門不出,好似一蹶不振,事實是——已經閑的骨頭都開始發酸了。
為民生部接下來事情
所以當天子強硬下旨,甚至派心娘走了一趟送來新衣、新履要求她參加萬壽宴的時候,點頭答應了。
“勞煩回稟陛下,臣會去的。”
聞言,心娘鬆了一口氣。
抬頭見到玥哥兒的樣子,不說形銷骨立,身上的舊衣顯然不太合身了,這讓她身上的美更加尖銳,更加蕭索。
如玉山傾頹,晨露將墜。
“玥哥兒,你……便是為了海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她不會願意看到你這樣的。”
心娘長歎一聲,忍不住開口。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