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担架车在士兵之间疾速穿行,郑珠冲在担架车的最前面,表情狰狞地挥舞着手臂,对着那些挡路的士兵以及士官恶语相向。
“眼瞎了么,都他妈给我闪开!”
那些五大三粗的士兵们在这个面如罗刹的女子面前纷纷惶恐地退散开——这个女人在之前的剿灭工蜂的时候,曾单手举枪,带着一队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兵堂而皇之地进入星港景苑内部,之前暴走的工蜂在她们的枪下一台接一台地坠落……身为精锐部队的骄傲在这些女兵霸道冷静的行动下被挤压至七零八落。
他们不明白是什么可以让这个镇静的女兵狰狞成这个模样,于是他们以解惑为目的望向她身后的担架车,车上躺着一个昏迷着的短发女兵,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就像是一株被雨水打淋得褪了色的蔷薇……这个女人是谁?
目送着担架车远去,刚从窨井口中钻出来的铁柱和赵志远双双瘫软在地。
“干得不错。”陈誓辉走到他们身后道。
“还好还好……”
“正常发挥……”
赵志远与铁柱烂话说到嘴边才觉得不对,于是连忙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立,挺胸,朝陈誓辉行了个军礼。
“报告首长,您派下来的那个支援的年轻人……没能逃出来……”赵志远微微低头,敬礼的手一松。
“派去支援的年轻人?”陈誓辉边回礼边皱眉:“什么年轻人,我没有派人去增援你们。”
“啊?”赵志远和铁柱面面相觑,同时张大了嘴。
“可他有校官证,但那小子拿掉防毒面具却只是个孩子,说是被派来增援我们的,没有他我们根本救不出左长官。”赵志远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将当时的情形又简单地阐述了一遍。
“我没有派增援,就算派也不会只派一个士兵下……”陈誓辉沉着声说了一半,忽然噎住似的,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郭垚。
“是白柏。”
几乎是毫无疑问的口气,陈誓辉冷冷道:“你干了什么?”
“帮他,帮胜男,帮你。”郭垚的神色平静异常。
陈誓辉还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却又闭上。
“随便到哪儿躲两天吧……”他眼神一黯:“胜男不会放过你的。”
这个男孩从10岁的时候就跟在了左胜男身边,形影不离,左胜男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现在白柏出事,陈誓辉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更确切地说,是他不太敢想。
“我觉得,还是该搜救一下……”
“够了。”郭垚刚开口就被陈誓辉打断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那种爆炸当量下,任何人都无法幸存。”陈誓辉遥遥地望了一眼星港景苑7号楼的方:“况且,地下车库在废墟的最底端,想要搜救必须调用重型机械,从调用到挖掘,最快估计也需要五六天的时间,就算那孩子还活着,也很难挨那么久的……”
在工蜂开始向楼内狂涌不久之后,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将耳膜震碎,大地甚至都在爆炸中震颤,随后所有人在耳朵“嗡嗡”作响之际,目睹了7号楼彻底被炸成了一堆燃烧着的废墟。
“还是,不行么……”
消防卡车“轰隆隆”地经过,郭垚喃喃低语了一句,但没有人听到。
……
“人员损害情况如下,星港景苑卫戍营死亡1人,轻伤22人,重伤2人,失踪1人;对工蜂第三快速反应部队死亡3人,轻伤37人,重伤11人,失踪3人。”
“军械损害情况如下……”
陈誓辉站在指挥车里,年轻的士兵就立在他身前,单臂扣住翻开的记录簿汇报着人员器械损害情况,可稚气未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越来越远。
“司令,损害情况比预期要低很多。”士兵汇报完毕之后,林楠峰走上来,语气中透着欣慰。
400只工蜂对上海战区腹地发动如此规模的突袭,却只死了四个人,这种伤亡比汇报上去,就算是亚洲军事协调委员会AMCC的委员们也无话可说了吧。
“伤亡比只能哄哄那些委员老爷,不要说100:1的伤亡比,就算是1000:1我们也耗不起,一台工蜂的生产组装周期是3天,一个人从娘胎成长为一个能拿枪的士兵需要多久?”陈誓辉语气静得可怕:“人类的繁殖能力在工蜂面前就是个玩笑。”
更何况,没有灵魂的机器又怎能和人相比,仅仅靠着400只工蜂的突袭就让左胜男昏迷不醒,让白柏被炸死在地下车库中……损害情况低?陈誓辉在心中冷笑,伊甸人这次简直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默默掏出手机,摁下了一连串数字与字母,然后点下了发送键。
这条信息以电磁波的形式从手机传输出去,又经过上海战区里架设的信号基站,四散传递到了七台手机当中。
陈誓辉五指攥紧,望向冲天的火光。
“审判党……”
这三个字从他嗓子眼儿里挤出的时候,在紧咬的臼齿间几乎要被磨碎。
“胜男!”
左胜男刚睁开千斤重的眼皮,耳边就迎来了一声欢呼,不过再准确些的话,那应该称之为“嘶叫”。
郑珠发烫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她,把她的手捏得发麻,她浑身的凉意还没完全褪去,那些凉意像一条条细小的蛇在她的血管里来回穿梭,但她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正在慢慢地恢复正常,这应该是她左手手背上插着的输液管的功劳。
“你怎么能这么乱来!没带缓冲剂就注射AT—SS—273,你不要命了么!你知不知道再晚一会儿你就救不过来了么!”郑珠眼角湿润,嘶吼的嗓音也在微微发颤,看这样子是刚哭过。
左胜男忽然有点想笑,这妮子一直以来都是副糙汉子的形象,大大咧咧的不像话,“哭”和她应该是绝缘的,可这个时候的郑珠却像个守在身患绝症丈夫病床前的哀怨小媳妇儿。
“哎,我们的活火山不会哭了吧?”左胜男努力地抬起手臂,学调戏女生的坏男孩,用手指轻捏了一下郑珠的下巴。
“切,我会哭?”郑珠气哼哼地拍掉左胜男的手,双手抱胸撇过头去。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郑珠嘛。”左胜男微笑,可这时候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在工蜂飞舞的楼道里,一个穿着作战服的瘦弱男孩满脸狰狞地开着枪……小柏为什么会在那里!
“对了,小柏呢?”
看到左胜男挣扎着想要起来,郑珠急忙按住她:“喂喂,你现在很虚弱,不能起来活动知道么!”
“好好好,我不动,那你帮我把小柏找来行吧?”左胜男举起双手表示妥协。
“那个,要不你先睡一会儿吧,你看你……这个样子会让他担心的……”郑珠将被子往上提了提,正要帮左胜男压平的时候,她的手腕一下子被左胜男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左胜男抓着郑珠的手,一字一句道:“去找来!”
“胜男……”看到左胜男那双不容讨价还价的眼神,郑珠一下子支支吾吾起来。
左胜男忽然不说话了,良久,她松开了抓住郑珠的手,声音有些打颤:“怎么了……去啊……”
郑珠抽了一下鼻子,忽然撇过头去。
左胜男脸上的笑容开始一点一点地僵硬:“郑珠你太坏了……开这种玩笑你太坏了……太坏了……”
她一边喃喃地絮叨着一边从**坐起来,拨开被子又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从救护担架下来之后,最后踉踉跄跄地打开了救护车的车厢后车门。
“胜男!”
“胜男姐,你没事了?”
见左胜男没事,陈誓辉和陈梓然立刻迎了上来,他们正要开口的时候,一下子看到了面如死灰的左胜男……他们上前的步伐一下子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原地。
左胜男面无表情地从众人身边穿过,一步一步向星港景苑的方向走去,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
“长官,星港景苑的火还没有灭,现在去会有……”
见左胜男往星港景苑里走去,一个守在警戒线外的士兵连忙上前想要拦住她,但被远处的陈誓辉挥手制止。
整个7号楼已经变成了一堆熊熊燃烧着的巨大废墟,左胜男伫立在这座废墟前,任由夜风挟着呛人的焦糊味儿扑面而来,她的眸子里倒映着的是炙热的大火,但她却觉得满眼看到的尽是苍凉。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不真实,她曾听说解放阵线的军官一旦被工蜂俘虏到了蛹巢,他们就会被强制接入伊甸,审判议会就会为他们创设出虚拟的仿现实情景来软化他们的意志,说不定在上次蛹巢的渗透行动中她就已经被俘虏了,而现在她经历的一切也许只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假象罢了,白柏还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由于抑温药物AT—SS—273的作用,她现在的脑子仍然晕得厉害,发生在楼道里的那些片段画面像是染了水汽的镜子……左胜男忽然低头,从一小堆还在燃烧的碎石里拾起一个已经被烧红的不锈钢汤勺,然后将它攥紧在掌心里。
滚烫的钢勺似乎在灼烧着她掌心的每一个细胞,剧烈的灼痛感沿着痛觉感受神经汹涌地传导到大脑皮层,终于驱散了她血管里的那些寒意。
好痛啊……
左胜男仰面,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所有关于白柏的记忆开始从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涌出现,从那个在工蜂的追赶下满脸惊恐的小男孩,到拿着一把手枪将她从工蜂手中救出的大男孩,这些画面一帧一帧地闪过,串联起来似乎成了一个可笑的循环。
替她买鲑鱼子寿司,被她强拉去打CS,逼她吃最讨厌的蔬菜……画面在一帧一帧地破碎,那些碎裂的声音逐渐轰鸣起来,然后彻底贯穿了她的脑际。
“小柏!”
左胜男重重地跪倒在满是碎石玻璃的地下,朝着那堆燃烧的废墟撕心裂肺的喊出了那个她已经叫了十一年的名字,最后不顾形象地伏地痛哭起来。
“胜男……姐……”
就在左胜男刚要喊出第二声“小柏”的时候,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不远处忽然传来。左胜男愣住了,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火星噼里啪啦地喷溅在她的周围,她转过头去。
白柏抱着一只“喵喵”叫的小奶猫,站在离左胜男不远的一颗梧桐树前。
火光下,这个男孩儿的脸仍然显得有些苍白……场面突然有些尴尬。
从地下车库救了这只猫之后,他发现撤离点已经被工蜂所截断,无奈之中他只能选择趁乱从公寓楼正门逃,万幸的是通往正门的路上并没有工蜂,于是他抱着猫赶在爆炸之前终于逃出生天。可因为在电梯井里小腿被绳索磨破,一迈腿就疼痛异常,再加上营救左胜男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全力奔跑,所以一逃出来他就累得直接瘫倒在了树下,直到左胜男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才惊醒过来,可当他正要上去打招呼的时候,却远远地见到左胜男面对7号楼的废墟一下子跪了下来,然后叫着他的名字嚎啕大哭,他这才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
就在白柏低着头,犹豫到底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双战地靴一下子映入了他的眼帘,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左胜男那双眼泪痕还未干的怒目。
“啪!”
左胜男一抬手,一记凌厉的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白柏瞬间被打懵了。
就在他从这火辣辣的巴掌中回过神来想要开口解释的时候,一具温软的身体猝不及防地栽进了他的怀里。
从救护车走到这儿,再加上刚刚情绪激动的痛苦和呐喊,左胜男靠挂水恢复地那点力气早就被透支了,而刚刚甩出的那记巴掌更是用尽了她能保持意识的一点力气。
“喵喵……”怀中的小奶猫似乎对这个突然靠近的面孔很好奇,于是伸出粉嫩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左胜男的脸。
见左胜男突然晕倒,白柏开始还很惊慌,但见到左胜男在自己怀里呵气如兰,他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力竭所至,于是他苦笑了一下。
“啧啧,这位兄台,你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啊……”
白柏猛地从左胜男的睡貌中惊醒,然后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旁的陈梓然,这家伙正捏着下巴摆出一副生物学家观察动物**的姿态。
“没事的话就给我靠边啊!”然而这个姿势没维持多久就被从后面过来的一个短发女人随手给拨到了一边。
“我去,你丫谁啊你,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被打断台词的陈梓然显然心情很差,刚想嚣张地秀个爹,结果话说一半,冷不防郑珠猛地回头,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愣是把185的他凌空提起了十几公分。
“听好了,型男,不管你爹是谁我都能把你揍进医院。”一脸秋霜的郑珠拎过陈梓然,字里行间冷冽清晰:“除了陈司令。”
刚听了前半句的陈梓然还滚了一下喉结,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便开始欢脱起来,这家伙把食指竖到了郑珠面前摇了摇,然后絮絮叨叨起来:“咳咳,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陈梓然,家父上海战区司令陈誓辉上将!现在把我放下来,我还可以原谅你,而且看你长得还不赖,如果好好跟我道个歉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让你当我的马子……”
“完了……”白柏头疼地扶额,果然就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惨呼。
陈梓然被郑珠蓄力的一记直拳击中小腹,然后捂着肚子惨叫扑街。
郑珠甩了甩手刚要转身,陈梓然从地上顽强地挣扎起来:“我爸是陈誓辉,你……你丫说话不算话……”
“所以啊,你没被我揍进医院啊。”郑珠一摊手,表示自己并没有食言:“哦对了,记得平时多做做仰卧起坐,好好锻炼锻炼腹肌,下次再被打就不会这么疼了。”
“你大爷啊……”
“郑珠姐,胜男姐她没事吧……”为了防止陈梓然的嘴炮继续惹事,白柏立即上前抢过话题。
“放心,没事儿的,让我来扶吧。”
“哦……好。”
郑珠搀过左胜男的时候,见到了白柏怀里喵喵直叫的小奶猫,扬眉道:“在地下车库你就是为了救这只猫?”
“对……”
“哼,我要是胜男,可不会就扇你一个巴掌那么简单,太便宜你了。”郑珠吐露的每个字句都像是塞满了一触即发的炸药。
白柏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敢和这个左胜男的无间闺蜜及上海战区的“活火山”对视。
郑珠扶着左胜男刚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侧过脸道:“你胜男姐肯定要住院了,我等会儿叫人开车送你。”
“不是没事儿的么?”一听到要住院,白柏猛然抬头。
“我说的没事是指死不了人。”郑珠单手叉腰。
白柏急了:“那……那还是很严重啊,我去医院陪……”
“Stop!”郑珠没好气地打断了白柏的话。
“有我在你还担心还伺候不了你的胜男姐了么,再说要不是你不省心去救这只猫,你胜男姐能成现在这样么!”郑珠抬手朝他怀里的小家伙凌空一指。
“喵!”无知无畏的小奶猫在白柏的怀里拼命地扬起两只小爪子,想要去抓那根正对着它的手指,郑珠忍不住抬手轻点了一下它的脑门,于是它叫得更欢了。
“反正今晚你就给我好好闭门思过吧!”郑珠收起手指,一本正经,颐然气使。
“是……”
见白柏那脸落寞的表情,暴脾气的郑珠心也软了下:“行了行了,看你那委屈小媳妇儿的样儿,难看死了……不管怎么说你救了胜男,而且我听那些快速反应部队的士兵说,你在电梯井狙击工蜂的时候很爷们儿嘛。”
郑珠又用肩顶了顶白柏坏笑道:“看来胜男的迷弟**养成计划初见成效了呢。”
白柏:“……”
“不过,你是怎么混到救援小队里去的,你胜男姐醒了之后肯定会盘问你,所以赶紧想个周全的解释吧,她可没那么好糊弄……郭垚,远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郑珠提到郭垚,口气骤然冷了下来。
“谢……谢郑珠姐提醒……”
郑珠嘴角松了下来,然后一边扶着昏迷的左胜男,一边扬手做了个“去吧去吧”的手势。
本来都快把郭垚这茬事儿给忘了,可现在经郑珠这一提醒,白柏心里立刻开始七上八下的了。
“我说这妞谁啊,怎么这么刚……”陈梓然捂着小腹龇牙咧嘴地走了上来,一脸来例假的表情。
“Snake的副队长,胜男姐的副手,郑珠。”
“她……她不会就是咱上海战区那个传说中的‘移动的活火山’吧?”
“是她。”
“我靠……”陈梓然仰面朝天,捂住了脸。
“我先回家了……”
“哎哎哎,你回去也是一个人,多冷清,今晚到我那儿睡吧!”陈梓然一笑,向白柏发出了盛情的留宿邀请,可白柏的回答简洁明快。
“不要。”
白柏迈开步子往前走去,陈梓然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我爸今天肯定不在家,他还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呢!”
“不要。”
“喂,都是男人害什么羞嘛!我们晚上可以好好聊聊男人之间的话题!”
“不要。”
“对了,感觉那个郑珠和你很熟的样子,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