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壤打开大门,将钥匙放在鞋柜上,他单手提着一个鼓胀胀的购物袋,袋口露着一截西芹叶,他尚未开口,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人一鸟穿过电视墙与沙发间的空地,齐齐紧急刹车在他面前。
人是漂亮女人,鸟是大只青鸟,她们前胸贴后背地站在一起,饥肠辘辘却也炯炯有神地盯紧了福壤手里的购物袋。
福壤愣了一下,从袋子里掏出一根新鲜胡萝卜和一包全麦吐司。
全麦吐司被饿到恼羞成怒的木苒劈手夺过,她身边的大型鸟类也不甘示弱,脖子一伸,迅速啄走福壤手中的胡萝卜。
福壤泰然自若地点点头,“半小时后出来吃……”
他的话还没说完,木苒已经叼着一片吐司扬长而去,剩下大鸟和福壤一前一后站在门边,大眼瞪小眼。
“呃……”福壤正要说话,那只鸟扑腾拍打着翅膀,在满屋子的羽毛飞扬中,跳着两只竹竿似的鸟腿,“嘎”的一声,蹦蹦跳跳尾随木苒而去。
福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直到她们全都消失在客厅的拐角,这才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的冰箱里一片狼藉,冰柜的夹层中居然还插着一根羽毛,显然在福壤回家前,这里已经被洗劫过。
福壤把新买回来的食物井井有条地摆进冰箱,这才提着剩下的生食转进厨台间,他刚刚把黄豆倒进碗里泡着,一根青色的羽毛就飘飘转转地落在他视线正前方。
“……”福壤捏起那支羽毛,看也不看身后的“肇事者”,直接将“异物”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青鸟,不要在厨房梳理羽毛。”
“啾?”一颗毛茸茸的鸟脑袋从福壤肩后伸出来,歪着头,用一粒黑黝黝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福壤手中的工作。
福壤陆陆续续地把袋子里的食物全都摆出来,放眼过去,全是清一色的素食。
青鸟眼珠子转了半天,最后定格在福壤右手边的一块白嫩豆腐上。
福壤利落地切下豆腐的一块边角,手腕一抛,肩膀上的鸟嘴欢欣雀跃地张开,“咕”地一声吞下了。
福壤嘴角略略一弯,鼓励地拍拍心满意足的青鸟脑袋。
青鸟被拍得开心,张开双翅在厨房里呼呼转了一圈,它身形庞大,直直站着的时候甚至比一米九多的福壤还要高上半个头,倘若张开翅膀,体型更是大上许多,十分震慑人。
福壤却见怪不怪,只是淡声安抚道:“别闹,等会儿小姐吃到鸟毛,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青鸟一听到木苒的名字,果然立即安静下来。
福壤微微笑。
在青鸟还不是一只鸟的时候,他就认识它了,他想不起来那是多少年前,只依稀记得,那个时候青鸟还只是一颗鸟蛋,木苒也不是如今这副佛挡杀佛魔阻弑魔的凶狠模样,他尚未见过木潸,便以为木苒永远都是他初见时候的样子,任性,漂亮,善良,像阳光一样。
“啾!”青鸟挨着福壤的脖子蹭了蹭,亲昵热情。
“像个小孩一样。”福壤淡淡揶揄了一句,手上又为它抓了根菠菜。
青鸟示好地抬起一只脚,瘦瘦的鸟爪上绑着一个鹅黄色的竹筒,竹筒的大小恰好容得下一张卷起来的信纸。
“乖。”福壤摸摸它软软的脑袋,笑道:“我不寄信。”
福壤不常笑,大部分时间里他总是木讷着一张脸,不喜也不悲,看上去就像一尊石雕,不熟悉他的人往往误以为他的灵魂也如外在所见般坚硬冷酷,却不知道,这样一个大男人在家庭中所扮演的,却是贤惠能干的妻子和温柔忍耐的母亲。
青鸟是生养在兆族村落里的异兽,兆族人除了托它们传递书信外,偶尔出趟远门,也会让它们帮忙载上一程,因为这层关系,大部分的兆族家庭都会饲养一两只青鸟,木苒在很小的时候便远离家乡,本不该饲养青鸟,也是缘分使然,让她在离家的途中,捡到一粒孤苦的鸟蛋,进而孵化出如今身边这只大鸟。
当然,孵化鸟蛋这种事,绝对不会是木苒亲力亲为的。
福壤想起初相识那会儿,无依无靠的自己被木苒所救,懵懂地跟在她身后,不知是哪一天午后,木苒翻捡背包的时候将一粒拳头大的鸟蛋扔给自己,漫不经心丢下一句“好好孵着”便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不敢违背木苒的福壤便用一件破衣裳将鸟蛋裹了塞进怀里,整日整夜地窝在心口上最暖热的地方,即使不知道怀里的蛋是死是活,他依然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它。
只因为这是木苒吩咐他做的第一件事。
过了不知多少天,这只青鸟在午夜破壳而出,它在福壤宽厚的掌心上数次跌倒,又数次重新站起来,它不会说话,只会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只小生灵,却让福壤一夜之间明白了新生的含义。
那是青鸟的,也是他的新生。
“砰!”木苒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福壤和青鸟互看一眼,同时转身朝声响处奔跑过去。
书房里,木苒甩落了一地的书籍本子,剩下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挂在桌角摇摇欲坠,她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咬牙冲手机那头的人威胁道:“木潸,你最好安分守已地把自己当成个普通人!”
福壤这才听出木苒是在和木潸讲电话,他先前只听说小小姐被族长派出村子执行任务,但从木苒的口气里,好像不仅仅只是执行任务这么简单。
“木潸!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翅膀硬了眼里没我这个姑姑了?”木苒高声厉喝,声音严厉至极,吓得身后的青鸟迅速隐蔽到福壤身后,只露出一粒亮晶晶的黑豆眼,畏惧且好奇地偷看。
福壤皱眉。
木苒是个冷心冷性的人,在很小的年纪里似乎就看透了许多事,她虽然行事直接性情暴躁,但大部分时间里连话都懒得说,全世界能让她这么大动肝火的,可能也只有木潸了。
书房里,木苒的声音忽然软了下去,她说了很多话,福壤没有听得特别清楚,直到她的生意突然变得凄厉起来,他才猛然回神般讷讷看向木苒。
“那你有没有替你的族人考虑过?你不要忘记你从小跪在祖宗牌位前背下的那些祖训!你更不要忘记,你,木潸,你是长房长孙!你肩负着的是什么样的责任?”
空气里都是木苒戛然而止后的余波回绕,青鸟依旧缩在福壤身后不敢现身,福壤的脑子隐隐作痛,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木潸……木潸?”木苒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喊她,“听姑姑一句话,不要重蹈你爷爷的覆辙,木潸……”
电话那头可能被挂断了,木苒茫然地放下手机,又茫然地看向门边的福壤。
福壤走向木苒,身后的青鸟亦步亦趋地跟着。
“阿福……”木苒两臂撑在桌上,喃喃低语道:“木潸会出事的……木潸出事了怎么办?”
福壤抱住木苒的肩膀,将她小心翼翼地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不会的,小姐,我们这就去找小小姐,她不会出事的。”
身后的青鸟终于跳出来,“啾啾”地高声鸣叫着,它背对木苒和福壤,不停拍打翅膀,示意他们上它的背。
木苒毕竟是木苒,她很快便从福壤怀里重新站直身体,她的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整个人凌厉得像一把出鞘的剑,“阿福,你去收拾东西,我把手头的工作全部交代一下,青鸟,你去吃饱东西,能吃多饱就吃多饱,我们接下来,要飞很远的路。”
青鸟“啾”地欢鸣一声,拍打着翅膀乐颠颠往外跑。
福壤看着木苒。
木苒轻轻点了下头。
福壤不再多问,转身去收拾他们的行李。
三天后,青鸟载着木苒和福壤朝木潸所在的城市飞去,途中偶遇穷奇大战貔貅,他们被卷进战场,在慌乱间,青鸟循着路线跌入赵家窗户,于是木苒遇见了这辈子第二个会让她暴跳如雷的人。
那,已经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