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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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禮儀性事務都有著複雜的流程,為了方便自己並降低他人的工作難度,溫晏然通常會下令從簡,不過近來北邊捷報頻傳,在朝廷缺乏更好的宣傳方式的時候,隻能由天子親自上場,擺一擺大戰勝利,國威遠揚的架勢。

朝臣們算了一下時間,覺得光是從預告出發到正式離開太康這個步驟,皇帝就得走上十天半個月的功夫。

同樣算明白此事的任飛鴻選擇出門摸魚,她身上有著中大夫的加官,享受著四品大員的待遇,但實職不高,十分方便在某些時刻從朝臣的隊伍中偷溜出來,隨意閑逛。

任飛鴻本在景苑為官,是後來才被調到南地來的,然而在跟隨天子到此之後,她卻愈發地喜歡上了這座城市。

太康城最初是按照建平的模樣所建設,如今卻慢慢顯露出自己獨特的地方。

陪都的宵禁時間比建平更晚一些,城內除了固定的集市地點外,也出現了不少沒有特定區域的草市,一些專門售賣吃食的食肆也隨之湧現出來。

任飛鴻今天睡過了頭,看著時辰不早不午,索性跑去裏坊外頭的攤子上買抄手。

城中有傳言稱,抄手乃是宮廷美食,連皇帝本人都十分喜愛,不過陪天子用過膳的任飛鴻卻清楚,這個傳言的前半段是真的,至於特別受皇帝喜愛雲雲,則完全是外人的想象——當今皇帝似乎沒什麽特別喜歡的食物,對待大部分珍饌的態度都是“也就那樣”。

攤子邊上有藥店,而藥店的出現則跟太醫署有關。

皇帝登基後,遇見過幾場時疫,然後便在各個裏坊中劃出一塊區域專門安置醫生,方便百姓尋醫問藥,各個裏坊又以醫生所在之地為中心,衍生出了一些配套的商業機構。

任飛鴻瞧見有裏坊中的人過來買延年保命丸,此物本來叫木中丹,然而等傳入民間後,卻有了另一個流傳度更廣的名字。

南邊的商業發展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為了方便前往此地參加選賢試的學生,太康城中甚至出現了早期的旅館,名叫客舍。

抄手攤子上的人太多,任飛鴻並不擠在那裏用飯,而是讓人送到旁邊的食肆裏,準備配幾樣麵點跟酒水一起用。

——因為這幾年糧食不缺,朝廷再度放開了禁酒令,南邊一帶還有葡萄酒流行,據說也是宮廷中傳出來的做法,釀酒者先擇取新鮮葡萄洗幹淨了捏碎,跟柘糖一快封起來放好,不用額外加酒曲,隻要耐心地等些日子,便能釀出酒水來。

被任飛鴻選中的食肆名叫孫家食肆,名稱上充滿了飲食業剛剛發展起來時的古樸風格,然而對於大周土著來說,這絕對算是一樣新鮮事物,食肆裏的人甚至會給客人提供擦手的熱毛巾,這件事甚至被禦史台拿出來,作為批評太康城內奢靡之風日益盛行的重要佐證,隻是城中百姓並不介意此事,陪都食肆的名聲反而因此大大傳播開去。

任飛鴻是孫家食肆的老客,一進門便直奔二樓雅座而去。

“……”

在瞧見任飛鴻的時候,溫晏然很是懷疑,自己有什麽微服出門必定遇見熟人的buff在身上,便向著來人微微頷首道:“既然來了,任君但坐無妨。”

迅速完成心態調整的任飛鴻淡定坐下,甚至把座椅往頂頭上司的方向拉近了一點,問:“您今日如何自己出門了?”

溫晏然笑:“任君今日為何能出門,我就為何能出門。”

——出城的禮儀繁雜,皇帝身為理論上的主角,周圍反而沒那麽多人一直盯著看。

任飛鴻:“沒想到您也會來此地。”

溫晏然:“這家店是阿絡名下的生意,今日無事,索性就過來看看。”

任飛鴻若有所思——如今坊市中的許多東西,大多倒是出自內廷。

天子左右食桌上都坐了禁軍,甚至去了兵部為官的楊東溪也在,她與任飛鴻也是熟人,隻是此刻不便相談,隻跟來人隔空點了點頭。

孫家食肆的人手腳麻利,很快就把溫晏然點的東西送上,乃是一道鯉魚,將盤子放下後,又笑嘻嘻地作了揖:“鯉躍龍門,祝少君得中賢才。”

因為朝廷開設擢才試跟選賢試的緣故,民間慢慢將通過之人稱為“賢才”。

關於這個稱呼,除了創辦者自己之外,其他人聽得都相當習慣。

食肆的人說完吉利的話後,大多數顧客都會回幾句“承你吉言”的客氣話,然而今日這位客人聽了後,隻是頗為含蓄地笑了一笑,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由隨在身邊的賓客給了幾枚賞錢。

這層樓中的客人除了溫晏然一群外,還有不少南學的學生,他們固然注意到了溫晏然一行人,卻因為此前從未在學校中見過對方,並不把她當做同學,此刻再看她態度含蓄,頓時感覺自己猜到了什麽,插話道:“足下若是有心向學,去南學外麵等等看,時常有賣書賣考題的人過去。”

如今除了一些蔭恩人家的孩子以及各地官學的推薦生外,太學也允許其他人通過考試的方式進入,逐漸有了買賣過往考題的風氣。

任飛鴻幹咳了一聲:“不必,她誌不在此。”

那些學生頓時有些奇怪,如今便是有族學的人家,等家中小輩年紀達標後,也多會想辦法把人送到太學或者官學裏去,又因為天子本人重視的緣故,太學中並不隻教授各類經典,也派了老師教授算學農學等科目,哪怕這些學科的上升通道沒經典科那麽高,也隻是相對而言,畢竟就算出身大族之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入仕,通常能混個七八品官職,就算十分了不起了,如今聽到對方無意通過太學的途徑謀一份前途,頓時覺得有些奇怪。

溫晏然笑:“我靠繼承祖業過活,家裏也請了老師。”

在這裏的學生年紀都不大,與人相處時頗為隨意,便順口問了她祖業經營得如何。

溫晏然實話實說:“雖然有些波折,總體倒算不錯。”

任飛鴻:“……”

雖然皇帝說的都是真的,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微妙。

等眾人用完飯後,看溫晏然要走,任飛鴻也跟著起身:“您不回家麽?”

溫晏然回過頭,溫和道:“我想去看看太康的樣子。”

她在這裏住得越久,就越是想知道周圍人生活的模樣。

任飛鴻安靜片刻,也很幹脆地皇帝微服出宮之事拋到腦後,灑然笑道:“既然如此,也請允我相陪在側。”

溫晏然:“你也是有官職在身之人……”

沒等皇帝把容易被禦史彈劾的話說完,任飛鴻已經聞聲知意,笑道:“不妨事,如今朝中官吏都為回京之事忙碌,除了在下這樣喜歡忙裏偷閑的人外,隻怕見不到幾個熟人。”

溫晏然似笑非笑地看著任飛鴻,不緊不慢道:“剛出門時,我也是這樣想的。”

對方不愧是能在大周氣數將盡時力挽狂瀾的聖明天子,的確非常有遠見,任飛鴻沒走兩步路,就看到了杜道思。

任飛鴻十分費解:“你不是在吳州做刺史麽?”

杜道思解釋:“杜某任期已經結束,如今正好返回太康。”

——她上一份工作年限已滿,一月前回到尚書台述職,至於後麵是繼續外放還是留在中樞,還沒有準信,這會子正是最悠閑的時候,十分適合外出走走。

說完一句話後,杜道思向著微服出宮的天子行了一禮,幹脆地站到了對方身邊。

遇見任杜兩人的事情隻是一個開頭,溫晏然逐漸發現,這幾日在外頭閑逛的熟人還挺多,眾人才走過一個拐角,就看到了在外麵買東西的鄭引川。

鄭引川:“……”

他現在是應該上前見禮,還是應該假裝沒看見?

溫晏然倒也沒為難對方,隻覺得自己對“大多禮儀性流程都容易造成工作不飽和”的判斷十分正確。

鄭引川如今在吏部做侍郎,在他之後,溫晏然還看到了戶部、工部、兵部乃至於大理寺等機構的幾位官吏,這還是她麵熟的那一部分,像一些小官,雖然也有朝廷的編製,卻沒法在君主心中留下印象,如此算下來的話,今日在外摸魚的人當真為數不少。

任飛鴻笑:“那麽多人知道您的行蹤,待回宮之後,豈不會有人上書彈劾?”

連番被人撞個正著後,溫晏然已然進入到無所謂的狀態當中,聞言搖頭:“何必等到回宮之後?隻要把坊市裏的人篩過一圈,估計各部台官吏就能湊個齊全。”

任飛鴻深以為然——如果把皇帝這邊的人也加上的話,真是包攬了從上諫到遞送奏章再到批閱回複的所有流程。

出現在坊市中許多朝臣跟皇帝一樣,隻是出門閑逛消遣,不過也有人在認真購置物品,準備買點南地特產帶回建平老家。

也不怪那麽多官吏起了購物的心思,近日來坊市中的確多了不少慶邑那邊的賣進來的海貨,價格比往年更加便宜一成,據私報上的消息,這是因為朝廷新建了不少海船。

南濱一帶年年都有大量的糧食缺口,許多人口因此流入大周境內,如今連一些背景不夠深厚的豪族也被迫選擇歸附,蕭西馳挑選了一些可用之輩,利用他們久住南濱而且熟悉海路的特性,造船出海,成功豐富了市場上海產品的種類跟數量。

有路人在歎氣:“如今海魚的價格雖已不算貴,若是下個月來買,指不定更便宜一些。”

溫晏然聽到後,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任飛鴻總覺得皇帝的神情頗有點內容。

溫晏然注意到身邊人的視線,壓低聲音:“那些海船近來已被挪作他用,所以市麵上的海貨價格,一時半會倒是不至於下降——任卿可知那些海船近來都運了些什麽到陸地上來?”

任飛鴻跟著降低音量:“陛下既然開口詢問,自然是有些微臣猜不到的事情。”

溫晏然看了池儀一眼,後者微微躬身,然後伸手在任飛鴻的手心裏寫了兩個字“鳥糞”。

——那些船隻出海後,很快發現了一些有大量飛鳥的無人島嶼,船員們本來有些失望,卻接到朝廷的命令,讓他們把鳥糞帶回來,當做肥料使用。

鳥糞是一種出色的天然磷肥。

任飛鴻看了皇帝一眼,要是沒有後麵的帶鳥糞回來當肥料的舉措,她大概是覺得此事純屬運氣,但有了後麵的安排,便覺得天子果然無所不知,連海外情形也能早有預料。

注意到對方的眼神時,溫晏然總覺得身邊的臣子又進入到了某些她難以解讀的奇怪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