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曆史]衣被天下

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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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是人,皆有共情之力。

在場又是以武人和年輕人居多,一場曆史線看下來俱是熱血沸騰,等到小皇子小皇女們說了英雄人物要看今朝之後,更是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

當下就有幾個人也顧不得失禮,現場就來了段慷慨發言,就差拍胸脯表示自己一定會繼續努力雲雲,但有一個人卻是在這些發言之中脫穎而出。

“陛下,”藍玉衝著洪武帝的方向一拱手,一雙眼睛閃閃發亮:“臣願效仿冠軍侯,為陛下在狼居胥山下以北元朝廷的祭天金人為我大明而祀。”

祭天金人是遊牧民族的一種祭祀器具,相傳在以前那個生祀的時代裏,遊牧民族因為人口數量稀少所以除了極其重要的祭祀典禮均無法使用活人祭祀,但為了防止神明覺得他們不尊敬,所以就塑造祭祀金人代替活人的身份上供給神靈。

祭祀金人一方麵是祭品,另一方麵也是重要的禮器,需要動用到它們也是極其了不得的祭祀典禮了,所以通常都是存放在最重要也是最安全的場所。

藍玉這句話高明就高明在他不是單單提到了狼居胥山,現在北方草原的情況可是和西漢時候不太一樣啦!

狼居胥山位於北方大草原的西北方向,差不多長安城的正北方向,但現在的北元王庭其活動範圍則主要集中在大草原的東南部,更貼近燕京所在,西部較為空虛。

所以現在如果單純隻是想要去狼居胥山晃一圈的話難度和西漢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但帶上祭天金人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無論時代如何轉變,中心地區如何遷移,祭祀的重要性都不會變,可以說小金人九成九是和王庭同在。

所以藍玉這話翻譯一下,就是說咱去拗了北元朝廷後再去狼居胥山打個卡,瞧瞧這口氣有多自在,簡直是把大半個草原當做自家後花園一樣。

他這話一出,眾人心中都暗罵其卑鄙。

這倒不是針對他拍馬屁一事,咳咳,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拍馬,罵他不就等於在罵自己。

拍馬屁不是問題,但這話的潛台詞就是爭取下次任務還讓他去,這就很拉仇恨了。

如今的大明可謂僧多粥少,洪武帝手心裏的將星數量那是一抓一大把,足以讓大部分皇帝眼睛發綠。

還效仿冠軍侯,你藍玉現在已經是永昌侯,這次在雲南表現得那麽優秀,沒準功勳結算之後還能升遷。

地圖還在上頭掛著呢,南邊的紅色已經連成了片,這也意味著大明如今就沒剩下多少地盤還能去張羅了,軍功這東西現在是打一場少一場,你自己吃了肉可得給兄弟們留點湯。

不單單是武將們,就連皇子們也不由側目,建功立業上馬廝殺的事情,老朱的兒子們也很想做啊。

大侄子不說他們還沒發現,他們大明如今的情況和漢朝好像哦,封狼居胥什麽的簡直帥爆了,凡是個領兵指揮的就沒有不想要的。

幾個皇子們紛紛拍著胸脯站了出來,向著老爹表決心,同時也想要爭取參與下次軍事行動,鬧場子的人越來越多,請戰之聲也越來越響,朱元璋看著群情激奮的模樣沒開口,反倒是扭頭去看正噸噸噸喝著馬皇後投喂茶水的大孫子:“英兒覺得呢?”

說了全程的幕後台詞口幹無比的木白將茶水一飲而盡,接過乖弟弟送來的帕子擦了擦嘴後,抬頭有些疑惑的看著洪武帝,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分明寫著“覺得啥?”

洪武帝笑了下,顛了顛懷中的孫子,“英兒可想封狼居胥嗎?”

他此前一開口,場中爭論便已暫歇,等到第二次開口的時候場內已是落針可聞,因此,這句問話清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文臣們聞言一皺眉,就想說洪武帝這問話有些不妥,不過在場的即便是文臣也都是洪武帝心腹,知曉他的脾性,一時倒也按捺住沒有出聲。

武將們的表現可比他們直接,一道道視線都落在了那個此刻正坐在洪武帝龍腿,喝著皇後遞來的水,用著小皇孫送上的帕子,還由太子幫著扇風的皇長孫身上,那眼神熱烈得啊,簡直要將人看得燒起來。

本來就已經很熱的木小白感覺更熱了有木有:“……”

木白有些莫名其妙,話題為什麽突然轉到了這個上麵,而且怎麽那麽多人怎麽就想著和北邊這麽點地方較上勁了,他說了那麽多,重點是那個嗎?重點明明是農作物啊!都什麽閱讀分析能力喲!

最重要的是——

他擦了擦嘴,響亮地說道:“不想啊,為什麽要跟著別人的腳步走?要做,當然就要做得比他更好啊。”

他話已出口,群臣便不由自主得倒吸了一口氣,就算是洪武帝也沒想到會聽到這句回答,他臉上的笑容頓時一頓,就聽懷中的孫子理所當然地說道:“冠軍侯是千年前的先人,他千年前的成就以我們如今的情況去趕上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小孩晃了下自己的腳丫子,清脆的童音卻如洪鍾般響亮:“冠軍侯率領的軍隊所用武械不過是粗鐵,身上的戰甲也無非皮甲,戎馬更是矮馬,身披褐麻腳踩草履,尚且能夠達到如此成就。”

“我們大明呢?”

“諸位的兵械是精鐵,身上的甲胄亦是以鐵片拚接而成,我們的戎馬皆為高頭善戰之馬,戰士們有更保暖的棉衣皮靴,而最重要的是,”坐在大明開國皇帝懷中的少年目光灼灼,他一揮小手,很有揮斥方遒的味道。

“昔日冠軍侯的背後是爭議紛紛,而諸位的背後則是有一整個大明的全力支持,你們身上有所有大明人的期盼和祝福,為什麽你們要將自己的終點定在了冠軍侯曾經的一個腳印上?”

“為武將,為今人,看到前人的腳印就應該滿懷敬畏之心得將其超越,如此才沒有違背前人所有的努力,也能讓前人含笑閉目。”

他這一席話說完,場內眾人皆都陷入了無言之中,隻餘下幾個還不太懂事的小童,小皇子小皇女走了方才一遭都餓了,現在正在補充能量中,這些人是木白的天然捧哏,木白話一說完幾個小孩立刻就啪啪啪鼓掌呐喊,極其捧場。

偏偏這種由孩子說來的話,又是由孩子表示讚同的情況在眾人看來更為諷刺。

這道理娃娃都知道,他們卻在這兒爭論了半天!

是啊,他們為什麽要將自己的目標定在別人的身後,冠軍侯的確少年出名,但他們也都不差啊。

前人能做到的,他們憑什麽不可以?要是放到千百年以後,有人如同小皇孫那樣將人的曆史也梳理一遍,難道他們要任由後人說一句冠軍侯之後,再無名將嗎?

幾個武將的眼中都要冒出火來了,周身戰意沸騰,若非場合不對,差點就想要一拱手向著洪武帝請戰。

而居於上首,可以清晰看到洪武帝表情以及眾人麵色的幾個高官眸光均是一陣閃動。

皇長孫年歲雖小,但行事說話都很有章法,最難得的是其大刀闊斧的少年氣魄,眾人看向溫柔儒雅的太子,這位肯定是以文治國,正好如同漢武帝的父親一般一番經營與積累,等大明傳到皇長孫手上時恰是銳意進取。

父子倆一文一武,恰是最佳搭配,於大家族們而言,這也未嚐不是最合適的。

武將起家轉文是常有的,也是家族的常規經營策略,但老實說讓這些殺伐果斷的主看著下一代天天捧著書本說些酸話還是不太舒服,現在看太孫這個模樣,他們覺得可以調整一下子孫一代的培養策略了。

而就在眾人人心浮動之時,忽然有一個人越眾而出,此人一身公候打扮,須發皆白,然背脊筆挺眉眼清澈,在眾人的目光下,他絲毫不顯局促,反而是認認真真得同朱元璋行大禮,擺出了有話要說的模樣。

朱元璋微微皺眉,剛想要說話就覺腿上一輕,原來是他孫子見有人擺出了執大禮之姿便從他腿上跳了下去,隨後避到了洪武帝的背後,沒有受此人一拜。

他的舉動更是看得眾人眼神一閃,幾個年長的文臣立時就露出了滿意之色,在心中暗讚了一句。

“李善長,你這是做什麽,今日是家宴,且你我之間,何必如此,有話直說就行。”朱元璋見孫子跑開,幹脆拍了拍大腿稍稍整理了下衣衫,擺出了一幅隨意姿態。

那躬身而拜之人正是大明如今的第一文臣,位列百官之上、功勳之首的韓國公李善長,他投靠朱元璋為其出謀劃策時已近四十,歲月如梭,現已是古稀之年。

此前,由於前左丞相胡惟庸曾經是李善長所薦,胡惟庸造反大案後,朱元璋雖然沒有遷怒到這位老大哥,卻也有心冷上一冷。

恰好李善長自己年紀大了,常表示自己精力不足,朱元璋便卸了他身上的職務讓他去管了禦史台,不發工資的那種,也算是表達一下自己的不滿。

李善長雖然有諸多問題,但是能力的確是卓絕,禦史台的事務讓他理得井井有條,讓洪武帝看報告看得很是順心,加上最近洪武帝孫子回家,心情正好,上次他便借著機會給人送去了一副孫子做的老花鏡,也算是宣告兩人關係破冰。

現在這老小子聰明的話,就該知道不要在這一刻破壞他的心情,洪武帝將兩手插入寬袖之中,擺出了農民揣的姿勢看著這個老兄弟。

李善長能夠從一個落魄書生混到如今位極人臣自然不單單是因為他跟對人做對了投資,他自己出色的應變能力也是其中原因,譬如此刻,他一開口就讓眾人心中一個咯噔。

“臣今年已經七十,見過的人經曆過的事不說過江之鯽,也不算少,但今日臣也算是漲了見識。”

他這話一開頭,洪武帝的嘴角就翹了起來,他忙撫須蓋住了這明顯的動作,但含笑的語調卻是蓋也蓋不住:“你這老小子,有話就說,別繞來繞去的。”

“是,”李善長頓首,“陛下,許是臣年紀大了,近來總是回憶起當年之事,臣猶記得昔日陛下龍潛於滁州之時,臣初次拜訪之時曾有幸與陛下一番促膝長談。陛下昔日所言所行音猶在耳,臣一刻也不敢忘。”

“故而臣方才總有幾分恍惚之感,陛下,臣方才觀皇孫殿下聰穎仁孝,更難得的是其胸懷天下之貌總有幾分熟悉,仔細一想,那正是有幾分陛下當年的風範,是以,臣不由鬥膽前來誇一句,好聖孫。”

靠!!無論文武,眾臣子都在心中一句暗罵。

藍玉那小子那幾句才哪到哪,麵前這位才是拍馬屁的終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