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比武
天色昏暗,森林中虫鸣不止,晚风阵阵。
洪天旗扛着一袋大米,走向了一座林中小屋。突然他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又往茅屋走去。
“回来啦。”苏莹莹挺着大肚子,从架子上取了一条毛巾,打了水,拧至半干,递给了夫君洪天旗。
“多谢夫人。”洪天旗人高马大,声音却温柔无比,他接过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又简单擦了擦身体。
“晚上可是吃的野鸡?”洪天旗笑问。
“就你鼻子灵,一闻就闻出来了。”苏莹莹掀开锅盖,又往鸡汤里里加了几个野蘑菇。
“那是夫人手艺好,你做的菜,十里开外都能闻到香味。”洪天旗从背后抱着她。
苏莹莹后仰着头,枕靠在洪天旗结实的胸膛中,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夫人,我出去一趟,外边来了客人。”洪天旗说着松开了她。他从床底取出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个黑布包袱,他打开包袱,里边是一把宽大厚实的铡刀。
“还是那个人吗?”苏莹莹担忧地问道。
“应当是的,此人跟了我们一路……终究躲不过……”洪天旗说着,提刀便出了门。
他走到了屋前的空地上,“树上的朋友,何妨现身一叙?”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人影突然从杉树丛中跃了出来。他于半空中翻了一个跟斗,落到了洪天旗面前。
“年轻人,一个月前,我就已经告诉你,我已经退隐江湖,你又何苦纠缠不放?”洪天旗看着来人说道。
“没办法啊,江湖之上,只能有一把快刀,我不赢了你,这快刀章行风的名号,我是不敢喊出去啊!”此人年纪约莫二十左右,一身青色劲装,显得异常干练。他身材虽然矮小,背上却负着一口长刀。
“你也看到了,我有爱妻,她现在又身怀六甲,江湖虚名,我本无意相争,这名号,你用又何妨?”
“洪前辈,在下知道你是条好汉,故而也从未强逼你。只是,你若不与我战,恐怕我只能一直跟着你了。”章行风做了一副哭脸,“他们都说你的刀快,不跟你比试比试,我实在是连觉也睡不踏实。”
“你这人,也是颇为无赖。”洪天旗无奈地说道,“刀剑无眼,洪某现在实在是……你这般苦苦纠缠,也是不识趣……”
“刀剑无眼,死在比武中的人,也确是不计其数,不过你放心,我若是不小心胜了你,一定不会取你性命的……”章行风说着便抽出了长刀。
“口气倒是狂妄,看来今天我是躲不过了。”洪天旗回头看着一直站立茅屋门口的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放心,今天如果你死了,你的夫人便是我的夫人,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章行风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不对,我的意思是……”
“哈哈哈,年轻人,废话还不少,希望你的刀法能利落些!看刀!”洪天旗说罢铡刀挥出,劈向了章行风。
章行风双手握刀,侧举格挡了一招,“好生凌厉。”他右转一步,向前迅速推出长刀,招式尚未用老,忽又变了方向,向上挑起,要取洪天旗下巴。
洪天旗手腕翻转,一口宽大厚重的铡刀竟然旋绕着跳到了他的左手,他反手捉刀,侧斜攻下,破了章行风的攻势。刀在他的手上,仿佛乱风中一只跳跃的火苗,令人难以捉摸。洪天旗挥转铡刀,一阵快攻,逼得章行风只得一味地格挡后退。突然,他的长刀向后一抽,翻身跳出了洪天旗的攻击范围。
“好刀法,确实够快。”章行风话音未落,突然迈步向前,跑动了起来。他身材矮小,脚法奇特,天色本就昏暗,刹那之间,他的身形几乎隐而不现,只剩下一口长刀刀光闪烁。
唰得一声,长刀突然扑向了洪天旗门面,他迅速举刀,格挡着退后了一步。
章行风一击不中,又继续跑动了起来,身形扑朔间,仿佛一只灵活无比的兔子。
洪天旗退步间还未站稳,腰间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他翻身格挡,“砰”得一声,两刀交锋,火花飞溅。
章行风一进一退间,突然翻动双手,旋转长刀,形成了一个圆面,他踩着奇怪的碎步,又扑向了洪天旗。
长刀旋转,无有破绽,洪天旗只得步步后退。突然,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铡刀闪电一般击出,正夹进了旋转长刀将圆未圆之时的窄缝当中,“哐”得一声,两刀相击,洪天旗刀劲浑厚,直震得章行风接连退了三步。
洪天旗乘势而上,铡刀直对着章行风的脸面劈将下去。章行风挥出的长刀尚未收回,眼见铡刀劈来,一下乱了阵脚,竟然呆立在那不知所措。洪天旗见势不好,此刀落下,必取了这年轻人性命,他当即运力,强行改了刀势,勉强斜劈而下,只听得嗞咔一声,终究还是削了章行风的半只手臂。洪天旗当即弃了铡刀,箭步而上抱住了倒下的章行风。
“年轻人……你,你怎么样?”洪天旗懊悔地关怀道。
“洪前辈,好刀法,在下,甘拜下风。”章行风的额头冒出了汗水。
“抱歉,洪某没能收住刀势!”
章行风轻轻笑道,“前辈何出此言,你若不是临时改了刀势,在下恐怕早已见了阎王。丢一条胳膊,却能领教了此等高超的刀法,值。”
“你还在罗嗦什么,快把他抱进来包扎伤口啊!”苏莹莹小跑了过来,焦急喊道。
二 灭门
九年之后……
“小笛,你又跑哪去了!”苏莹莹站在茅屋前的菜地旁,高声喊着。她转头对正在锄地的丈夫洪天旗抱怨道,“这孩子,刚才还在,怎一会功夫,又不见人影了。”
洪天旗笑而不语,蹲了下来,拔着菜地间的杂草。
“像你,好动,跟只猴子似的,成天坐不住。”苏莹莹也俯身拔了几颗杂草。
一阵笛声传来,悠扬清丽,吹的是江南的小调。
“洪小笛!”苏莹莹循着笛声,快步走到了一株杉树下,“你又上树了!”她双手叉腰,严厉地训斥着,“你给我下来。”
“就不!”洪小笛那可爱的小脑袋突然倒挂着探了出来,她的小脚正勾在了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她朝着妈妈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鬼脸,又缩进了茂密的枝叶中。
“洪天旗,你还管不管了!”苏莹莹转而迁怒到了丈夫头上。
洪天旗无奈地笑了笑,“小笛,别逗你妈妈了,快再给她吹一支曲子,就吹昨天她教你的月玲珑,吹好了,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竹笛。”
“真的吗?”洪小笛隐匿在高高的枝干上,娇滴滴地问道。
“爸爸说的话,几时有假……”洪天旗笑着也走到了树下,他双目锐利,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的藏身处。他正要飞身而上,把她捉下来逗一逗,突然看到了远处有人走了过来。
来人共有十几个,除却领路的是村民打扮,其余的都身着劲装,腰系大刀,一身的匪气。
洪天旗把苏莹莹护在身后,又仰头竖起食指,示意树上的洪小笛不要出声。
“就在那!”领路的年轻村民看见了洪天旗,高声喊了出来。呼啦啦,一行人都抽出大刀,包围了他们。
“洪天旗,没想到是你,真是冤家路窄。”领头的人握着一口大刀,阴阴地笑道,此人正是赵独孤。
“洪爷,实在对不住。您三拳两脚打发了贼人……打……打发了他们……您是逞了英雄。可是我们毕竟还要在村里生活,躲不过的……他们绑了我的妻子,逼问你的下落……没办法,我只能带他们……过来了……”这位年轻的村民怯怯地说着。
“大当家,就是他,夺了我的刀,还打伤了我。”查黑子苦着脸向赵独孤说道。
“你叫查黑子是吧,你强抢民女,打伤你都算是轻的!”洪天旗鄙视地瞪了他一眼。
“你……”查黑子本欲发作,但是前边刚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又咽下了心中怨气,一时不敢再多言语。
“洪天旗,我知道你刀法了得。你在姑苏苏家做护院的时候,我就想拜你为师,你严辞拒绝了我,没想到,几年不见,原来你拐了苏家的大小姐,躲在这里逍遥快活……”赵独孤猥亵地笑道。
“你胡说什么,我与天旗是两厢情愿……”苏莹莹气恼,急欲辩解,被洪天旗拉住了,“不必与这种人多作解释。”洪天旗说道。
“洪天旗,今天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收我为徒,传授我刀法,你打查黑子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怎么样?”赵独孤笑问。
“大当家……”查黑子着急阻拦,被赵独孤瞪了一眼,又闭了嘴。
“赵独孤,我还是那句话,你生性邪恶,不适合习武。”洪天旗摇头拒绝了他。
“好,好……”赵独孤踱了两步,“冥顽不灵,那你今天,可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他突然大刀砍出,直取洪天旗胸口。洪天旗一个侧身,便躲过了攻击。就在此时,查黑子与一土匪突然拥上,抓住了苏莹莹。洪天旗见状不好,当即一个飞身扑了过去。他的手正要触及莹莹,赵独孤伺机一刀砍去,正中他的脊背,洪天旗应声摔倒在地。
“天旗!”苏莹莹大喊一声,挣脱而出,就要跑向洪天旗,一个土匪忽然挥刀,砍下了苏莹莹的一只臂膀,她当即晕厥了过去。
“啊……”一直躲藏树杈之上的洪小笛眼见母亲被砍断手臂,差点惊呼出声,她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小脸涨得通红。
“我杀了你!”洪天旗愤怒难当,大喊一声,猛虎一般扑向了那个土匪,此人被吓得节节后退,突然他又挥一刀,砍向了洪天旗。洪天旗徒手伸出,竟然握住了刀,他咬紧牙关,全然不顾掌间迸流而出的鲜血,猛地一抽,生生夺下了刀。他握刀在手,就要劈砍此人,赵独孤奔跑两步再次出刀,又砍向了洪天旗后背。洪天旗突然一个返身,挡下了他的攻击。他双目血红,面部肌肉抽搐不止,表情骇人,赵独孤一见,竟然被吓得愣在了那里。洪天旗双手握刀,高举而起,就要劈下……这时一同前来的土匪中有一个少年突然奔跑跳出,朝着洪天旗撒了一把毒砂。洪天旗没有防备,毒砂进了眼睛,疼痛无比,他摇着头,放下了刀。
“义父,快攻!”少年人大喊一声,叫醒了赵独孤。他眼见洪天旗踉踉跄跄,丧失了攻击力,当即挥刀,直取他的胸口而去,一刀便砍杀了他。
树上的洪小笛一见此景,“啊”呼出了声音,惊讶之下,她手中的短笛也落了下来,正砸在树下的一个土匪头上。此人仰头,看到了她。洪小笛登时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李培林你怎么了?”查黑子看到同伴不对劲,狐疑问道。
李培林低头,看到了洪小笛掉落的短笛,“没事,是我不习惯杀戮,惊得喊出了声音。”他嘿嘿说着,往旁边跨了一步,踩住了短笛,一脚把它踢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没出息!”查黑子骂了一声。
赵独孤斩杀了洪天旗,不禁高兴了起来,“历儿,你这毒砂,撒的可是真及时啊!”
“是义父刀快。”少年人奉承道,此人便是孔历。
“孙达,李培林,你们进屋,把他的铡刀给我找出来。”赵独孤命令道。
“是。”此二人领命便进了屋。
赵独孤从地上扶起了晕厥瘫软的苏莹莹,“胡德,方才可是你砍了她的手?”
被夺刀的胡德赶忙应答,“正是小的。”
“你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说着赵独孤突然一刀,直直捅穿了苏莹莹的胸膛,他大笑着把她的尸体丢到了地上。
“大当家,是这口破刀吗?”孙达出屋,双手呈上了洪天旗藏于床下的铡刀,此刀多年不用,如今已经锈迹斑斑。
“这口破刀在洪天旗手上,那可是威力无比,可惜了……”他说着突然朝着孙达挥刀砍下,砰的一声,断了洪天旗的铡刀,吓得举刀的孙达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今往后,江湖之上再无快刀洪天旗!孙达,你留下,清理痕迹。”赵独孤说罢便带着其余众人,扬长而去。
孙达把苏莹莹的尸体拖进了茅屋,他返身而出时看到查黑子又折了回来。只见这查黑子在洪天旗的尸体旁饶了三圈,突然举刀又刺了下去,“让你他妈地多管闲事!”捅刺之后,他才又离开。孙达也不问什么,又把洪天旗的尸体拖进了茅屋。收拾妥当后,他点了一支火把,丢进了茅屋。直到大火逐渐吞噬了茅屋之后,他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洪小笛夹挂在杉树交错的粗枝中,望着正在燃烧的茅屋,双目呆滞无神,仿如一个死人……
三天后,断臂的章行风提着一坛酒来寻洪天旗叙旧。自从九年前他与洪天旗比武输了之后,他在江湖上再不用“快刀”的称号,而改为了“狡兔三窟”……那天他看到了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她一直跪在两具焦尸面前,不言不语,仿如墓碑……多年之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光头小子,使的是一口断刀。他师承章行风,刀法中却隐有洪天旗的影子,人们称他断刀小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