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令紅帶著人離開了閬園。
餘清窈回味她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回來。
李策還站著遊廊之上,在聽福吉列舉張閣老送來的賀禮,眸光落在走在花影之下的少女,對身後兩人揮了揮手。
福吉福安躬身退走。
餘清窈聽見兩人離開的腳步聲,才如夢初醒般倉促抬起臉,一眼就撞進李策的視線當中。
雖是溫柔的目光,可卻有種無形的力量,讓人無處遁形,無處躲藏。
就像是張在嫩綠枝丫間的雪白蛛網,看似纖細柔弱,卻能牢牢捕獲撞進來的獵物。
“姚夫人說什麽了,你看起來有些不舒服。“李策等著她走近,一開口的嗓音就如往常般溫潤動聽,更何況是這樣關懷的語氣,無論是誰聽了也會被寬慰到。
餘清窈慢慢搖頭,手提起裙擺,春紗漸薄,幾層相疊的裙擺也能透出襯裙的顏色,抬腳時繡鞋從裙下探出,綴在鞋尖上的珠花隨著主人的走神顫了顫,險些都沒踩住第二道石階,餘清窈給嚇了一跳,壓住胸口,悶悶道:“沒什麽,興許是臣妾還不習慣早起,有些頭暈。”
李策伸出手臂,給她搭手。
餘清窈猶豫了一下,把手伸了過去,指尖僅僅挨了一下,腳已經踩到了最上麵的階梯。
“是嗎,那明日你還是多睡一會,不必隨我早起。”李策沒有追問,他總是給她留有餘地,不會步步緊逼,哪怕他知道餘清窈定然不是因為早起頭暈而臉色發白。
餘清窈隻是隨便扯了一個過得去的借口,可沒有想過要毀掉剛剛立下的約定,連忙抬頭道:“不用!我、臣妾慢慢就會習慣,曾經還有個大夫還對臣妾說過,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是順應天道,是有利益身體康健之事……”
話音漸小,餘清窈又挪開了眼睛,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剛剛姚夫人說的話還盤桓在她腦海裏,翻江倒海般。
當今太後隻有一雙兒女,兒子就是當今皇帝,女兒壽陽長公主則嫁給了兵部尚書,生下一女即是蘭陽郡主。
作為太後唯一的外孫女,蘭陽郡主在皇宮裏享有與公主同等的待遇,甚至還有自己的宮室,時常留宿宮中。
所以……和秦王李策自幼相識,也並不奇怪。
可為什麽姚夫人要專門提起‘青梅竹馬’這四個字。
餘清窈心口猶如撞鍾一般,給敲了一下。
餘音**出,音波不斷。
她從前身在餘府,不喜歡參加宴會,能不去就不去,即便去了也不會與人攀談。
好在餘薇白喜歡到她院子裏炫耀,她才能知道她與李策的一些事,雖然餘微白也傾慕郎君好顏色,但她也清醒過人,從來看重的是皇後那個位置,至於誰能讓她坐上皇後的位置並不是最重要。
所以才會在李策失勢後果斷拋棄,轉而搭上李睿。
可是如李策這樣的人物,在這集天下七分風華的金陵城裏也能獨占去三分,又怎會獨獨隻有餘薇白一人傾慕。
她隻顧自己,從沒有考慮過李策願不願意娶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占著他正妃的位。
在他心裏,即便沒有餘薇白還可以有別人,隻是……不會是她。
李策很少看見餘清窈如此無精打采,這比她早上起來那會還要懨懨,像是被暴雨打蔫了的花骨朵,難免要多問一句:“你和姚氏從前認識?”
餘清窈搖頭。
知道自己的臉上是藏不住事,再不說些什麽,定是瞞不過李策的眼睛。
可是她不想對李策提蘭陽郡主的事,就強打起精神,問道:“張閣老對兒子、兒媳好嗎?臣妾聽聞閣老廉潔奉公、德高望重,若是子侄犯錯可會包庇?”
餘清窈撐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直直望著李策,就仿佛剛剛令她苦惱的問題就是這毫不搭邊的人與事。
李策審視餘清窈的神情,卻不揭穿,耐心回答:“自然不會,老師他最是看重清名,若是子侄敢狐假虎威,冒他的名號去行歹事,第一個大義滅親的就是他。”
餘清窈得到這樣的答複,心裏安慰不少。
就怕張閣老是個幫親不幫理的人,那姚令紅才是真真絕望。
“你還在為張閣老的事擔心?”李策打量著她認真思忖的臉龐,看起來像是因他的話放鬆了一些。
餘清窈點頭。
是,也不全是。
她擔心的是,姚令紅是不是在上一世因為張閣老突然去世,在張家沒有了倚仗,這才走投無路。
若是張閣老沒有出事,會不會讓姚令紅的處境也變得好一些?
“臣妾上一回見到閣老時,就覺他比從前蒼老了許多,不但雙鬢皆白,臉色蠟黃,就連走路也不太穩當。”餘清窈暗暗偷瞄李策的神色,見到他眉心微微蹙起,眼睫下垂,若有所思。
據福吉說,自從事發李策與張閣老兩人再沒有見過麵,是以李策不知道張閣老的近況也是正常。
餘清窈謹慎用語,慢吞吞道:“閣老也是在為殿下擔心,但歲數畢竟大了,憂思過重對身體不好,殿下不若寄以三言兩語,能解閣老煩憂也好。”
若是兩人之間有什麽誤會沒有說開,能提前溝通好,說不定張閣老就不會重蹈覆轍。
餘清窈望著李策,眼睫隨著呼吸眨了又眨,好似飽含期待。
李策看著餘清窈的眼睛,緩緩彎了一下唇角。
“好。”
餘清窈沒想到李策真的如此好說話,輕易就答應了她原本以為還要大費周章的事。
她粲然一笑,盈盈水眸盛著晨光,就如雨霧暈染竹林,雖像是蒙著一層薄紗,可就是讓人心曠神怡。
李策伸手輕輕拍了拍餘清窈的腦袋,細密的絨發在手心蹭了幾下,分外柔軟。
好像兩年前和她一起救下的那隻小貓。
等李策挪開手轉身往正院走,餘清窈看著他的背影,悄悄把兩隻手都覆在了頭頂,摸了一摸,也沒尋到什麽特別。
殿下為何總把她當孩子一樣摸頭。
是不是覺得她不太聰明?
餘清窈雖然今日收獲不少,但也有了一些煩惱。
尤其在回味姚夫人的話時,她又抓住了一個奇怪之處。
姚夫人讓她‘出了廊園,不要太信宮裏人。’
可是好端端她為什麽會離開閬園?
餘清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在午後就有了答案。
今日的閬園格外熱鬧,這一波一波的人來,連麻雀都不敢落足門前。
太陽西斜,餘暉依然耀眼,潮熱的空氣讓人有些難受。
打著太後旗號的內官們魚貫而入,個個笑臉迎人。
他們破天荒地是來找餘清窈的。
宣完太後口諭後,大太監眉開眼笑地恭喜秦王妃,好像能得太後娘娘親點出席壽宴,她這個秦王妃的麵子很大。
說不好,還會有一番造化!
餘清窈不知道造化不造化,但是想起姚夫人的提醒,她隱約覺得裏麵大有文章。
平白無故皇太後怎麽會想起她來?
而且口諭上說的很清楚,此去李策不能陪同,她若是出席,必然是要一個人麵對那些皇親國戚。
不但要見太後還可能要見皇帝、後宮嬪妃等,都是她不熟悉卻身份尊貴的人。
一想到這些令人頭疼的應酬,餘清窈的太陽穴就抽抽。
李策遞給她一杯熱茶,給她出主意:“心意到了即可,人可以不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輕鬆。
但餘清窈身為小輩又是外人,可沒有李策口裏說輕巧,那是皇太後,是他嫡親的皇祖母,再怎麽也不能和張閣老一樣的待遇。
她幽幽歎了口氣,接過李策遞過來的茶。
茶霧氤氳在兩人之間,仿佛攏著一層薄紗,連眉目的輪廓都變得朦朧。
“臣妾……還是去吧。”趁著喝茶的功夫,她抬起眼睫,偷偷瞄了一眼李策沉靜的臉。
其實比起自己要去參加太後壽宴,他這個真正該去的卻不能離開閬園的人,心裏才更加不好受。
“你想去?”李策聞言略感奇怪地望了過來,他眸光微暗,將她打量了一遍,那巴掌大的小臉再配上那對瑩潤澄澈的杏眼,瞧著就是一副好欺的樣子,讓她去,他實在放心不下。
“你知道我不能出閬園,福安、福吉也不能陪著你,你不害怕嗎?”
餘清窈眉心緊了一下,抿住了唇。
這宮裏的奴婢常年趨炎附勢,可今日來宣太後口諭的太監們絲毫不敢對她無禮,原因就在於太後給了她麵子,正是因為這個麵子,宮裏的人便會覺得秦王殿下還未到山窮水複的地步。
如果她去了,或許對李策來說,會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些,餘清窈就嫣然笑道:“臣妾不怕,臣妾帶春桃去就行。”
隻要自己注意一些,不去人少的地方。在大庭廣眾之下,即便是蘭陽郡主也不可能不顧及太後的顏麵,來為難她這個秦王妃吧?
若是上一世的她定是不敢獨自去這樣的場合,但是好像在李策身邊待久了,她漸漸也有了一些勇氣。
更何況,她還有一個想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