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天寒记

第十卷 第十四章 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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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致隽走出洞口,看到满天星光,转过身一把将火把远远地扔进洞里。他望着天上的星星,一颗流星缓缓滑过夜空,他默念道:“白天宇——我不该对你抱有幻想,我对你很失望,连我都打不死你,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试着像往日一样挤出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他动动嘴角,过了一会儿,他心想:这一定是哭的样子。

他坐在这个悬崖峭壁上,身处一片棺材丛中,什么也不想,只感到疲惫,过了一会儿,身上被露水打湿了,他回头看看最近的一个棺材,他过去推开棺材盖,伸手摸摸,摸到一堆白骨,他抬起腿踩在白骨上,听到白骨断裂的声音。他躺在棺材里,身底有些硌人。他盖上棺材盖,只露出两只眼睛望着天上的星星,躺下去不多久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天亮后,他一睁眼看见一个头骨,吓的赶紧从棺材里跳出来,身上沾着碎骨,赶忙脱下外衣扔了,他盖上棺材板,看着被压碎的骨头,怒道:“我怎么跟你这死鬼睡了一夜!”

陆致隽捡起落在岩石上的剑,白天宇的剑,看了看,提着剑离开了。他没有按原路返回,他在深山里走了两天,来到山里的一座木屋前,木屋里住着两条半先生,他见到两条半先生,对两条半先生道:“先生,请教我易容术,只教我易容成一个人就可以。”

两条半先生斜睨了陆致隽一眼,陆致隽犹豫了很久,对两条半先生跪下,道:“请先生答应。”

两条半先生捏弄着手里的东西,眼睛照旧一眨不眨,那眼神,有着让人透骨的寒意。两条半先生甩开拐杖进了里屋,道:“你只有一天时间。”

陆致隽欣喜地起身跟到里屋,跟着两条半先生学起来,他聪明手巧,只一天时间,就掌握全部要领,那天夜里,他更是整夜未睡,一直坐在屋里调和黏土,第二天白天,当他把白天宇的脸在自己脸上捏出来时,他便离开了。

他带着跟两条半先生讨要的工具到了镇上的客栈里,正值午饭时间,他穿过大堂往白天宇住的房间走去,听到人数不多的大堂里有人连声喊“师叔”,他本能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一个男子笑盈盈冲他走来,口中还叫着“师叔”,他知道,他现在是白天宇,虽然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但他必须假装认识。

那男子跑近,笑道:“师叔,你怎么没看见我们?”

白天宇略微傻了一下,目光悄悄打量一下整个略显昏暗的大厅,发现有两张桌子上的七八名男子都在看他,在那群人里,他终于见到一张熟面孔,是周捷。此时他心里有些慌,完全没料到会遇上“熟人”,尤其还是周捷,但现在,跑是不可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

白天宇道:“你们也来了。”

他和那男子,周捷的弟子葛修镜,一同向那两张桌子走去。周捷起身,面带微笑,不知是不是白天宇心虚,他觉得周捷用一种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他不知道是兄弟二人究竟熟到什么程度,但从“白天宇”的口气里能听出来,“白天宇”对周捷是敬重的。他小心地走到周捷面前,学着“白天宇”的声音叫道:“师哥。”

周捷的目光的确闪了一下,模仿另一个人,即便再像,都不可能跟本人一模一样,但周捷没多说,道:“坐下吧。”

白天宇在周捷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故意把剑放到显眼的地方,把剑上的名字露在外,他料想,“白天宇”应该也不知道周捷会到这来,于是道:“你们怎么会到这来?”

周捷道:“先不说,吃过饭了吗?”

空着肚子的白天宇答道:“吃了,你们先吃吧。”

周捷道:“那我们吃了。”

白天宇不知道再说什么,周捷是个老狐狸,不能让他抓到任何破绽,但什么不说什么不做更可疑,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这张假脸和“白天宇”的脸究竟有多像,他必须尽量离他们远一点,他假装有事,道:“我先回屋一下。”

周捷点头。白天宇拿着剑起身回了房间,一回房间便在想,要不要就此溜走,如果被周捷发现白天宇是假扮的,落不到好下场。可是现在就逃走,他未必真能逃脱,最后,白天宇决定暂时留下,待找到合适的时机再离开。他一边找地方藏好他包袱里的易容工具,一边察看他自己的包袱,察看屋里有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一边检查一边念叨:“我是白天宇,我是白天宇——”

他想着“白天宇”的说话腔调和行为举止,“白天宇”是个行为稳重的人,总是一副若有所思闷闷不乐的样子,但眼睛里闪着聪慧灵活的神光,在普通人眼里,他应当是个讨人喜欢的人。

过不多久,他果然和“白天宇”一模一样了。

他把那扇小窗虚掩着,屋里暗了许多,他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装不下去,就从这扇小窗逃走。

饭后,周捷敲门进来,只有他一人,他一进来,白天宇上前问:“师哥,你们怎么会在这?”

周捷一边审视着白天宇,一边说道:“我来,自然有事在身,你呢,你查的怎么样了?”

白天宇懵了,顿了顿,道:“还是原来那些。”说完,他转身避开周捷的目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周捷的目光在白天宇身上上下回转,道:“你查到陆致隽什么消息了没?”

白天宇更警惕,他沉默一会儿,道:“陆致隽,他死了。”

周捷吃惊道:“死了?”他转到白天宇面前,“你杀了他?”

白天宇想否认,但如果否认,会面对更多的疑问,他小心又小心地点了点头,道:“是。”

周捷用一种报仇雪恨的语气说道:“恶人自有天收,师娘在天有灵,可以安慰了。”

白天宇道:“嗯,对。”

周捷问:“你怎么查到他的下落的?”

白天宇道:“我太了解那个人了,我能猜到他想做什么,顺藤摸瓜,就找到他了。”

周捷琢磨一下,问:“那他的尸首呢?”

白天宇低吟道:“尸首?尸首恐怕已经找不到了,但是放心,是我亲手杀的,不会有错。”

周捷再次打量白天宇,直直地盯着他看,白天宇心里开始打鼓,他想逃避周捷的目光,但越逃避越可疑,他索性回敬周捷的目光,二人就这么对视。

周捷道:“事情,不是就这么简单吧。”

白天宇转头望望那扇小窗,已经做好随时从窗口逃走的打算,以轻松地口吻说道:“不然呢?”

周捷道:“不管怎么说,大仇得报,了了一桩心事。”但他脸上似乎略微有点失落。

白天宇心底松了口气,把目光从窗口转了过来,道:“师哥呢,此行有什么任务?肯定不是游山玩水。”

周捷似乎有点惊讶白天宇会说最后那句话,白天宇也迅速意识到自己口语轻薄,又立马正色道:“这里是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周捷点点头,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问道:“你当真亲手杀了陆致隽,毕竟他那么狡猾。”

白天宇很想问一句:不然怎样,师哥在怀疑什么。但站在真正的“白天宇”的角度上想,“白天宇”应该不会这么说,他使劲模拟“白天宇”的神情语气,点头道:“我追踪他到了一个山洞,他跟一个人起了争执,两个人动了手,陆致隽把那个人杀了,我本想救那个人,但没想到他下手又狠又快。他也没料到我会出现,我趁他没反应过来时,就把他杀了。”

白天宇把心提到嗓子眼上,一边努力让自己忘了自己是“陆致隽”,生怕自己出现口误,一边小心揣测“白天宇”究竟跟周捷说了多少,是知无不言还是有所保留,而且,他自己也并不很清楚“白天宇”究竟知道多少,这其中的深浅,很难把握。幸亏是他头脑敏捷诡诈,若换成别人,此刻早已露馅。

周捷听完白天宇的叙说,问道:“他死前没说什么吗?”

白天宇深思道:“说什么,他好像,三言两语说了什么,我当时没记清楚,对了,我似乎听到一句,他说他冤枉,他说,是有别人利用他杀师娘。”

周捷提起精神:“哦?他这么说?”

白天宇道:“好像是的。”

周捷道:“那你没问他?”

白天宇摇头:“没有,他那个人说话,真真假假很难分清,不信也罢。”白天宇觉得必须主动出手,不能总这么被动,顺便试探一下周捷究竟知道什么,“师哥怀疑他什么?”

周捷叹息一声,道:“其实说来,他小时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还是我跟师父把他从他鞭子底下救下来。”

这句话先引得白天宇一阵心酸,继而又让他震惊,他在心里惊呼:是他救了我!脑中想到这里,嘴上也不落后,几乎同时说道:“师哥与他还有这样的渊源,那救了他之后呢?”

周捷似乎不愿多作回答,道:“救了他后,就没再见过他了,没想到他能变成这样。”

此时,他似乎分成两个人了,“陆致隽”在暗中说:我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去问。白天宇接到这个指令,心思在肚肠内辗转一圈,化成了“白天宇”的口气,道:“师哥救过他,他竟然不心存感激,还和山庄作对。”

周捷道:“他应该不知道这事,好好一个人,如此作践自己,最终落得这个下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白天宇见周捷脸上带着的失望的表情,猜测周捷是为“陆致隽”的下场而有所感怀,看来,真如“白天宇”所说,周捷的确是个正义磊落之人,难怪凭“白天宇”这样一个人会对周捷心服口服,如此说来,周捷似乎真的对那只鬼的事一无所知了。所有念想,只在一念之间。表面上,白天宇并没有停顿,他故作犹豫地说道:“师哥,有没有什么人,一直跟山庄纠缠不清,在背地里鼓捣是非?”

周捷用一种明知故问的语气说道:“陆致隽。”

白天宇道:“除了他呢?”

周捷道:“除了他,恐怕再没别人了。”

看来,周捷真的一无所知,同时证明,“白天宇”没和周捷提过有关那只鬼的事情,白天宇心里,总算有了些底,而且,周捷的话表明,现实中,“陆致隽”背起了所有的黑锅,这大概,就是那只鬼高明的地方,除了“陆致隽”,没人再知道了。

白天宇觉得,要从别人那里查到那只鬼的踪迹消息是不可能了,唯一的突破口还在自己这里,而他渐渐的形单影只,他似乎能感觉到,他最终会走上一条绝路。白天宇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白天宇奋力掩饰着心里的绝望,说道:“师哥,陆致隽认为,他爹的下落和精钢剑息息相关,是真的吗?”

周捷先并不回答,他转头望着狭小的窗子,似乎才发现这窗子是关着的,他走过去,轻轻推开小窗,屋里亮堂起来,白天宇看他堵在了他预备的逃生出口处,又开始紧张起来。最后一搏,如果没有出路,但愿在死前能得知真相。

周捷望着窗外,带着一丝忧虑说道:“他说的,应该是对的。”

白天宇嗓子微微发抖,问:“为什么说,应该是对的?”

周捷转过身,沉默了很久,才幽幽说道:“我临来时,师父才告诉我,当年,陆九魂偷了精钢剑,这二十年来,剑,一直不在师父手里。”

白天宇不敢再说话了,他怕一出口,变了声音。

周捷低下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他拿着锦囊,反复看了几遍,道:“临来时,师父交给我的,他要我跟你一起打开看。”说到这里,周捷开始揭开锦囊。

白天宇握紧双拳,似乎想要攥住他颤抖的身体,他想走过去,又不敢走过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天马上要塌下来一样,他隐隐感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一切都会终结,包括他自己。

周捷从锦囊里拿出一张羊皮纸,谨慎地打开,看到上边的内容,表情十分平静,他抬起头,看着白天宇,把羊皮纸对着白天宇摊开,白天宇见到上边写了两个字:寻剑。

周捷道:“听说当年陆九魂偷了剑不敢留在中原,跑到这里,投奔了他儿时的拜把兄弟,他来到蜀地后,就此销声匿迹了。”

白天宇激动的喉咙发哽,他甚至头脑一片空白,不是白天宇,不是“陆致隽”,只是一只没有魂魄的躯体。

周捷道:“精钢剑,就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