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不要抖,腰撑起来,马步扎稳。”
风华院正屋门口,阎云舟披着狐裘坐在圈椅中,膝间盖了厚实的羊绒毯,一旁的小桌案上放着正在煮的茶,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方茶盏,笑着指点院子里心血**要练剑的宁咎。
年节前的这几天不用上朝,阎云舟的身子也好了不少,宁咎没事儿闲逛阎云舟私库的时候发现里面有很多他收藏的兵器,他对枪,双锏这类的武器不感兴趣,倒是对各种剑有些兴趣,当下选了一柄最顺眼的就要练。
此刻这梅花林旁,明明是大冬天的宁咎愣是满头的汗,端着剑的手臂都在抖:
“这剑怎么这么沉?”
阎云舟悠闲地喝着茶,看着他那筛子一样的手臂笑着出声:
“因为我们侯爷有眼光啊,选了一把精铁铸就的名剑,这把剑是寒衣剑客罗明山的配剑,他死后这把剑被我父亲寻了来,放在四十多年前,那也算是江湖中数得上的神兵。”
宁咎手臂实在是撑不住了,落下了手臂,手腕到手肘都跟着发酸:
“有没有轻的?”
阎云舟就知道他撑不了多一会儿,微微一摆手,便有人将兵器库中的剑一把把呈上来,男人嘛,对兵器,刀剑都有些与生俱来的兴趣,宁咎也不例外,他一边看这一堆的剑,一边开口:
“有没有你用过的?”
阎云舟起身,走到了一个有些短,通体有些乌黑的剑旁,抬手摸了摸剑:
“这个我曾经用过。”
宁咎看着那外形以为也是一把乌金剑,提了一下力气拎起来,却在拿起剑的一瞬间好悬没向后仰一下,这把剑极轻:
“这是木头的?”
阎云舟低头看着那把剑,双手揣在了衣袖里:
“是啊,这是我七八岁左右用的剑,那个时候是胡桃木色的,但是那木色一看便知道这是一把木剑,我就整日嚷着让我爹给我换剑,最后我哥糊弄人,将这胡桃木色的剑漆成了这样给我,你翻过来看看。”
宁咎翻过了这把剑,就发现这乌漆嘛黑的剑的背面剑柄上竟然嵌着一排各色的宝石,这宝石在这黑漆漆的木剑上实在是有些突兀:
“这宝石真的假的?”
“真的。”
阎云舟盯着那宝石有些好笑:
“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就喜欢听故事,那个时候教我剑法的是我父亲身边的副将,这个副将从前是个走镖跑江湖出身的,我就爱听他讲江湖上的故事,他说江湖上有一位大侠每挑战一名剑客胜了就会在自己的剑上嵌上一颗宝石,我听了之后心向往之。
但当时我哪能见到什么剑客?府中我谁也打不过,唯一和我一同学剑的就是苏北呈,所以每次都拉着苏北呈和我比剑,我赢了就去找我哥,我哥就给我的剑上嵌一块儿宝石。”
宁咎听完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头看了看着剑上密密麻麻的宝石:
“哎呦,阎大侠剑术了得,这是没少赢啊。”
阎云舟也不理会他的揶揄,反而顺着杆儿往上爬:
“苏北呈那小子剑法太次。”
“人家次你还次次和人家比,挑软柿子捏呗。”
宁咎抱着手臂看着阎云舟:
“哎,你说我穿的可真不是时候啊,若是再早个十几年,我岂不是就能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从这人的言语中他几乎都可以描绘出那个画面,少年时候的阎云舟过的是何等肆意,虽然有严厉动辄就要打断他腿的父亲,但是却有处处给他挡祸事的哥哥,哥哥去了北境还能和苏北呈那个狐朋狗友结伴往宫里跑。
阎云舟抬眼瞥了他一眼:
“你那怕是要失望了,要不要试试这把剑?”
宁咎低头,阎云舟便瞬间到了他身后,握住了他握着那把剑的手,带着他动作,那些熟悉的剑式早已经刻在了骨血里,他的教招并不复杂,正是八岁的时候,他握着这把剑每日所练的剑招。
虽是一样的招式,但是经年已过,心境不同,年幼时无法领略的真意,此刻已发挥的淋漓尽致,恍惚间,他看着廊下好似还站着一个一身月白束袖长衫的青年,那个从前护着他又时不时捉弄他的王府世子。
剑式临终了,阎云舟带上了一丝内劲,剑芒所过之处,卷起了漫天雪花,剑气裹挟着飞雪袭向一旁的梅树,引得朵朵红梅在枝头摇动,刹似雪舞。
宁咎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种感觉,拍武侠片呢?不过想起什么之后他立刻回身:
“你没事儿吧?”
因为活动阎云舟的脸色反而多了几分血色,他松开了宁咎的手,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没事儿,我又不是废物,好玩吗?”
宁咎想起方才随着他挥出的剑,他能感受到似乎有一股气从剑上挥出,那感觉确实还蛮拉风的:
“是挺炫的。”
直到除夕的前两天,阎月杳和阎炘承才回到京城,回来的三个人却好似给王府添了很多热闹气一样,每日用膳的地方都从风华院变成了前厅,总算是有了几分大家大户的样子。
对于侄子阎云舟是不担心,就是担心侄女,只要小姑娘在眼前,阎云舟的注意力便都在她的身上,阎月杳和周云溪刚成婚便随着他一起到了曹州赴任,这还是第一年回来。
比之出京的时候,阎月杳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明媚的笑意又绽放在了脸上,话也多了不少,知道阎云舟年前大病一场之后,说什么都给他把脉为他看诊,倒是阎云舟不想侄女把脉,将手腕拢到了袖口里:
“好了小阎大夫,回了京城还不歇一歇,有你二叔父在呢,已经好了很多了。”
说完他便看向了宁咎,宁咎想到了这人为何不想小侄女给他把脉,总算是有些良心地给他解围:
“你二叔说的对,已经好多了,在养上一个月就差不多痊愈了。”
听见宁咎这样说,阎月杳才算是放下了些心思。
年后阎云舟的生祠便开始修建了起来,未免朝中有人微词,这生祠是李彦亲自下旨着令工部修建的,为的是彰表焰亲王于江山社稷的功绩,如此一来,便堵住了那些想参阎云舟尊大的御史们,反倒是还能传为一时君臣佳话。
生祠落成的时候已经是又一年的深秋使节,阎云舟和宁咎骑马到了这皇陵周围,远远看着那座刚刚落成便香火鼎盛的生祠,宁咎忽然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
两个人都着了麻布便衣到了祠中,这才切实感受到了这里的香火多旺,宁咎轻轻凑到了阎云舟的耳边:
“你说他们在这里拜你都是为了什么?都是崇敬你的?”
“侯爷我也是第一次来,瞧着不像崇敬我,这拜我和拜菩萨似的。”
阎云舟看着那冲着他的生牌下跪,又是上香又是供奉的人,怎么都觉得他们不像是在拜人倒像是在拜佛。
他的话音刚落就被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婶打断:
“哎,你们两个站在神牌下做什么?求签的去外面,求子的去偏殿,求功名的到大殿上香。”
阎云舟猝然回神,看着那大娘用手指了指自己:
“对,就说你们呢,神牌下岂能站人?”
宁咎这才发现他和阎云舟已经站在了供奉的神牌下面,底下跪着一群的人都成了跪他们,他赶紧歉意地看了看大婶,赶紧拉着阎云舟出去了。
阎云舟站在院子里听着那让他保佑一胎得男的,金榜题名的,高中状元的种种许愿声,一时之间神色难辨,宁咎憋不住笑:
“我都不知道王爷这么大的本事,都赶上送子观音了。”
阎云舟不理他,两个人牵着马走在京郊的官道上,熟了的麦子一眼望不到边,宁咎开口:
“你这生祠可是要世世代代立在那里的吧?”
阎云舟拉着缰绳笑了:
“嗯,只要阎家的后代不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应该会一直在那。”
宁咎忽然勒住了马:
“你给后人留下了这么一座生祠,我是不是也应该留下些什么?”
他这样说的时候阎云舟还没太在意,但是从这一天回去之后,宁咎便总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又跑了几次工部,着人找了些机关大师,一个月后宁咎找了生祠的主持,以维修为由关闭了生祠三天。
阎云舟看着他手中拿着的一个很是精巧的精铁盒子,这盒子是今日一个工匠送过来的,看的出来铸造的极为用心:
“这是什么?”
宁咎低头看了看盒子:
“我也不能白来这里一遭,这是我给后人留的一封信,若是来日有和我一样的人到了这里,有缘打开这个箱子,这里也算是我的一些心得吧,希望对他有些用处。”
三天的时间,宁咎在这座生祠中布置了一些机关,也唯有同样的穿越者有可能注意到,并且解出题找出这个箱。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不是历史的一个必然,但是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这个王朝抹不掉的历史,他改变了很多,却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改变,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渺小到这个世界也不过是多了他一个人而已,但是一个人的力量也可以很大,大到撼动一个王朝。
时空交错,穿越千年,他终究会汇入时间的河流中,与这个时代的人一样载入史册。
宁咎亲手将箱子放了进去,他深深叹了口气,几年的光阴仿佛重新在眼前略过,回首过往,初来的迷茫,忐忑都已经尽数褪去,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他都不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