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醫生的王府生存指南

第131章 病糊塗

字體:16+-

官道上,那個車隊再一次從周縣出發,車架內,閻雲舟斜倚在軟榻上,手臂自然垂放在腰間,手一下一下摩擦著腰間的玉佩,抬眼看著那個從早上開始就坐在那裏,不出去騎馬,憂心忡忡的人。

他實在忍不住,湊過去拉了拉寧咎的手:

“好了,黃太醫現在也見到了,這辦法也說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從那天在益禾堂見到了良羽之後,他們便隨良羽一同到了他和黃太醫約好匯合的地方,昨晚黃秋生為閻雲舟仔細把了脈,倒是提了一個方案,就是這個方案讓寧咎定不下心來。

寧咎轉過頭:

“我不是怕你遭罪嗎?我雖然不通中醫,但是也聽得明白黃太醫的辦法,他是要用重藥的,先要排寒氣,昨天晚上我單獨去找了他,他也說這個法子人很遭罪,不亞於大病一場。”

閻雲舟其實倒是沒有將這些真的放在眼裏:

“沒事兒,我又不是嬌氣的姑娘,就是治療的時候有些苦頭,有什麽吃不來的?”

他常年在軍營中,身經百戰,將苦痛看的沒有那麽厲害,反倒是還沒治,就看著寧咎這個樣子讓他有些無奈。

寧咎撩起眼皮看了看那人:

“你是不是知道為什麽黃太醫早早就告老還鄉了?”

昨日看著那小老頭年歲也不大,至少比太醫院很多胡子一大把的人看著都要年輕一些。

寧咎也是昨晚才在楊生那裏知道了一些黃秋生的風格,黃家算是杏林世家,在西南那一代,那一帶一貫是多煙瘴毒蟲,所以黃家行醫的路子有些奇特,喜用一些偏方和重藥,甚至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閻雲舟聽他這麽問便知道他一定是聽說了什麽,便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是楊生和你說的吧?黃老治病喜歡劍走偏鋒,這樣的行醫方式在民間還好,在宮中便不是什麽好事兒了,先皇一貫用人是是不拘一格,後來他身子不太好時,反倒是不喜歡太醫院那說一分留三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方式,便將黃老提成了太醫院的院正。

不過後來先皇走了,太醫院中有幾個針對黃太醫的,好在是蘇太後及時出麵,允了黃老告老還鄉的折子,這才讓他平安回到了老家。”

寧咎訕笑出聲:

“這太醫院同行競爭還挺嚴重啊。”

閻雲舟勾唇一笑開口:

“嫉賢妒能,在哪都有這樣的人,這一次黃老肯和我們到慶州,倒是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出了周縣一個多時辰便出了身後的那一片山,越是往慶州的方向走,這視野便越是寬闊,寧咎推開了這車門,山野中一片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透過車框映入眼簾,宛如鋪展在碧藍天空下的一幅絕美畫卷。

夏日並不算太熱的風吹進車內,帶著一股淡淡大的青草香味,讓人光是聞著便已沉醉其中,寧咎極目遠眺,遠處的天邊飄散著幾朵如棉花一般地雲彩,這景色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閻雲舟也好久沒有這樣的心情欣賞此等美景了,從前他去北境的路途中,倒是也偶爾會到慶州來,隻是每一次都是來去匆匆,少有駐足停下來欣賞景色的時候。

“煜安,我們出去騎馬吧,這兩日我好多了,今日天色好,實在不想窩在車架中。”

寧咎回頭就看到閻雲舟那有些像小孩子的模樣,想出去,又怕自己不答應的感覺,他心一下就軟了一下,這幾天確實一直休養的不錯:

“行吧,兩刻鍾,不能再多了。”

回應他的是閻雲舟高了兩分的聲音:

“暗玄,備馬。”

寧咎啞然失笑,搞得好像他管的多嚴似的。

暗玄牽來了閃電,寧咎扶著閻雲舟下車,閃電多日沒有親近閻雲舟了,得到了主人的撫摸,一個勁兒地在他的手心蹭著,閻雲舟的眼底似乎像是化開了湖水,耐心地撫著閃電的鬃毛,一人一馬頗有些黏糊。

寧咎好笑:

“行了,跟小情侶似的,我扶你上去。”

閻雲舟轉頭,那雙如墨一般的眸子落在了寧咎的身上:

“我們一塊兒吧。”

這一次和第一次閻雲舟帶著寧咎騎馬不同,這一次是寧咎坐在了閻雲舟的身後,由他控著韁繩,手便能自然地環過前麵那人勁瘦的腰肢。

閃電撒了歡,耳邊的風聲呼呼吹過,馬蹄踏草,迎著日光,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悠悠綠色,閻雲舟放鬆了身子,便倚在身後那人的身上,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濁氣,聲音似乎都清朗了幾分:

“這是沒想到,能有今日的暢快。”

寧咎從小生活在城市裏,大了以後工作忙,少有出去旅遊的機會,抱著最愛的人,騎著馬走進那宛如油畫一樣的世界,就是寧咎也一樣有點兒飄兒:

“我也沒想到,這美景當真可以治愈一切,難怪你要帶我出來,我很喜歡。”

他摟了一下身前的人,微微附身,在那人的臉頰上偷偷親了一下,閃電放慢了腳步,兩個人就這樣悠悠閑閑地在馬上坐著,隨著閃電自己走。

“你知道嗎?其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你第一次帶我騎馬的那一次。”

時過境遷,在這個世界已經三年了,但是那一片雪景,閻雲舟帶著他騎著閃電在雪地中疾馳的感覺,那凜冽寒風如刀子一樣掛過臉的感覺還是讓他難以忘懷。

提起騎馬閻雲舟總算是想起了一樁舊賬來:

“難得侯爺還記得,我以為侯爺就記得和鄒小虎學馬的樣子呢?”

他從幽州離開之前寧咎還是剛剛能騎在馬上溜溜的水平,等這人到前線之後,便已經能熟練地控馬了,閻雲舟本以為會是他來教寧咎騎馬的。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便感覺到身後那人的胸腔都有些憋笑地震動,寧咎將下巴搭在那人的肩頭,嘴角的弧度都彎了起來,眼底盡是遮不住的笑意,半天才憋著笑開口:

“哎呦,要麽說老陳醋才酸呢,這都多長時間過去了,你還沒忘了鄒小虎教我學騎馬的事兒呢?”

閻雲舟被他笑的麵子上有些掛不住,幹脆也不答他的話,寧咎逗了那人幾句都沒聽到回應,探過腦袋瞧著那人的側臉:

“生氣了?”

“閉嘴吧,安靜一會兒。”

被捂嘴的寧咎也不惱,他反倒是挺喜歡這樣的閻雲舟的,幼稚的有些可愛:

“不說了不說了,我這人笨,都那麽長時間過去了,都快忘了,還要勞王爺多教教才好。”

寧咎哄著懷裏的人,前麵那人的目光浸潤了絲絲縷縷的笑意,走走停停了兩日,終於到了慶州,閻雲舟早早便命人在這邊安置了一個別院,並不在青州城裏麵,反倒是在城外,別院的外麵便是置辦的莊子。

隻是這裏的莊子並不是種田,而是放牧,總算是到了地方,閻雲舟下車拉著寧咎:

“我帶你去前麵的莊子看看吧,晚上叫人殺隻羊,這兒的羊養的頗為肥美。”

閻雲舟便算是這莊子的東家了,晚上的時候他命人將莊子的人都聚起來,殺羊篝火,也算是接風。

暗玄命人將羊抬了過來:

“老爺可是現在要讓人烤?”

到了這裏閻雲舟便命下麵的人改了稱呼,不準再稱王爺和侯爺,暗玄便改口叫了老爺,還沒等閻雲舟開口,寧咎那邊就憋不住笑了:

“老爺?這是哪門子的叫法?暗玄你可不能叫我老爺知道嗎?叫公子。”

暗玄笑著應著:

“是,寧公子。”

其實他叫寧公子比較侯爺都還要順嘴一些,畢竟從前一直都是這麽叫的,閻雲舟瞥了寧咎一眼:

“老爺怎麽了?”

這開門立府的,哪個不都是這樣叫?怎麽就寧咎笑成了這樣?寧咎坐到了他身邊:

“我們那能叫老爺的都一把胡子了。”

“嫌我老?”

“不敢,我們家老爺豐神俊朗。”

吃著羊肉,喝著剛煮好的奶茶,抬眼就能看到星星,這樣的日子真是舒心,但是再舒心的日子都要以可持續發展為前提,閻雲舟這個身體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既然黃老都來了,總是要開始治療的。

寧咎對治療十分的積極,倒是閻雲舟反倒是興致缺缺,寧咎也看出來了,晚上躺下之前湊到了他身邊:

“你怎麽回事兒?怎麽對治病一點兒也不積極呢?”

當醫生的最不喜歡的就是不積極的病人,病人若是自己都不積極,光靠醫生著急那能頂什麽事兒?閻雲舟聽出了他有兩分惱火,便準備繞過這個話題:

“沒有的事兒。”

寧咎可沒有那麽好糊弄,他一把抓住了閻雲舟的手臂,一個翻身便從榻上坐了起來,盤腿盯著眼前的人,目光銳利不容欺瞞:

“當我瞎啊,都到了幾天了,你都沒有主動提起見一下黃太醫,隻字不提治病的事兒這叫積極?”

閻雲舟垂了一下眉眼:

“我們這不是剛到嗎?倒是也沒那麽著急。”

寧咎一下想到了那反應,難道這人嘴上說的硬氣,心裏還是害怕的?這麽一想他倒是心軟了一下,這罪到底他是不能替閻雲舟遭,他也不是第一天當醫生,有的時候,這越是身體不好久經病痛的人就越是怕。

他身上那股子的銳利之色散去了不少,趴在了閻雲舟的身邊,手隔著被子摟住了那人:

“是不是心裏不安定啊?你放心,我一直陪著你,黃老的辦法雖然是遭罪了一些,但是熬過來倒是也算去根,除了寒氣,每年冬天你也不會那麽體寒難熬了。”

閻雲舟聽著這話就知道是寧咎會錯了意,以為他害怕,他不動聲色,其實說是害怕也是怕的吧,他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寧咎回來,他們從認識到現在,說起來也沒過幾日的消停日子。

寧咎不是為了他的身體擔憂,便是跟著他為了戰事擔憂,現在他們也算是久別重逢,他剛剛帶著人出來,景色都沒看兩個,悠閑的日子都還沒過兩天,便又要讓寧咎為他的身體擔驚受怕。

閻雲舟的沉默讓寧咎更加心疼,隨即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這還真是怕啊。

這一晚上淨是寧咎親親抱抱加安慰閻雲舟了,雖然知道他是會錯了意,但是有這樣的待遇閻雲舟也沒有拒絕,但是寧主任是有原則的,可以安慰,可以哄,但是病該治還是要治,第二天早膳之後便將黃秋生給請了進來。

“王,不,老爺,這方子草民已經備好了,也給楊府醫瞧過,藥材都是齊備的,草民準備這第一次先用草藥入浴,藥浴活絡了經絡和氣血之後再下針,後用藥。”

寧咎問道:

“這驅除寒氣要多久?”

“王爺身體續虧過大,一次拔除恐怕難以承受,草民準備分成兩次,一次半月,中間間隔半月,隻是即便是這樣,反應也會不小,王爺可能要吃些苦頭了。”

黃秋生一再強調這一點,閻雲舟和寧咎也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兒,真的開始治療又是另一回事兒了。

一浴桶的草藥將整個屋子都熏蒸出了一股子的藥味兒,寧咎陪著閻雲舟進去,淺褐色的藥湯沒過了那人的胸前,黃秋生就在一旁:

“王爺覺得頭上都發汗的時候告訴草民,那個時候下針最是合適。”

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之後,黃秋生開始下針,從頭開始,到胸口和後心,他的手法極其醇熟,寧咎一直立在一旁,半點兒動靜都不敢發出來,隻一直盯著裏麵那人的反應。

閻雲舟隻覺得渾身都熱的厲害,偏下針的地方酥麻難耐,一刻鍾後黃秋生才收起銀針:

“寧公子抱王爺出去吧。”

“好。”

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熱的緣故還是那草藥在發揮作用,閻雲舟渾身都有些虛乏無力,額角都是汗,四肢都有些發軟,寧咎用毛巾裹著那人抱著懷裏:

“怎麽樣?”

閻雲舟的鬢角都被汗水打濕了,微微低垂眉眼,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有些困。”

寧咎看向黃秋生,似在詢問:

“王爺氣血差,行針強自將血脈調動起來,覺得疲累困倦都是正常的,好好歇著,不要受涼,待王爺醒來後再服藥。”

閻雲舟幾乎是一陷在榻上便撐不住地睡了過去,寧咎不放心,一直守在人的榻邊,尋常閻雲舟午後休息也就睡半個時辰,但是今天已經一個時辰都過去了,這一天閻雲舟直到晚上快晚膳的時候才醒來。

看著那人睜開眼睛寧咎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睡美人啊,你可醒了,身上怎麽樣?”

閻雲舟隻覺得渾身酸沉,周身沒有那種睡醒之後的鬆泛感,熟悉的疲憊感揮之不去,對著眼前那雙關切的眼,一句“沒事兒”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烏黑如鴉羽一樣的睫毛輕輕覆在眼下,他忽然不想那樣逞強了:

“身上酸,像是被醋泡過了一樣。”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現在了泥中,感覺抬起手都要十分費力,寧咎也沒有想到那行針和藥浴的反應這麽大,這還隻是第一次呢。

心疼的感覺滿眼全身,看著那人臉色好像更白了一些:

“我幫你按按,一會兒舒服些,用些晚膳,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讓人準備。”

寧咎知道身上酸痛不舒服,他的手一下下捏著閻雲舟的手臂,幫他緩解肌肉的酸疼,閻雲舟其實現在實在沒有什麽胃口,隻不過,他若是不吃,恐怕嚇壞了寧咎:

“吃麵吧?我想吃魚湯麵了。”

聽到他還有想吃的東西寧咎放下了些心,晚上命人用魚湯下麵,瞧著閻雲舟實在太累,也沒有將人折騰起來,而是在榻上擺了一個炕桌,兩人一人一碗。

閻雲舟捏著筷子的手腕都是酸的,他不禁有些苦笑:

“這老家夥還真是不吝嗇藥,這是下了多少的藥啊。”

就算是有心理準備,他也沒有想到這反應能在第一天就這麽大,寧咎也心疼:

“這晚上還要一頓藥呢,不行,我一會兒去問問黃太醫,是不是藥太重了。”

閻雲舟勉強才吃進去了半碗麵便不要了,還不等寧咎出去,黃秋生便進來了,寧咎起身迎了一下:

“黃老,我看瑾初的反應有些大,這第一次就這樣,是正常的嗎?”

“待草民診脈。”

黃秋生上前把了脈,閻雲舟側身靠著,閉著眼睛,這會兒就是額角都是酸脹的感覺,呼吸也有些急促:

“從脈象上看是正常的,這個法子就是這樣,人遭罪,王爺這會兒是覺得周身酸乏,後麵還會覺得渾身的關節涼,痛,冒風,從脈象上看,王爺的上焦不通,肺脈血瘀,氣血行進,可能還會伴有咳嗽,排痰等症狀,都是正常的。”

既然選了這麽法子,也隻能硬著頭皮堅持下去了,飯後閻雲舟還是一碗幹了那碗藥,若是真的能好上一些,遭這些罪倒也是值得的。

閻雲舟到底是能忍的,身上這麽難受倒也不是沒有受過,倒是寧咎看著前兩日精神頭還很好的人,一天下來就這樣了,心裏不是滋味兒,有一種上趕著送這人去遭罪的感覺。

“身上難受了不準瞞著,都和我說。”

閻雲舟的眉眼倦怠,卻瞧著依舊溫和:

“你快去洗洗,好上來陪我說。”

寧咎匆匆洗了澡上床,掀開被子才發覺閻雲舟的身上都是汗:

“出這麽多汗怎麽也不說?”

他立刻下床找了幹淨的寢衣,過來給閻雲舟換上了,閻雲舟其實挺討厭這種提不起力氣的感覺,讓他從心底便能升起一股挫敗感。

一連幾日的下針,閻雲舟的狀況也逐漸加重,開始半宿半宿的咳嗽,咳的一晚上根本就睡不上兩個時辰。

“咳咳咳…”

悶咳的聲音在晚上顯得越發明顯,寧咎幾乎是瞬間便睜開了眼睛,清醒了過來,撐起些身子去看身邊那人。

今日外麵是個陰天,連個月亮都沒有,夜晚的屋內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色,隻是手在探到那人身上的時候,知道他是側蜷著身子,光是聽著這個聲音就知道他有意在忍著。

“怎麽樣?胸口悶?我扶你坐起來一些。”

閻雲舟的身上一陣一陣地出冷汗,聽著身邊的人起來聲音嘶啞暗沉:

“吵…咳咳,吵醒你了…”

“說什麽吵,來,我們坐起來一些,會好點兒。”

寧咎將手探到了被子下麵,手伸到那人的腋窩下麵,這才發覺他身上都是汗,睡前剛換的裏衣都濕了一片,這草原的晚上不說冷,但是也不熱,他頓住了動作,怕他著涼:

“你先躺一下,我去給你拿個寢衣。”

閻雲舟不想他折騰,剛要開口,卻被一陣咳喘堵住了嘴,寧咎顧不得別的,光著腳下地,點了桌子上的燈,又去找了幹淨的裏衣,還衝外麵守夜的人要了熱水。

閻雲舟一會兒覺得身上冷,一會兒又覺得熱,咳聲不斷吵醒了寧咎,讓他無端有些心煩,寧咎抱著衣服過來:

“來,我們先換衣服。”

知道這人被折騰的沒力氣,他抬手攬著那人的上身將人抱起來,動作熟練地幫他換裏衣,昏暗的燈光下,閻雲舟的神色晦暗不明,酸軟的手臂被寧咎抬起伸進了衣袖中,他勉強壓著胸口的咳意,雙手撐著床榻靠在了床頭。

這樣坐起來總算是覺得呼吸順暢了一些,他閉著眼睛不出聲,寧咎去兌了一杯溫水端過來:

“喝點兒水,出了這麽多的汗,要喝點兒水。”

他瞧著閻雲舟蒼白的唇上幹裂了一片,好像下一麵那幹裂的唇瓣中便能沁出鮮血來,沒見那人伸手,他便拿著杯子湊到了他的唇邊:

“乖,喝一口。”

閻雲舟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瞳仁黑沉沉的,似乎帶著些壓抑又克製的情緒,他低頭喝了水,幹裂的唇瓣總算是多了一抹水光。

剛剛過子時,這夜才將將過去了一半,惱人的咳嗽實在讓人無法入眠,不光是閻雲舟睡不著,寧咎同樣提著心,閻雲舟閉著眼睛,手握了一下身邊那人的手:

“煜安,你去隔壁睡吧。”

他這樣,寧咎也不用休息了。

“說的什麽夢話,你這樣我能放心去隔壁嗎?”

閻雲舟捏了一下他的手,他盡力將咳嗽壓下去,但是聲音總是有些嘶啞:

“我沒事兒,黃老說咳嗽是正常的,你去吧。”

寧咎甩開了他的手,抬手將被子幫那人往上提了提:

“閉嘴,這樣的話不許說了,我本來就是醫生,熬夜都習慣了,這算什麽?你不許說話了,閉著眼睛緩一緩,一會兒好些再眯一覺。”

這人一開口,就是不中聽的,寧咎幹脆讓人閉嘴。

寧咎時時抬手試著閻雲舟額上的溫度,好在隻是咳嗽沒發燒,這後半夜可想而知,閻雲舟靠著就沒怎麽睡,寧咎自然也沒有睡,直到天都快亮了,閻雲舟咳嗽才好了一些,寧咎抱著人躺下,仔細給他蓋了被子。

身邊的人這才算是疲憊的睡了過去,不過寧咎也沒了絲毫的睡意,天將將亮的時候他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怕驚醒閻雲舟,他也沒有在屋內梳洗,而是出了主屋。

黃秋生年紀大了,早上慣常起的早,寧咎到了隔壁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之後便去找了黃秋生,這法子人也太遭罪了,他得商量個和緩些的。

清晨寧咎蹲在正在磨藥的老頭身邊:

“黃老真的就沒有更和緩些的方法那?昨晚瑾初咳了半宿,幾乎就沒怎麽合眼睛,這人熬著也受不住啊。”

黃秋生抬眼,寧咎這樣擔憂的樣子他見到太多了,他這個法子確實很難讓家屬接受,寧咎這還算是好的,上一家人好懸沒有將他給趕出去,小老頭停了磨藥的動作:

“寧公子,這辦法說白了就是個遭罪的法子,用的藥也並非尋常的方子,能用到這法子的人都是身體極度耗損,寒氣侵入骨的人,想拔除哪裏會容易呢?老朽倒是也醫過不少的人,也有中途堅持不下去的,若是王爺放棄了,老朽立刻停藥。”

得,聽了這話,寧咎閉嘴了,這老頭倒是有幾分行醫之人的倔脾氣,這話就是明明白白告訴自己,想治病,要吃苦,吃不了苦,治不了病。

門口的人來報:

“寧公子,王爺醒了,在找您。”

寧咎立馬起身回去,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了裏麵一聲沉似一聲的咳嗽,他快步進屋,房間中一身白色裏衣人垂著眼睫靠在床頭,剛坐起來,他眼前的黑霧都還沒有散去,周身酸疼,關節處就像是被拆開重新裝上一樣。

身上難受很難不影響一個人的情緒,他醒來的時候手下意識摸向邊上,但是摸到的卻是已經涼了的被窩,手心探到空寂的那一瞬間心像是空了一下,不安就像是跗骨之蟲一樣爬到了心頭。

他一隻手虛攏著被子,一隻手扣著心口,眼前看不清耳朵便更好使了些,他聽到門口急匆匆的腳步聲之後周身的緊張感才褪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