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

【尾声:年岁几番,相遇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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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明澈如洗,日光灿烂若烧。

转眼间,距离六界颠覆的那场浩劫,便已过了千余年。

天界多了许多新生的小神仙,不晓得天轨异动是个什么情况,人界也再没有谁记得,九州大陆上曾经的那片火海。可是,哪一界里,都多了些传说。

那个故事轰轰烈烈的,特别激**,孩子最是爱听。

传言,北天妖君有一件神器,名唤四绪灯,可以烧情燃魂。在四绪灯坏的时候,曾经有魅灵自其中生出,她本事很大,甚至能够凭空破开幽冥海界而不死,可在灵窍将散之际复又重生,这世上,没有人奈何得了她。

传言,这世上有那样一种光华能量,名叫“既生魄”,它的威力极大,却是不容于世。自上古直至如今,只有一个人能够将它完全吸收利用,那个人也就是凭此逆改生死轮回、移了星轨、颠倒天盘,致使六界近乎覆灭。

传言,这两个人是六界之劫。可千年之前六界大劫、天地混沌,众天官束手无策,最后挽大劫不至的,也是她们。

那只魅灵燃身为烛,补了四绪灯,使六界之情重有归处,散尽灵识补了幽冥海结界,将那里的厉鬼冤魂再度封印。

可彼时天道崩塌,哪里是魂和情安顿好了,就能够解决的?

这个时候,既生魄便闪亮登场了,它当真不愧是天地异能呐。

携有既生魄能量的那个人,在六界覆灭的最后一日,飞升至银河深处,祭出魂识——

散魂以补日,解魄以补月,灵识以为星,重聚三光。破混沌浊气,稳山川不倾,战六界恶灵,挽河海不覆。终使苍生免遭大劫,可她自己却化作飞灰,散了个干净。

茶楼里,正在众人唏嘘不已的时候,我听着听着,有些不对劲,于是一拍桌子:“其实这些事情本也是她搅出来的,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再理所当然不过,为什么没有人再提这一桩,反而尽说起她的好来?”

刚刚说完便引来一大片目光,师父见状立马塞了个馒头进我的嘴里。

我被噎得一愣,顺口咬了一块,边嚼边问:“师父你做什么?”

“听故事就听故事,再这么多嘴,以后再不带你来茶楼。”师父板着脸,难得的严肃正经,怪吓人的。

见师父像是真生气了,我于是吐吐舌头,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却也不敢多话了,只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认真吃菜。

周遭人见状,收回望我的目光,转向那说书人:“那后来呢?”

“后来啊。”

说书人不知有意无意,往这边望了一眼。

“后来有位尊者,大抵是慈悲心重,寻回了她碎去的原身骨瓷瓶子,耗尽心力将它拼得完整,却始终少一块。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削骨制瓷,给瓶子补好了残缺。可那时候既生魄已经耗尽,骨瓷瓶子没有了灵性,于是尊者便日日夜夜将它捧在怀里,灌输灵力,就这么捧了千余年……”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响,生生炸出一片影像来——

“你怎么不捧着我了?”

恍惚间,我看见竹林,看见莽光,看见万千流火朝我袭来,看见一个男子,他拾起我的碎片,满手的血,对我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比如:“被你养大的那个时候,我是不是讲过,曾经梦到临死的自己要我带一句话给你?阮笙,那句话我没来得及说,现在你能听见吗……”

再比如:“也许,早在万年之前,霜华殿里,你喊着要我做一只萧,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这个人真烦’而是‘糟糕,我不会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入不了佛门……佛祖没有说错,我入不了佛门……”

最后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什么都自己做决定,甚至于我的记忆……还好,还好霜华殿有佛障,散不出半分灵识,便是散了,最终也会重归我的灵台之内。若非如此,你是不是真的就准备自己离开了?”

一切的一切仿佛巨大的轮回,兜兜转转,我看见许多东西,有许多景象是重复发生的,比如瓷瓶,比如他,比如霜华殿。脑子一紧,我疼得满身冷汗,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

倘若现在我可以出声,要唤的第一句,一定是“师父,我头很疼”。

而第二句,必然是要问“师父,你可认得一个叫因敛的人”。

喉头发紧,我在唇间尝到一阵铁锈的味道。这时,师父在我额间轻轻一覆,凉意便顺着眉心流淌进我血脉筋骨,那阵疼痛也瞬间散去。

我缓了缓:“师父,我那个老毛病好像又犯了,最近总是这样,头疼得厉害。”

却不料师父只是晃一晃酒壶,喃喃自语不答我。

他说:“老夫这一生只收过两次徒弟,以为有人跑腿儿会方便些。然而……唉,蠢货,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叫我省心。”

我的眉尾抽了抽,刚想反驳,可还不等我说话,师父便将酒壶递给我。

“去对面街上再打一壶,都空了。”

于是那些反驳的话尽数被咽了下去,我乖乖接过酒壶,起身离开。

只是不晓得,分明只是去打个酒,为什么师父会用那样的眼神目送着我离开……想一想,突然慈爱起来的师父也是怪渗人的。

天光浅浅,晒得人有些暖。

甩着酒壶走在街上,一阵困意袭来,我打出个呵欠,想着赶紧买个酒回去睡一觉,却不想刚刚放下手,迎面就撞上一个人。

揉着被撞疼的肩膀,我抬头看他,还没等道歉的话说出口,我便愣在原地,接着,一句话不经大脑就自己蹦了出来——

“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的?”

说完之后,我莫名就有些尴尬,怎么想怎么觉得那句话像是在刻意搭讪。毕竟虽然觉得熟悉,但我其实知道,我们是没有见过的。

眼前男子长身玉立,眉眼清和,生得极是好看,仿佛笼了天地华光在身上,叫人一看便移不开眼睛。可我看着看着,却有些分神,不知怎的,竟被他系在腰间的玉箫吸引住了目光。

而他走近几步,低眸望我,眼底携了万千星子,也带着春水暖意。

“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愣:“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笑着摇摇头,忽又挑了眉,“公子?你以前不是这么唤我的?”

哦?什么叫不是这样唤的?我有些奇怪,毕竟从前我连见他都没有过,想必他是认错人了。可是……唔,这个人长得这样好看,我不介意逗他一番。

“那我以前是怎么唤你的?”

男子解下那玉箫形状的小饰品,握住我的手,把它放在我的手上。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他含着笑意的声音。

那声音,便如同繁花时节里,我踏着微风细雨,走过树下,有花叶纷飞落在我的肩上面上,恰时鸟儿宛转飞过,莫名让人觉得心动——

“你以前,是唤我夫君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