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萱离开教室时无精打采,钟季柏跟在后面:“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云萱蹙眉:“你怎么了?看起来完全没有不开心?”
“晚上一起打游戏吗?”他发出了热情邀请。
女生目瞪口呆,停顿几秒:“你、你还好吗?还有两周就高考了,最关心我们的刘老师刚去世,芷卉跟吴女士斗争,要放弃保送,你竟然还想着打游戏?”
“哦……你是因为这些……”他还以为自己又哪儿招惹她了。
“钟季柏,你也太不分轻重了。你脖子上面是枕头吗?”
钟季柏愣住。
云萱气得加快脚步跑了。
于是出现了午夜惊魂的一幕,谢井原在做题间隙出来喝水,看见钟季柏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睁着眼发呆,魂差点被他吓掉。
“你干吗?”
钟季柏怔怔地说:“我果然不能没有队友。”
谢井原一时语塞:“我真是高估你了,还以为你在考虑去成人仪式还是告别式呢。”
“那个我早就考虑好了,说实话,除了笨京……”他看向谢井原,“其他人还需要考虑吗?”
芷卉面对“保送信息表”上“用钢笔填写”的要求长久地发着呆,她只有一支钢笔,就是手里这支老刘送的。
凭自己考复旦,吴女士说不可能,老刘说没问题,两个声音在她脑海里打架。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毫无疑问的是,明天会按时到来。
云萱带着住校女生们溜到她几次进出的墙边,观察四周,跳上墙去。没想到侧门居然有个保安眼尖看见,喊着“喂!哪个班的?给我下来!”朝这边追来。
她飞快地转身把孟冬拉上来,没有钟季柏在场,最后她学会了自己跳下围墙,这就是传说中的狗急跳墙吧。
桃林路上,谢井原骑着车往学校反向去,钟季柏稍后跟上:“我感觉骑过去会累死。”
谢井原轻蔑地一笑:“就这体力还运动员呢!”
钟季柏被激得从自行车上站起来:“你根本追不上我。”
更多人选择在离圣华最近的那个路口集合,打着参加成人仪式的旗号来了学校,却在最近的路口结伴同行,浩浩****去了远离学校的方向。
芷卉妈妈照例在她离家后一小时开始收拾房间,书桌却反常地整洁,除了一个信封什么也没放。她猜测大概因为确定保送,女儿已经把书都收起来了,没太放在心上,走过去打开信封却没摸到信,反过来倒一倒。
下一秒,迎着窗外异常明媚的阳光,她看见翻飞的碎纸片像雪一样落下,伸手接住一些,更多的碎片从指缝里漏下去。她伸手接住的几张,上面就有“保送”的字样。
不得不说,女儿气人的本事和四岁时相比,突飞猛进。
此时此刻,吴女士正遭遇人生最大的滑铁卢,脸色惨白地独自面对整整一个方阵的缺失,校领导和其他老师频频转头看她。
比起“C班没有班主任”,“K班只有班主任”才是更吸睛的景象。
不料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个女生跑出来,直到第一排才停下,捡起了倒放在地上的“三年K班”班牌,站定了。
吴女士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因为很拗口难记,同学们平时叫她的绰号“啾啾”,这绰号才格外配她,一点也不起眼。她不是跟在孟冬身后,就是跟在何琳身后,口头禅是“就是就是”。
无数次,其实她觉得班主任说的话有道理,但全班都讨厌的老师她不敢喜欢,只好跟在人堆里附和。
可是班长最后说,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做决定。
所以她决定在高中最后一天,穿上毕业礼服,来和已经离婚的爸爸妈妈留一张全家福。
而文樱,当然会决定去参加像父亲一样的老师的告别式,虽然又一次告别了“父亲”,但这次她好像不再感到那么孤单。越来越多K班同学抵达告别式现场,大家和她一样在哭,因为他们都失去了最敬爱的人。
悲痛之余,有很多同学不敢相信班长没有到场的现实,不住地回头看谢井原。
谢井原在想这种局面是怎么回事,好像自己真成了京芷卉的家长,只好无奈地说:“在路上。”
班长在路上,大家吃了定心丸,安心有序地列好队,继续依次在老师的遗像前献花。
虽然没跟芷卉联系过,但谢井原知道,她不可能不在路上,她这个人就是爱迟到。
溪川一如所料赖在家,也没去阳明上学,门一开愣住了。
芷卉身穿一套圣华制服,手拎一套圣华制服,站在门外:“刘老师心脏病发去世了,今天是他的告别式,我们翘了成人仪式。帮你带了一套校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溪川看出她身上那套有点旧,胸围也显紧,大概是高一时的校服,把门开得更大一点,把她让进来:“进来,我们换一套。”
告别式现场,年级主任刚开口发言:“刘老师对学校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今日他的离去,对圣华来说是巨大的……”就被云萱突然的叫声打断:“芷卉、溪川!”
所有人闻声望向门口,芷卉和溪川走进了K班所在的区域。竞赛班也有学生来,有些没请到假,E班没有一个人到场,只有K班到得最齐。
师母一直没止住的眼泪一下又翻涌出来:“老刘他这辈子都给了教育事业,今天他带的最后一班学生都来了,也说明他没白教几十年的书,走的时候还有学生记挂着,谢谢你们。”
年级主任决定不做教师代表发言了,把女生招到前面去:“京芷卉,你来代表学生跟你们刘老师道个别。”
芷卉调整着情绪去了前面。
“在圣华这个鼓吹竞争的学习环境中,我们K班人对大多数老师来说,唯一的身份就是差生。
“只有刘老师对大家一视同仁,他教会了我们做人,支持我们追求、争取我们想要的,让我们学会相信自己,脚踏实地地去实现目标。在我们需要帮助时,刘老师总向我们伸出援手。
“可能我们自己当初也想不到,我们会变得为他人着想,会为梦想的大学努力,会团结在一起,以集体的形式站在这里。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迎接高考。我们K班,不会让刘老师失望!”
原本很悲痛的场合,忽然因为附加了对未来的憧憬而变得有点热血。
散场后年级主任把芷卉叫住:“你们呀,还是没听小吴老师的话,擅自跑来了。”
钟季柏抢先开口:“老师,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我们都是分头跑来的。”云萱说。
年级主任没听明白他们在强调什么,怎么跑有什么区别:“好了好了,知道了,都成年了,有自己的坚持,老师也理解。”
等其他人走远,年级主任小声嘱咐她:“那个保送信息表,你待会儿别忘了交回学校,这几天就该定了。”
“马老师你得重新打印一套表了,我准备放弃保送。”
年级主任蹙眉:“这是为什么?”
“我想凭自己的实力进复旦。”
年级主任愣了半晌,最后点头道:“那行吧,你的成绩一直不差。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年级主任说:“那你好好考,明年高考动员大会,我等着你回来,给学弟学妹们分享经验。”
“嗯,谢谢马老师。”
没想到马老师一得意又开始飘:“拿出你真正的实力来,你是我们A班人,不要给A班丢脸。”
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见钟季柏在不远处高喊:“班长!快来!”
芷卉转头看过去,K班的同学们手搭手围成一圈,全都期待地看着她。
她笑着和老师道别:“我是我们K班人,得回K班了。马老师再见。”
芷卉跑过去,够不到手的中心,只好搭在溪川手腕上,大家交换眼神,默契地一起喊出口号。
并不默契。
一些人喊了“K班万岁”,一些人喊了“K班必胜”,一些人喊了“K班加油”。
太塌台了。
“你们怎么回事,都不统一一下口号?”
“怪你啊,谁是班长?”
“K班必胜。”芷卉笑。
“一、二、三,K班必胜!”
这种蠢得冒烟的活动,谢井原是不会参加的。溪川和云萱离开前看见他坐在远处台阶上,顺手把钟季柏一起拎走了。芷卉被她们推了推,折返回来。
他随随便便往地上一坐,长腿跨了五级台阶,本打算等她身边的人少一点再过去,谁知她突然就回视过来,视线相交时他愣了一秒。
喜欢的人一路盯着自己,再加上小跑过去,她到他面前时难免心跳加速。
男生先发问:“真放弃了保送?”
她点点头。
他沉默一会儿,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她的护身符:“这个,还给你。”
芷卉怔了怔,因为意外,也因为陌生。
“猫头鹰耳朵被撞掉了一只,看着别扭,我干脆把另一只也磨掉了。变龙猫了,将就着用吧。”
他是怎样的一种强迫症?
为了避免他一直伸着手,她笑起来接过去。
“捡到的,不是偷的。”他补充强调。
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它对我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蹙眉换成略带遗憾的神情:“真无情。”
她把手链重新戴回手腕,笑着冲他撒娇:“借我点信心,说句话鼓励鼓励我。”
命题作文……
他撑着地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珍惜地望向她熠熠生辉的眼睛。
她以为他会说出“在复旦等你”之类的约定。
线索那么多,很难注意不到。
她的微信头像是个卡通小女孩,眼睛太大,乍看有点吓人,可是看习惯了觉得还挺可爱,手支着脸,歪着头看着你,让人不忍心不回复。
她的错题集的封面也是同一张脸,钟季柏因为和麦芒亲密无间,自然知道公主的名字,他却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故事的开头像极了一个童话,只不过这童话中没王子什么事,是一位公主想去看她憧憬的天灯。
可是当童话照进现实,发展就不太美好了。
现实中会刮风下雨,会电闪雷鸣,有天灾也有人祸。
飓风过境,所有的天灯都坠落,大火从地面燃烧到天边,所有曾经称她为公主的人都对她关上了门,魔法一一消失,没有龙也没有骑士。
可是全世界光亮都熄灭了,她心里还剩一盏灯。
她虽然遍体鳞伤,却换了一张坚毅的脸。
天日重现时,出乎所有人意料,她独自举着火把,从漫天覆地的灰烬中走了出来。
结局是她自己写的,不知是喜是悲,写这种结局需要勇气。
仿佛一个命中注定的隐喻,她和她喜欢的公主做了相同的选择。
童话之外,你是我见过的唯一决定扔掉魔法的公主。
他垂眼再抬眼,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宠溺——
“乐佩,你不需要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