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观剑

第六十四章: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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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翎羽铺展开,在明媚阳光下充斥着野性的美,纯白瞳孔戒备地游掠四周。

亭廊楼榭,红墙白瓦,在漆黑翎羽扇动下逐渐朝后掠去。

‘黑巽凤’一种古老的鸟,这种鸟的血液里流淌着自由的风,生性不羁,一生漂泊终老,几乎不可能被驯服。

倘若有猎人将其捕获,试图驯服,黑巽凤就会毅然选择死去……黑巽凤的一生是一场旅程,由生至死,不会回头,不会低头。

掠过长空,向着高处,更高处掠去,犹如一把漆黑如墨的刀子,切开了苍穹雪白,在空中划过细长痕迹。

大风冷冽,越是抵达这方天地的苍穹,黑巽凤的眼睛越是凌厉,展现出英勇无畏的光芒。

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在它的面前,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壁垒,需要它全力以赴地冲击。

它会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座囚困它多年的无形牢笼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掠至高处的黑巽凤突兀急转直下,放弃了向穹顶更高处掠去,非它体力不支,不能向着更高处掠去,而是在它的潜意识里明白这方天地并不是广阔无垠,而是有高度的。

“天空本广阔无垠,最适合黑巽凤翱翔,可这里……只是一座牢笼。”

阳光明媚,红墙白瓦,亭廊楼榭,陈墨瞳将目光从穹顶收回,眼中对自由的向往与渴望逐渐收敛、收敛、再收敛,直至眸子中不复光彩,平静如同一汪深幽水潭。

向往自由的黑巽凤无法离开这里,这样的结果,她早已经知道了,这里不仅天空有高度,便是这座宅邸里面的一草一木、阳光流水、土壤空气……所有的一切,都是被人刻意打造的。

陈墨瞳一直生活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

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陈墨瞳心中想着,对于一个从未见过世界的人而言,畅想世界,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她眼里的世界是单一的,如果真的会有一些变化,那也就是世界里多一些黑巽凤。

“陈姑娘……白医师来了。”

思绪飘飞之际,有声音打断了她,绿袍儿在不远处站立,微风吹拂间,拂动起她的发丝。

“知道了,请白医师进来吧。”

陈墨瞳回头,轻声应了一声,旋即起身,从庭院走向一间房间。

见到陈墨瞳进入房间,绿袍儿朝着府邸外走过去。

……

白子丘提着药箱静立在府邸外,不敢随意有动作,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座府邸替人看‘病’了,他知道这里面的规矩,在没有得到进入府邸命令前,他是绝对不会越雷池半步的。

在过去的十年间里,他都做得很好,没有任何逾越规矩的行为,除却每间隔一段时间进入府邸给人治‘病’外,他从未轻易踏入这座府邸,这也是他能够安然活下来的原因。

望着面前的朱墙红砖,白子丘想到了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府邸的情景。

那是一年的秋天,秋高气爽,叶萎黄落,皇城的大街小巷落满了银杏落叶。

一辆马车,在月黑风高之际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医馆。

马车内走下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少年,衣着华贵,略有些稚嫩的眉眼间充满了上位者的意味。

白子丘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作为皇城中最厉害的医师,他还是有些眼力劲的,知晓这个少年的身份地位必然高贵与超然。

白子丘从这个少年手中收到了一大笔钱财,被要求替一位姑娘治‘病’。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白子丘没有办法反抗那位少年的意志,因为,那人将他一家老小性命作为威胁,扬言若是不依照他的命令行事,就会杀了他们。

天子脚下,规矩繁多,能够在皇城中肆意杀人,说明对方手中掌握的权柄非同小可,迫于无奈,白子丘只能选择应承,这一应承……便是十年。

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待在这里,十年的诊断与相处,在这个世界上,他可以算是最为了解这位姑娘身体情况的人。

姑娘确实有‘病’,在他第一次为姑娘悬丝问诊时,便已经察觉到了,在这位姑娘的体内,有着常人难以理解,极其危险的物质。

他不知道姑娘的体内到底是什么,但他是皇城中有名的医师,经过诊断,他清楚的知道姑娘身体内的危险物质,不宜过多积累,这种物质一旦多了,那么会对一个好端端的姑娘造成致命的威胁。

白子丘无法治愈这种罕见‘病’,但‘请’他过来的少年并不在意这个,只是要求他想尽一切办法将姑娘体内的物质压制下去,保持稳定的状态。

白子丘深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他无法治愈这个姑娘的‘病’,但却能够很好地将姑娘体内的情况稳定下来。

府邸的门开了,绿袍儿走了出来。

“白医师,陈小姐有请。”

“是。”

白子丘收回心绪,平静回答,旋即提拉着药箱走进府邸。

寂静的世界,空旷的长廊,白子丘显得有些轻车熟路,但步伐也不敢越过绿袍儿,只能跟在身后缓步前行。

“陈姑娘最近的身子如何?开的方子可有按时服用?”

白子丘开口询问,这是惯例的询问,开的方子只是寻常方子,旨在滋养身体,因为有‘病’在身,陈墨瞳的身体早已经虚弱不堪,需要时常的温养滋补。

“姑娘身体挺好的,方子熬制的药也有按时服用,只是姑娘最近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绿袍儿回答,作为陈墨瞳的贴身婢女,对于陈墨瞳的一举一动,可谓是非常了解。

“若是陈姑娘感觉心情不够舒畅,我待会替陈姑娘开一道舒心方子便是。”

白子丘说着。

“如此便辛苦白医师了。”

绿袍儿回应。

“是在下应该的。”

白子丘温声回应。

绿袍儿不再说话,他们二人已来到了长廊尽头的房间,陈墨瞳早已经在房间内了。

“陈姑娘,白医师来了。”

推开门,绿袍儿看着端坐在房间内头戴黑色帷幔的少女,虽然因为帷幔的原因,看不清少女的真容,然而,少女身上安静恬淡,透露出的出尘气质,仿若天仙下凡,仅仅只是观看便不忍让人把玩亵渎。

“这就是那位大人不惜代价也要建造这座牢笼,将之豢养在这里的原因吗?”

绿袍儿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哪怕已经和陈墨瞳相处了十年,依旧无法抵过心底的嫉妒。

世间女子慕美,在同类之间,这种慕美更多的时候是嫉妒与羡慕,美丽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轻易得到很多东西。

比如,那位尊贵大人的荣宠。

“让白医师进来吧!”

陈墨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病弱,压抑着腔调,气若游丝,她的‘病’要复发了,但她的声音在旁人听来,让人心神动摇。

绿袍儿眼底的嫉妒愈发浓郁,但她的神色并未有任何的波澜,只是侧过身为白子丘让路。

白子丘亦步亦趋地走到头戴黑色帷幔少女的面前,低着头,躬身行礼道:“陈姑娘,有礼了。”

白子丘眼神纯澈,没有绿袍儿眼中那般充满嫉妒,初次见到陈墨瞳,彼时陈墨瞳尚且五岁,如今十年过去,陈墨瞳有女初长成,而他已经鹤发童颜。

十年的相处,在白子丘的心中早已经将陈墨瞳当做家人一样看待,但碍于身份地位不同,他不敢生出任何僭越的想法。

白子丘盘腿坐在陈墨瞳身前,将药箱打开,一边拿出针灸,一边轻声询问道:“最近身体是否有不适的地方?”

陈墨瞳沉默地摇头。

白子丘将针灸袋在地面上摊开,道“既然这样,便让我为你诊脉一番,再来替你行针梳理身体吧!”

“好。”

陈墨瞳声音病弱,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白子丘望着这只纤细苍白的手,心中略微一叹,旋即伸手搭放在少女手臂上。

风扬起,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香味,是从陈墨瞳身上传出来的,这种味道,闻之,让人心神摇曳,忍不住生出蛰伏之感。

白子丘阴沉陡然沉重,饶是他与陈墨瞳相处了十年,依旧难以抵抗这种致命的**,但他还是很快压制住了心中源自本能的欲望,只是心中一叹,少女的病又加重了,玩不了多久,恐怕就算是他也没有办法梳理与压制。

“白医师,我会死吗?”

陈墨瞳轻声询问。

白子丘诊脉的手略微一顿,旋即他温声道:“你的脉象稳定,没有其他的问题,听绿袍儿说,姑娘今日心情不好,我等会替姑娘开一副舒心方子便好。”

白子丘没有回答,试图转移话题。

“白医师,我会死,对吗?”

陈墨瞳说着。

“不会!我会替你治好的。”

白子丘肯定说着,心底不住叹气,作为治病医人的医师,从不会想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可有些病,真的无能为力,他能够做的,只能言语安慰。

“白医师,你欺骗不了我,我知道身体情况。”陈墨瞳声音虚弱道:“我的‘病’很危险,不会有人能够治好,我知道,这十年来,白医师做的只是压制,从未有根治的可能。”

看着紧握拳头,大拇指死叩着食指印出一条猩红血痕,陈墨瞳是一个聪慧的人,她心中清楚知道,历经十年,她体内危险的物质已经被积压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数量了,一旦爆发出来……死!将会是这个少女最终的结局。

这样的结局,已经注定,她不知道那一天到来的那一刻,她会怎样死去,会有怎样的光景。

也许,如一个睡美人般安静祥和地躺在**,毫无生机般死去。

也许,她的身体会随着体内危险物质的爆发,身体在顷刻间爆炸,让这座府邸瞬息成为平地。

总之,若是没有意外,少女必然会死。

白子丘将陈墨瞳对死亡的恐惧看在眼里,这是一个可怜的女孩,没有同龄女孩的该有的快乐,她眼中的世界是单一的,从未见过世界的繁华,也从未见过世界的真实。

她是这座牢笼中一只美丽的金丝雀,被皇城掌握极致权柄的人物豢养在这里,成为了大人物手中的玩物。

白子丘心中不忍,柔声道:“陈姑娘不要过多猜想,你的身体稳定得很好,不会死的。”

他开始替陈墨瞳施展针灸,细心梳理体内危险的物质。

不会死吗?

陈墨瞳抬头,透过窗口,望着房间外在展翅飞翔的黑凰白瞳鸟,那是本该自由的鸟,但在这里,成为了笼鸟,如同她一般,被豢养在这座府邸。

“也许死了会更好呢。”

陈墨瞳轻声呢喃。

听到这话,白子丘当即面露慌张道:“陈姑娘请不要这般作想,这样不利于身体康复。”

陈墨瞳轻声笑了笑,摆了摆手道:“白医师不要太紧张,就算迟早要死,那也要等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不是吗?”

白子丘看着陈墨瞳对生死的淡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低着头继续针灸梳理身体。

梳理完毕后,白子丘写了一张调养身体的方子,放在桌上道:“陈姑娘,调养身体的方子,一日服用两次便是。”

他顿了顿道:“望姑娘好生照料自己。”

“知道了。”

梳理完毕后,陈墨瞳的面色依旧苍白,但红润了不少。

“如此,我便可以放心离开了。”白子丘道:“下次见面,姑娘身体定然会好上不少。”

陈墨瞳笑道:“你每次离开前都会说这一句,你累不累啊。”

白子丘没有说话,低头整理药箱,准备离开。

“谢谢你,白医师。”

陈墨瞳轻声说着。

白子丘心底一叹,什么话都没有说话,拱了拱手,拎着药箱离开了这里。

白子丘离开后,房间内的少女将头顶上的黑色帷幔摘取下来,她的目光游离在房外停留的黑巽凤的身上,淡然的眸子中透露出羡慕的神色。

“做一只自由的黑巽凤,一定是一件美丽的事。”

陈墨瞳嘴角呢喃。

笼中金丝雀尚且有羡慕苍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花季少女。

……

黑巽凤再度掠上高空,再度飞翔,府邸寂静,突然,陈墨瞳所在房间外,传来一声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