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拓宇妈妈的病得到了比较好的控制,小孩儿的心情也一天好过一天,见我不肯妥协辞职,他也就不再说什么,开着他十八岁生日他爸送他的银灰色轿车,每天尽职尽责地接送我上下班。
我不再缠着雷拓宇陪我看球,因为我觉得还是跟懂球的人一起看比较实际。于是,我选择了程剑锋。有球赛的地方不可能少了程剑锋和陈念,陈念带了秦晓辰一起来看球,我看到他们心里还是偷偷地尴尬了一小下。程剑锋说,荷兰打俄罗斯应该没什么问题,陈念则很冷静地说,希丁克可没那么容易对付。我非常弱智地问:“希丁克是谁?”秦晓辰赶紧捂住我的嘴,“姑奶奶,今儿来看球的都是球迷,你就别给我们丢人了成吗?”我闭嘴不说了。比赛叫陈念说着了,俄罗斯果然很厉害。这会儿我才知道,希丁克是俄罗斯那个教练,据说还是个很厉害的教练。看得出来,荷兰是程剑锋和陈念的最爱,这我早就知道,要不然高中时他俩就不会步调一致地买了荷兰队的橙色队服穿。
荷兰队踢得很烂,郁闷的他俩喝了不少酒,秦晓辰看球也比我专业,一个劲儿说荷兰队真失常,我却只知道没进球,像个白痴一样坐在一群球迷中间。
加时赛还没开始,雷拓宇忽然出现了。小孩儿拨开人群挤了过来,“还没踢完呢?”陈念想给雷拓宇找把椅子坐,可酒吧里早就人满为患了,别说坐,站的地方都快没有了。小孩儿却一点儿不着急,拍拍我的肩膀说:“起来一下。”我乖乖站起来,小孩儿一屁股就坐我椅子上了,我正待发作,小孩儿拍拍他的腿,“坐这儿吧。”
我一下子很尴尬。
面对我最好的朋友、最初喜欢的男孩子,以及喜欢我的男生,我实在没法说服自己做出连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少做的事——坐在雷拓宇的腿上。
雷拓宇显得很惊讶地看着我,“怎么了?节省空间啊,难道你要一直站着?”
秦晓辰呵呵笑,“没事儿余悦,都是自己人,害羞什么呀!”
陈念端着酒杯,小口小口喝酒,不表态,程剑锋盯着屏幕上的比赛,也不说话。
我横下一条心,搭着边儿坐在了雷拓宇腿上,小孩儿在我挨着他的一瞬间就伸出双臂抱住我的腰,向里一拉,我就牢牢嵌在他怀里了,想动都动不了。人们躁动的声音里,小孩儿在我耳边说:“别动,好好看球。”
凌晨四点,球赛结束了。荷兰队败得很难看,程剑锋和陈念的脸也很难看,好像刚才输球的是中国队一样。
“嗯……其实,输习惯就好了,你看中国队……”走出酒吧的门,我说,“大家都习惯了。”
陈念轻轻说:“余悦,你不是球迷,你不懂球迷的心。”
雷拓宇插嘴说:“足球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NBA爽。”
一直没说话的程剑锋开口了:“那你还来?”
雷拓宇一扬眉毛,“我怕我们家余悦危险,不是为了球赛来的。”
我一看这架式,有打架的危险,我知道程剑锋跟雷拓宇这两个人互相欣赏却又彼此看不顺眼,哪句说不对劲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别人还劝不住。于是我拽住雷拓宇的胳膊,“你车呢?”
雷拓宇缓了缓神儿,知道自己可能太冲了,就软了下来,“程哥陈哥、晓辰姐,我送你们回学校吧。”
我看了一眼程剑锋,眼看他就要拒绝,却在我眼神的逼迫下回答说:“受累。”
不知道陈念和秦晓辰有没有觉察到这种微妙的气氛,反正坐在副驾驶上的我是觉出来了。我甚至想,如果没有我,雷拓宇和程剑锋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可是本来个性、兴趣爱好以及思维方式都很像的两个人,就因为我,水火不容。他俩都太在意感情这个东西,但凡是有一方肯退让,都能交下这个朋友。真可惜啊。
后座上的三个人一直在讨论刚才的球赛,诸如什么巴斯滕为什么不派罗本上场,诸如他在关键时刻的换人是多么不得当。我偶尔插嘴,问“谁是罗本”这样的弱智问题,只有程剑锋才有耐心回答我的傻问题。
到了学校门口,我和晓辰下车了,我告诉雷拓宇我今天不上班,不用来接我了,雷拓宇点点头,“回去早点儿睡觉,我下午过来找你。”
我跟陈念、程剑锋道了别,关上车门,跟着晓辰往宿舍走。
“悦悦儿,小孩儿对你真好啊,还特意开车来接你。”
“他要是没车呢,拿什么证明他对我好?”
晓辰一下子被我问住了。
我继续说:“好像当初他买的那一大束蓝色妖姬,他要是没钱呢,拿什么表达他喜欢我?”
“悦悦儿,你是不是有点儿钻牛角尖儿了啊?多少姑娘都盯着雷拓宇呢,多完美的小伙子!而且我想他肯定也不觉得自己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我知道,”我说,“这才是可怕的地方!他总是无意当中表现出他对钱的满不在乎,可你知道吗,他不在乎是因为他有钱,而不是别的。我真怀疑以后会不会因为这个矛盾越来越多。晓辰,你知道吗?我宁可雷拓宇他们家跟我们家一样,是普通老百姓。那样的话,最起码我不用跟他废很多话解释六块钱一个小时的工资其实不算太少。”
沉默了半天,晓辰说:“我知道雷拓宇是真心喜欢你。”
“我也知道。”
“那就行了。你们两个人真心相爱,比什么都强。什么都是能克服的吧。”晓辰忽然忧郁起来,“比我这样好。”
“嗯?”我惊讶,“你怎么了?”
晓辰冲我笑笑,“你以前不是说,陈念追我是因为我家的背景吗?”
我赶紧摇手,“那会儿我是……我是嫉妒你有人追,我……我小心眼儿,不是真的。”
晓辰揽过我的肩膀,“悦悦儿,我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前段时间我确实有点儿被感情冲昏了头了,我也是真喜欢陈念。可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是那么回事儿。我这个人吧,人是挺好的,可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发现呢?程剑锋就能直接告诉我别对他费心,陈念却花那么大心思来追我?为什么?”
我冷汗都下来了,“晓辰,陈念是真喜欢你,真的。”
“悦悦儿,你拿什么保证?”
“我……我……”
晓辰体贴地说:“我自己都保证不了,我看陈念他也保证不了。不过,我不是很在乎,他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这就够了。就算他是利用我吧,那他也掩饰得很好,最起码,他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我非常难过,非常非常难过,“晓辰,别这么说自己,陈念他……要是不喜欢你,不会对你这么好的。”
“放心吧余悦,我不会揭穿他的,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也是他教会了我这么多道理,搁在以前,我不可能想这么多。陈念心机再深,他本质还是好的,我想他是个负责任的人。”停顿了一下,晓辰继续说,“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我和陈念之间也有,但他从来也没表现出来过。比如我买件贵点儿的衣服,他从来也没表现出他舍不得钱替我买单,一直都是我喜欢他就买。我们出去他很少让我花钱,所以当初我怎么也不相信他是为了我的家世追我。”
我愣着,不说话。
“但后来我知道他是为了更加长久地跟我在一起。我想,这个对我而言也是好事。他能为了我这么用心,牺牲自己的观点,那也是我的幸福。所以,悦悦儿,你和雷拓宇也一样,你要是爱他,就别表现出来你那么仇富,省得他难受,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
“可是,我……”
“做不到是吗?”
“嗯。不由自主,每当我们俩在这上面有话说不清楚的时候,我就很郁闷,我怎么说他也不明白。”
秦晓辰叹口气,“这么说吧,你爱他吗?”“嗯。”“那你就必须为他牺牲。他为你牺牲这么多,你为他做过什么
呢?”
我被问住了。是啊,我为雷拓宇做过什么呢?我为他受过沈小鱼的奚落,为他遭到他爸妈的轻视,可是,这些比起雷拓宇为了我差一点死在地震中,为了我费尽心思改变自己,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我不说话,晓辰笑笑,“悔过了吧?内疚了吧?那就赶紧从现在做起,还不算晚。”我吞了一下口水,“晓辰,你,现在真的幸福吗?”晓辰很自信,“嗯,很幸福。不管为了什么,只要陈念对我好,能这么一直好下去,我就一直幸福。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能真正爱上我。”望着秦晓辰,我真是百感交集。“我想说的是,你和雷拓宇互相喜欢,还能在一起,多难得呀,雷拓宇碰上你这样不图他家有钱的不容易,你碰上雷拓宇那样虽是富家少爷还对你一心一意的也不容易,克服点儿困难算什么?有矛盾是正常的,你说是不是?”
“晓辰,”我由衷地说,“我真对你刮目相看了。以前你肯定说不出这些话,看来,爱情还真能改变一个人。”晓辰笑笑,拍拍我的肩膀,“回去睡觉吧,天都亮了。”回到宿舍,我很长时间没睡着,一直在琢磨晓辰跟我说的话。我是不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也许,我真的该检讨一下自己,别一天到晚总挑雷拓宇毛病,把自己的那点自尊心收起来,好好经营这份爱情才是正经吧?
那天清晨,我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我决定收起我的倔脾气,好好当雷拓宇的女朋友,不再埋怨他太有钱,也不要因为他说我的工作不值得做而不高兴。我发誓,我一定做好。
好吧,就这么着,我要幸福,我要为了这份难得的两情相悦而幸福。
发完誓,我就睡着了,梦里雷拓宇表扬我是个好同志,还奖励给我一朵大红花,我开心地笑起来。梦里我就知道那是个梦,作为这个美梦观众的自己还在想:傻笑什么呀?真是个傻丫头!现世报说的就是你这号人!
果然,没几天,报应就来了。
雷拓宇屁颠儿屁颠儿来找我,一会儿赞美我今天特别漂亮,一会儿赞扬我有思想。我一眼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怀好意,阻止了他企图继续阿谀奉承,“小宇,直说吧,有什么事?”
雷拓宇嬉皮笑脸地说:“宝贝儿,你是不是特想让我高兴?”
我一脸戒备,“你要干吗?不说清楚不行。”
雷拓宇坦白道:“高考成绩发了,沈小鱼考得还行,不过你放心,不是咱学校。他们家想办个聚会,我想,带你正式见见大家……”
雷拓宇说“高考”,我就开始腻歪,我就知道必然是沈小鱼的事儿!“不去!”我斩钉截铁。
小破孩儿开始拽着我的袖子撒娇,“宝贝儿,你刚才都答应我了啊!再说你是我名正言顺的女朋友,我把你带家里去,他们就再也不敢打让我跟沈小鱼好的主意了,你也不想沈小鱼总盯着我吧?你就去吧。”
“小宇,你别撒娇了行吗?”我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狗来狗往,实在抹不开面子,想甩开雷拓宇的纠缠,可雷拓宇压根不买账,我只好讨饶:“好了好了,雷拓宇我服了!我去,我去行不行?”
雷拓宇终于撒手,“那简直太行了!”说着雷拓宇拽着我往停车场走,“咱们逛街去吧。”
“为什么?”
雷拓宇停住脚步,面对着我,勾住我的腰低下头温柔地说:“怎么也得穿得正式点儿吧?我去买身西装,你陪我吧。”
我才不吃他这套呢!他缺西装?见鬼了!就他家里壁橱里的衣服完全可以开一家高档时装店,还得分春夏秋冬展出,要不都显得过于拥挤!他不就是嫌弃我没有好衣服,想带我去买点能见他们家那些体面人的衣服吗?好像谁不知道似的,给我灌这个迷魂汤就想把我蒙住?休想!
可我想起了自己发过的誓言,最后还是咽下了打算发飙的念头,乖乖跟雷拓宇上了车。
见我没发飙甚至没反对,雷拓宇大喜,一路都兴高采烈,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偷偷看看他好看的侧脸,觉得自己的这种妥协是正确的——看到自己爱着的人这么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可是雷拓宇把车停在金融街那个号称北京最贵的购物中心停车场时,我还是有点不高兴。这儿的东西我买不起,也没兴趣,更加不想花男朋友的钱来这儿买东西。可我又不愿意扫雷拓宇的兴,他妈妈的病情刚刚控制住,情绪刚好几天,不能因为我就毁了啊。
雷拓宇开始轻车熟路地带着我在这些店里逛,一会儿拿一件衣服给我试,我尽量不去注意衣服上的标签,而是去看店员看到雷拓宇时候的表情——惊讶、惊喜、惊奇……总之是一个“惊”。
雷拓宇浑身上下名牌,却带着一个丑小鸭似的我,这个丑小鸭有着还算可以的长相,却是二流的个头三流的发型以及不入流的打扮,因为长得还行,所以如果身边这个男人是个有肚腩又谢顶的老头,那么可以解释为傍大款;可偏偏我身边这个男生年轻又英俊,看起来还很精明,绝不可能被傍。那就奇怪了,这个丫头怎么钓到此帅哥的?
说实在的,我觉得浑身是刺。我忍!为了爱情,我豁出去了!
转了半天,雷拓宇没看到满意的衣服,他见我一直不怎么说话,担心我又不高兴了,于是小心地问:“刚才看了那么多,你一样都不喜欢吗?”
“我也不会看这些东西,你说了算吧。”
小孩儿一听我这个口气就更担心了,把我拉近一些,关切地问:“宝贝儿,是不是我拉着你逛街你不高兴了?”
我勉强笑笑,“我哪儿那么容易不高兴啊?我又不叫‘余不高兴’!”回头看见了VERSACE,这个牌子我认识,以前雷拓宇告诉过我,于是我顺水推舟地说,“这个牌子我喜欢,姓范的,因为荷兰队姓范的最多。”
雷拓宇看我开始开玩笑了,放心下来,高高兴兴把我领进了“范思哲”,店员很快迎了上来,问我们需要什么。雷拓宇笑呵呵地说:“想给我女朋友挑件小礼服,暖色,但不能艳。”
好吧,我承认,就算我很反感雷拓宇总是逛名店烧钱,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审美很一流,他所有的衣服都很简单,但是搭配起来就是显眼无比,让人想不看他都不行。
店员答应了一声,带着我们走到里面,拿了一件连衣裙给我们看,是淡橘红色,很飘逸,我不小心扫到了价钱,当即倒抽一口冷气,后脊梁一阵发寒。
雷拓宇看看我,“喜欢吗?”
我赶紧摇头,心说这贵得要死的我可不能买,至少得买一件我没看见价钱的,好让我掩耳盗铃不会觉得自己穿了一身人民币,好像裸奔。
“那你喜欢哪件?自己看看。”
我随便指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好,就这件,麻烦您拿一件小号的给她试试。”
我拿着裙子走进试衣间,穿上,看着还行。唉,东西贵就是没办法啊,穿起来是很好看。我穿着裙子和运动鞋走了出来,雷拓宇站正在门口耐心地等,看到我,立即走过来,“很漂亮啊,还是你比我有眼光啊!”我别扭地站在那,自己很清楚我的样子多么奇怪——连衣裙,马尾辫,运动鞋。
雷拓宇笑笑,“小姐,您橱窗里面那双白色高跟鞋是出售的吗?”
“是的先生,您需要多大码?”
“36号,谢谢。”
店员小姑娘拿了鞋子来,刚要递给我,雷拓宇笑眯眯阻止了她,“给我吧。”然后示意我坐下。我还没明白他要干什么,小孩儿已经帮我把运动鞋脱了下来,还有棉袜子,然后帮我穿上了高跟鞋。
我惊呆了。
可是雷拓宇面不改色地命令我说:“另外一只。”
我只好乖乖地把另外一只脚伸给他,任由他给我脱鞋脱袜子换鞋。
“好了,站起来试试看。”雷拓宇把手伸给我,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站是站住了,可我知道,如果要我穿着这双五公分的细高跟鞋走路,简直是要杀了我。
“舒服吗?”
我为难地看着他,“我不会穿高跟鞋走路。”
小孩儿爽朗地笑起来,“没事儿,练习练习就好了。”
我试着迈了一步,险些扭了脚,再走一步,好一些。奇迹出现了,我竟然穿着高跟鞋一步一顿地走回了试衣间。
等我换好自己原来的衣服出来,雷拓宇正在试一套西装,黑色的,有竖的暗条纹,收腰的款式,小孩儿身高一米八多,穿上这套衣服简直帅到极点。
雷拓宇看到了发呆的我,“干吗呢?过来给点儿意见,好看吗?”
“好看……”我实话实说。
雷拓宇笑了,对一直站在一旁陪伴的店员说:“多谢你小姐,就要这套了,麻烦您再给我一件白衬衫,纯白色,不要任何装饰。”
这一切都在我的注视下进行,我看着雷拓宇付款,接过包装精美的衣服和鞋子,然后牵起我的手,跟店员说“谢谢”,然后走出去。这个时候的他,完全不像十八岁的男孩子,看起来很成熟。我甚至已经忘了计算刚才花了多少钱,只是觉得,我怎么捡到的这么英俊的男朋友?男生穿上西装都是祸水吗?
“想什么呢你?”雷拓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那么专注?”
“我在想,”我看着他,“你穿西装可真帅……”
“你穿裙子也很好看。以后多穿裙子,好吗?”
我使劲儿点头。我真的愿意为了眼前这个男孩子学会穿裙子和高跟鞋,我也愿意为了他把本来是麻雀的自己打扮成凤凰,只要他高兴,我愿意,真的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