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堇若，你在矯情什麽呢？怎麽會想到‘近鄉情怯’這個詞，這裏不過是一段回憶而已啊。”
慕堇若拍了拍臉頰，想把自己從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中解救出來。這個時候，禦風使者已經飛入沫汀城的禦風驛站，慕堇若的遊戲人物也如同仙女下凡一般降落下去，站在了禦風驛站的門口。
沫汀城是慕堇若進入遊戲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個城鎮，同時，又是她失去記憶、“重新進入”遊戲世界後所去的第一個地方，所以這個地方對於她來說，有著不一樣的感覺。
玄武國尚黑，沫汀城作為玄武國西方邊境大城，滿城都是黑壓壓的建築。與慕堇若記憶中不同的是，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築物再也不是被灰塵覆蓋的模樣，而是凝結著一股沉重的水意。那雕刻著龜與蛇的瓦當下麵，似乎隨時都能滴下水來。
目前來到玄武國的玩家，大多是選擇做水屬性的武者。他們穿著以黑色為主色調的古代衣服，或是在這水潤的長街上匆匆穿行，或是三三兩兩結伴尋找任務線索，恍若流動的墨汁，也彷佛是曾經那個世界上無處不在的NPC們。
慕堇若的遊戲人物站在禦風驛站門口發呆，那身雪青色的衣裙依舊引人注目，也有玩家過來搭訕。她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也不願意裝作不在、故意不理人，索性操縱著人物行動起來，在這長長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著。
耳機裏不斷傳來NPC和玩家們的各種聲音，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幾位客官裏邊兒請！”
慕堇若調整視角，果然看到路邊那棟三層小樓門口掛著一個大大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
醉仙樓。
與記憶中不同的是，這四個大字的下麵還有幾個小字：
沫汀城分店。
慕堇若不禁微微一笑，這個名字，不知道會受到多少玩家的吐槽？
她扭頭看了一眼沙發中的蓋顏，正安靜地戴著頭盔陷在沙發裏，看上去就像在睡覺。看著那個略顯舊意的遊戲頭盔，慕堇若不知道此時是種什麽感覺。是該遺憾她無法真正“設身處地”地憶往昔呢，還是該慶幸她沒戴頭盔所以不用經受更大的煎熬呢？
慕堇若在悅來客棧門口站了一小會兒，聽著小二跑堂的吆喝聲，就像是回到了她剛進入五行大陸的那一天。不知道那些寵物食品有沒有變化呢？那些小魚幹，小骨頭，應該都在吧？還有那個便便形狀的寵物食品不會被濼邑科技取消吧，真的有人喜歡用屎殼郎當寵物也說不定啊……
當初宋名揚一時激動、操作失誤，讓她重新變回了千年木槿樹，後來也沒有再成為他的寵物，那她的寵物包包裏那幾十瓶楊枝甘露都浪費掉了吧，不知道宋名揚是不是很心疼？
“哇塞，樹妖BOSS入城了！”
一個玩家在慕堇若身邊大叫一聲，打斷了慕堇若的思緒。她一轉身，那個玩家正呼朋喚友來圍觀她。
“哇哦，真的，妹子你手太巧了，這得捏了多久啊，幾乎和千年樹妖一模一樣！”
慕堇若道了幾句謝，趕緊離開了圍觀人群，匆匆往前走了幾步，猛然間，她的動作一頓，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視野中。
那個人一身黑色勁裝，背著一張巨大的黑色大弓，弓身上，大大的“樓”字分外醒目。他的雙手不停用法力具現出一支又一支鋒利的羽箭，還會把黑弓取下來，朝著某個方向射一箭。
慕堇若呆呆地看著那個NPC，他有一張與樓十一一模一樣的臉，而他的頭頂上，也正是“樓十一”三個字。
“嗖”！
一支羽箭破空飛去，“樓十一”手撐大弓，得意說道：
“我，樓十一，乃是獵戶樓家第十一代家主！”
這不是樓十一的聲音。
慕堇若僵住的手指不知何時又動作起來，操縱著遊戲當中的“慕堇若”走到樓十一身邊，鼠標往他身上一點：
“我，樓十一，乃是獵戶樓家第十一代家主！”
一點變化都沒有。
看著樓十一那不斷重複的動作和台詞，慕堇若心裏湧起一陣悲傷。蓋顏已經給她科普過，如果她的等級足夠領取樓十一所給的任務，他的台詞就會改變，可是就算變了，他，還是他嗎？
“我，樓十一，……”
慕堇若飛快地點著鼠標，想要遠遠地離開樓十一的位置，她再也不想聽到他重複那沒有生命的台詞了。
就像是故意要與她開玩笑一樣，沒走多遠，慕堇若又是一愣，街道中央，那個手執金色折扇、一身華麗紫衣、身後還跟著幾個家仆的人，不正是紫小雷嗎？
慕堇若想要繞過他們，可是她已經進入了對方的感知範圍，那個頭頂“紫小雷”三個大字的NPC停在她的跟前，扇子一打，嘴角一勾，耳機裏傳來了清晰的男聲：
“這位姑娘好生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曾經的台詞，曾經的猥瑣，卻不是曾經的聲音。
慕堇若的心情沉甸甸的，眼睛也酸澀難忍。她沒有玩過單機版的五行天下，所以她很迷茫，這些台詞，到底是蘇菖蒲的傑作，還是宋名揚的手筆？
如果是後者，他根據自己的遊戲經曆，豐富了NPC的台詞，這對於遊戲來說，是種好事吧。
可是如果是前者，豈不是蘇菖蒲早就為樓十一和紫小雷們安排好了既定的人生？
“不，不對……”
慕堇若搖了搖頭，她剛才在想什麽呢，她在懷疑昔日的夥伴們嗎，在懷疑他們對自己的感情嗎？就算蘇菖蒲製造了他們的出生，可是他們後來的人生，是他們自己活出來的啊！
然而想通了這一點，卻讓慕堇若更加難過了。
他們好不容易借著“攝魂玉”的力量擁有了自己的意識、自己的人生，卻又隨著“攝魂玉”的破碎而消失了……
慕堇若離開了紫小雷和他的一眾家仆，路過幾位擺攤的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遠遠近近地穿進耳朵，沒過多久，又是一句熟悉的話語：
“買賣消息，雇傭武者，就來找本大爺！”
慕堇若轉換視角，在某個陰暗的巷口，衣衫襤褸的NPC宸墨正倚在牆壁上，破舊的鬥笠遮擋著半邊臉，露出淩亂的發絲與青色的胡茬。
她想起了遊俠們接取任務的那棵大柳樹，連忙往那裏跑去。被烈日炙烤得翻轉著樹葉的大柳樹，如今是一派翠意盎然；而那條曾經瀕臨幹涸的河流，如今也是波光一片。
可是慕堇若的目的地並不是大柳樹，而是大柳樹的後麵，臨河的位置……
當那襲紅衣映入眼簾的時候，慕堇若的視野忽然模糊了。
他沒有再穿蓑衣，沒有再喬裝打扮，他就那樣安靜地坐在河邊，任溫柔的柳枝拂過他的青絲，任多情的河水倒映著他的容顏……
也任憑那一個又一個的女玩家，圍在他的身邊，合影，嬉笑，玩鬧，甚至說著各種露骨的言辭。
他的頭頂上，“楓葉”兩個字，無聲地懸空。
慕堇若看著自己的遊戲人物一步一步地走過去，鼠標停在“楓葉”的背後，卻沒有按下去。不知道是別的女玩家在和他對話，還是係統設置了定時的台詞，那個與楓葉一模一樣的NPC，忽然就“說”出了一句話：
“我？我沒有名字……不，我的名字是，楓葉……”
慕堇若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嘴角卻翹了起來，是一個嘲諷的笑，嘲笑著自己的行為：
“我為什麽要到沫汀城來呢，我是來找虐的嗎……物是人非，這才是真正的‘物’是人非……”
你們，終於變成了真正的NPC，再也不用顛沛流離，再也不用爾虞我詐，再也不用流血殘殺……你們都還“活著”……
可是，對不起，這樣陌生的你們，我……無法麵對。
慕堇若抹了一把眼淚，想要退出遊戲。
（好友）蓋世紅顏花大少：木木木木！出大事了！
……
蓋顏記掛著昨晚沒做完的任務，一上線就要去打怪，結果某個人好像在專門守著她一樣，她連安全區都沒跑出去，就又收到了陌生人的私聊。
（悄悄話）我是蘇菖蒲：在嗎？
（悄悄話）我是蘇菖蒲：謝天謝地你終於上線了。
“五行天下”這個遊戲，雖然允許陌生人之間發送私聊，但僅限對方在線的時候。這個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發了多少個“在嗎”，終於把蓋顏盼上來了。
（悄悄話）蓋世紅顏花大少：……雖然我讀書少但你也騙不了我，你等著，我研究研究怎麽屏蔽陌生人。
（悄悄話）我是蘇菖蒲：請等一下，我再說最後一句，行嗎？
蓋顏沒理那個人，她真的在研究怎麽屏蔽私聊，她才不想在玩遊戲的時候老是被神經病騷擾。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黑名單”，連忙把那個人的ID複製進去，剛要點“確定”，卻看到那人發來了最後的話。
（悄悄話）我是蘇菖蒲：你是我遇見的唯一一個知道斷腸崖可以刪號的人，不管你認識濼邑科技的什麽人，請你給你朋友帶個話，讓顧之森或者宋名揚進遊戲找我，好嗎，隻轉告一句話也可以，就說，五行神女在等待濼邑書生，雪清泫在等待慕堇若。拜托了，求你了！
什麽？！
蓋顏一激動，小手一抖，直接按下了“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