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不归第一部枫锁玄城

第六十一章 决战前夕:性本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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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在一旁看戏的黑衣人走到了讲台处。

他手中木板一砸,笑道:“‘飞虎十三英的彩球’、‘穆承远与银狼七剑的长白山之舞’、‘华山步翩跹与崔正阳的拔河比赛’、‘肥东郭神奇的毛驴儿’还有这‘绝情三娘子招亲’!实在是精彩纷呈!我相信各位也在这一连串的节目中渐渐忘记了之前‘恶童子林信’与‘丑花姑梅若菡’的悲伤故事了!”

黑衣人顿了顿,道:“接下来,是‘性本善’这一方的两位重要表演者出场了,有请‘大仁大善尊者’上台!”

——大仁大善尊者!

不错!正是昔日的侠客代表、今日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大仁大善尊者”!

从古枫林的“西方”波斯地毯深处,从悬挂着“孟子画像”的通道里走出身着一白一黑衣衫的两位老人。

穿白衣的老人腰间挂着个大葫芦,酒糟鼻,穿黑衣的老人腰间别着一把“阴阳锏”,双眼正气非凡。两位老人的年纪都已六十多岁了,头发都银白似雪。在他们的背上却扛着荆杖,就是古时用刑的荆杖。

当大仁大善尊者走向舞台之上这段路程的时候,台下的江湖人都开始叫骂起来!其中肯定有许多受害者的朋友或者亲人。

大仁大善尊者自行跪在了舞台中央,他们负荆请罪,他们希望得到宽恕!

黑衣人木板一砸,道:“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先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议论的人声渐渐平息,黑衣人的话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白衣老人为“大仁”,黑衣老人为“大善”。

黑衣人主动走向他们之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只见大仁老人低着头,道:“‘为武三分勇,是侠三分痴’!我们是大仁大善尊者,早在三十年前,我们的侠举便已名满天下!”

大善老人闭着眼睛,叹了口气道:“大仁是五十年前江南第一豪侠梁劲峰的儿子,他本名叫做梁昭,而我则是北方第一大侠乔振冈的儿子,我本名叫乔宇,我们同为大侠的儿子,父亲的侠义之举自小便耳濡目染,所以我们也立志成为像父亲一样的大侠。我与大仁虽然一北一南,难得相识,却神往已久,在机缘巧合之下我与大仁相见,从那以后便结为最好的兄弟,我们不谋而合,心有灵犀,创立了一个以侠义自居的称号——大仁大善尊者!”

大仁老人微微笑着,他脸上的皱纹里也有了笑意,道:“‘大仁’与‘大善’是我们两个的父亲从小便赋予我们的责任与使命,也曾是我们两个一生都遵循的道理!每当我们做了一件善事,看到人们欣喜感恩的表情时,我们的愉悦是无与伦比的,那是金钱换不到的,也比男女相悦之情更加令人难忘!其实,为善真的不难,难的是永远为善!”

大善老人点着头,他望着台下的江湖人,道:“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每个江湖人都可以做到,不论你武功高低,不论你年纪几何,只要你有侠义为善之心都可以去做!至于‘相助’的结果如何,我们不必深究,人们只要看到你的诚意与努力,都会给予你足够的温暖与支持!放眼当今江湖,真正的侠义之人又有几人?真正的为善之人又有几人?是不是我们生错了年代,还是我们的热血都已流光?”

大善老人的声音开始抖颤,他深吸着气,双眼望着远方夜空,目光里是无限的悔恨与遗憾。

大仁老人挽着大善老人的肩膀,道:“不是我们生错了年代,也不是我们的热血都已流光,而是现在这个年代金钱与权力的作用已越来越大!在我们那个年代还可以凭着侠义走遍天下,可是如今却寸步难行!人们兴许会给予你温暖,可是不会再给予你更多的物质!一生为侠之人终究也会一生穷困潦倒。金钱与权力不止毒害着老一辈的江湖人,也让年少一辈的注意力不再局限于武学修为与侠义为善之上!如今这个江湖,选择面太多太广,没有人再傻傻的一步一个跟头的行路,看着捷径,都会去走的!如果我们生在现在这个年代,说不定再也不会有‘大仁大善尊者’这个称号!”

大仁与大善两位老人两掌相握,他们二位的双眼里似乎都有了眼泪。

有风自远方吹来,它吹散了大仁大善的衣衫与鬓角,却吹不散他们皱纹里深藏的衰老与倦意,月光皎洁,温柔如水,却抚慰不了他们两位的内心!也抚慰不了台下江湖人震**的内心!

此刻除了风声,台下没有任何的声音。

似乎大仁大善两位老者的话语已刺穿每一位江湖人的心肠!

毕竟他们说的都是道理!

只有经历了大是大非与大时代的变革才能说出如此的话语!

黑衣人拍着手走向大仁与大善两位老人身前,道:“二位是侠义的典范,在很多江湖人还没有出生之前,二位的侠名早已满天下!三十年后,当我们这一代的江湖人成家立业之时,我们曾经的英雄,曾经的大侠——大仁大善尊者再一次‘名满天下’!”

黑衣人无意恶言重伤两位老人,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讲一个事实。

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一本陈旧的书册,他翻开了几页,对着台下的江湖人道:“这是一份大仁大善尊者‘为恶’的记录。我给大家念一下。”

“十月二十一日,河南陆家庄园‘惨’遭灭门,总共五十六条人命,其中妇孺十五名,孩童十一名。”

“十月二十四日,安徽凤阳‘玉人道观’‘惨’遭灭门,三十五条人命,‘全是女人’!”

“十月二十八日,临江府‘慈母织锦坊’五十名女工‘惨’死,‘还有七名女人怀有身孕’!”

“十一月一日,杭州城‘翠微私塾’二十名‘学童’、两名私塾老师‘惨’死!”

“十一月四日,苏州城外‘红石集’一百七十五人‘惨死’,其中‘女人八十九人’,小童‘二十一’人!”

随着黑衣人语音的刻意变幻,台下江湖人再也控制不住。

“让他们血债血还!”

“大罪大恶狂徒!”

“还江湖一个公道!”

黑衣人木板一砸,道:“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且容我把这篇文字念完。”

黑衣人按着这部陈旧的书册念道:“‘看着他们垂死挣扎的模样,我便觉得这便是世间最美丽的风景,血液不住流淌,它汇聚成河,红艳的色泽,要是有彩虹该多好!’”

“‘死亡的极限是什么呢?为何她还不死?是因为我的刀还不够深?还是因为她想要再看一眼她的孩子?如果我告诉她她的孩子已被我烹煮成汤了,她是不是可以安心去死了’?”

“‘为何直到垂死的一刻,他们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可是我偏生不让他们在一起,我将他们的手斩断了,他们再也不能够相握了,可是为何他们的双眼还看着对方?我只好戳瞎他们的双眼!可是他们却还在喊着对方的名字!哈哈,直到我砸碎了她男人的头颅!她竟然也死了!这是爱情吗’?”

“‘我已罪不可恕,可是我还是如此地肆虐着生命!我是怎么了?我的侠义,我的仁慈都去何处了?我努力地寻找着你们,可是你们为何再也不回来了’?”

“‘我小时候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愿,可是为何现在杀人如麻’?”

风声渐进,夜色渐浓,莫名的寒气钻入每一位江湖人的衣袖颈项之中。

黑衣人合上了书册,叹道:“刚才我念的文字是‘大仁大善尊者’‘杀人后的自白书’,我已无力再念下去,‘毕竟’我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相信台下每一位江湖朋友此刻一定难以接受,如果给每位选择一种惩戒他们两个的刑具,一定不会是‘荆条’这么简单,他们的罪孽是可以承受‘血债血还,千刀万剐’的!”

“杀了他们!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对他们仁慈便是对死去的人的侮辱!”

江湖人已义愤填膺,都纷纷叫嚷起来,他们的声音将整个夜空包围着,响亮而厚重!

舞台中央的大仁大善老人只能低垂着头。

黑衣人木板一砸,待台下的江湖人静下来,才道:“他们的确罪该当诛,可是大家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是什么让他们成为大恶人呢?都说‘人之初,性本善’,他们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呢?”

黑衣人的巧妙引导,很好地控制了场面,台下的江湖人都在猜测大仁大善尊者的遭遇。

黑衣人迎着风笑道:“我们还是让他们自己来说说看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一直跪在舞台中央的两位老人身上。

就算他们此刻长跪不起,就算他们此刻背脊折断似乎都不能让人生出半分的怜悯之心了!

大仁老人与大善老人紧握的手松开,只见大仁老人拨开了他怀里的酒葫芦盖子,一口酒便引入了他的咽喉里!

他深深地回味着,仰天叹了口气,才摇着头道:“世上没有天生的恶徒!在我六十岁之前,我没有做过一件亏待过良心的事!我享受着为善的愉悦,那时的我还相信‘大仁大善’是一辈子都该遵循的道理!”

大仁老人再喝了口酒,他道:“对于一个步入六十岁耳顺之年的人来说,再没有任何事可以改变我的心境,四十年的为侠路艰难且畅快,我无怨无悔。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错的,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大善老人拍着大仁老人的肩膀,叹道:“我们的父亲镇守着南北江湖,是为侠的典范!是我们从小的榜样!可是直到我与梁昭六十岁的时候,才有人告诉我们——说我们的父亲其实是天下间最卑鄙的小人!我们自然无法相信,但是真相确实也是如此!”

台下的江湖人静寂无声,他们都很震惊!“南侠”梁劲峰与“北义”乔振冈都是武林的传奇,他们的儿子“大仁大善尊者”也是武林的侠客代表,但是现在“大仁大善尊者”已臭名昭着,难道南侠北义也是虚假的?

大仁老人深呼吸道:“家父梁劲峰在黄河发大水的时候曾救助了数十位钱庄的老爷,钱庄老爷们欲酬谢父亲,父亲却分银未收!可是父亲背地里却收受了钱庄老爷们的钱财!这笔钱财除了父亲之外无一人知晓。之后江南‘四无赌坊’被人盗走了全部银两,出现倒闭之危,却又在一夜之间红火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父亲用钱庄老爷馈赠的钱两拯救了四无赌坊!从那以后,父亲成为了四无赌坊的幕后老板!紧接着,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皈依佛楼’席卷中原,父亲与江湖同道一起抵抗这股邪恶的势力,可是当父亲可以手刃杀手的时候,父亲却放走了他!再到后来,藏边灵虚派设计假的藏宝图危害江湖,父亲与武林同道一起前往灵虚秘境,可是父亲称身体不适不愿前往,而前往灵虚秘境的江湖人全部罹难!原来父亲早就知道有此危难,他与灵虚派早有勾结……父亲表面上是一位大侠,其实背地里有多重身份!他只是用‘大侠’来掩盖自己罪行!”

大仁老人摇着头,他开始饮酒。

大善老人望着台下的江湖人,道:“家父乔振冈惩恶除奸,是我的榜样,可是我最终还是失望了,虽然真相晚了六十年!父亲有一个极其神秘的地下室。钥匙在父亲身上,除此外还需破解门外的机关才可进入地下室。我幼年曾盗得钥匙,却无破解门外玄机之法。直到后来有人指引我入得父亲地下室,当我看到地下室的时候,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震惊了!那不止是震惊,还是一种撕心裂肺的伤心!”

大善老人哽咽着,继续说了下去:“地下室是一个监狱,是一个刑场,也是一个鲜血的世界!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只要是犯下了恶行都会被父亲押运到这个地下室里来!父亲给他们每个人都拴上了脚铐手链,囚徒没有自由,甚至没有了活下去的力量。在这里,父亲就是掌管一切的神!罪大恶极的,父亲会用最严酷的手段来折磨他,如采花贼,父亲会将他的**硬生生切下来,父亲会让采花贼亲眼看见自己的**被恶狗吃下肚子里去!如盗贼,父亲会将他的双手剁成酱再逼他吃下去!如女飞贼,父亲会将他与数十个恶徒关在一起,让恶徒轮番地对她施以暴行!最后当女飞贼有了身孕时,父亲会将她肚中的孩子用刀挖出来悬挂在空中!又如犯了杀人大罪的和尚,父亲会将他整个人困于冰窖之中坐禅,直到他身体冻僵时,父亲会用榔头轻松地将他的身体砸碎!还如一对杀人如麻的母子,父亲便把小孩杀了剁成肉酱放入肉包子之中,当小孩的母亲吃下肚子里的时候,父亲才告知她真相……”

大善老人已说不下去,他的胃在收缩!

台下许多的江湖人都开始反胃,甚至已有人开始呕吐!

大仁老人道:“我们当时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之后,便有了一个疑问!既然父亲如此罪恶,为何还要让我们一生为善呢?”

大善老人点着头,他控制着自己的心胸,道:“为何要让他们的儿子一生为善呢?”

这不仅是他们的疑问,在场的江湖人都想知道答案!

鼓声起,鼓声极为轻柔,琴声进,琴声反而更有力量!

大仁老人鼓起勇气道:“道理很简单,我们的父亲罪孽太深,他们是想让我们一生为善来减少他们的罪孽!他们已不能迷途知返,所以只能寄望在我们的身上!就好像现在财力雄厚的大老爷们都喜欢出钱赈灾一样,他们不是有钱没地方花,而是为了减少自己年轻时候埋下的罪孽!老子的罪孽,儿子来偿还!这道理自然说得通!”

大善老人道:“可是他们错了!实在是大错特错!就算儿子替老子做一辈子的善事,都无法偿还他们的罪孽!他们的罪孽实在是太重!”

琴音渐强,鼓声未长。他们的眼泪流下,眼泪里不是悔恨,也不是痛心,而是一种绝望!

一种走错了方向却永远无法回头的绝望感!

他们努力过,坚持过,他们当然也善良过!

善良就是他们心中的一棵绝美的花朵,就在这棵花朵正欲极致绽放之时,花的根部长出了一颗万劫不复的毒瘤!花开之时,便是毒液弥漫之时!他们不得已将这颗毒瘤切掉,可是切掉了毒瘤,这棵花朵也不复存在!

他们不忍心花朵消逝,也没有力量去抵抗毒瘤的肆意生长。所以只有放任毒瘤生长!这颗毒瘤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直到有一天!毒瘤破开!在花朵没有绽放之前便已破开!

大仁大善尊者也变成了“大罪大恶狂徒!”

黑衣人冷笑道:“当你们认清了父亲的为人之后,你们便不再为善?”

大仁与大善没有再说话,不过已给出了答案。

梁昭和乔宇对于父亲的崇拜与信仰,不亚于佛教徒对于释迦穆尼的虔诚态度,所以当父亲的真面目揭露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身心巨大变化是难以估量的!

黑衣人拍了拍手,笑道:“‘为善的人一旦做了一件恶事,前面做的一百件善举全部付之东流’,所以‘人之初,性本善’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下面我们就来评判一下,像他们这两个‘性本善’的人忽然成为了‘大恶人’,你们觉得值得原谅吗?你可以宽恕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