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绯绡见那白鸟一去不复回,肯定地说。
“好像我真的来过这个地方。”王子进望着眼前的熟悉景致,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缓缓地涌了上来。
“来没来过,要进去再说。”绯绡四处看了一下,“哎呀,这里离门太远,我们直接爬过去吧。”
“这、这不大好吧……”王子进说着整了整衣冠,“她说过要等我,不如找人通报一下再进去,这样未免……”
绯绡听了这话,不禁头疼,指了指天上,“现在已是月上中天的半夜了,你还指望谁帮你通报啊?”他低声道,“你小心了,要进去了。”
王子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衣领被人提起,接着两脚离地,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哇哇哇,你要干吗?”还没等他叫完,整个身子又开始往下沉,眼见那墙檐就在眼前,他急忙伸手扒住,吓得他一身冷汗,趴在墙檐上直喘气。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他回头一看,那墙足有两人多高,绯绡正站在下面抬头朝自己坏笑。
明知他行事一向如此,王子进也不想说什么了,急忙探头就往墙里看去。
这一看,王子进整个人都愣住了,鼻头跟着一酸。
只见黑夜中,庭院里,落雪间,正有一朵百合花迎着细细的轻雪,傲然绽放。
那花茎碧绿,花瓣雪白,白玉般的花瓣中簇着火一般红艳的花蕊。
似乎如一个娇羞的女子,在默默地等着他。
“王公子,我将盛装恭迎!”颜如玉的话犹然在耳,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方式,他不知道一朵应该在春天开的花绽放在雪中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知道看到这夺目芳华后自己心中的难过。
王子进见了那花,顾不上疼痛,从墙上连滚带爬地溜了下来,他缓缓地走过去,撑开自己手中的油纸伞,挡在那株百合上。
眼中全是爱惜之色,他口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能忘了你呢?”
想他十年以前曾随母亲来过这里暂住,那是一个有着温暖的杨柳风的春天,小小的他,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一枝百合。
它是那么白、那么美、那么香,那是他所见过的最诱人的东西。
“如果你是女子该多好?我定当娶你为妻。”
他为了这花浇了一个夏天的水,除了一个夏天的虫,终于在分别的日子把当时最喜欢的玩具埋在花的旁边。
如今岁月如潮,他已长大成人,那陪伴了他一个夏天的花,那最初所迷恋的美,怎么就被他给忘了呢?
也许人就是这样忘恩负义,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失去曾经拥有过的童真。
然而它竟然记得,所以才拿了他的生辰八字,变成女子,拼尽性命只为见他一面。
“就是它吗?”绯绡从身后走了过来,见王子进呆呆地蹲在那朵百合前面,不言也不语,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嗯?”绯绡看了一眼那在雪中绽放的百合,又看了看王子进的脸色,心下立刻明白了几分,笑道,“没有想到你那么小就是一个花痴。”
王子进也不生气,急忙问他:“它说活不到正月,我们要怎生救它才好?”
绯绡环顾了一下四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要它的命,我们把它带回去养在身边,看看再说。”
“好主意。”王子进听了一扫积郁,急忙动手挖起雪来。
两人几下就挖出了那花根,夜色中可见一个白白的如青蒜般的根,上面还纠缠了一些别的植物的须根,泥土相连。
王子进一见那花根形状,立刻笑了起来,他终于知道前几日梦中所见的黄金屋是什么了。
“子进,不要傻笑。”绯绡急忙拍了他一把,“赶快找一下那个盒子是不是在附近,拿了你的生辰八字要紧!”
“对,对,对……”王子进急忙拿着一截木头挖起土来。
两人又翻了半天,才在花根附近找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小木盒,王子进累得一下坐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打开了盒盖。
可是里面只有一个弹弓和玩物,哪里有什么纸片?
“怎么会这样?”他急忙把盒子倒过来晃了几晃,果然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他急忙望向绯绡,“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它还想见你啊。”绯绡见状掩嘴偷笑。
还想见我?王子进听了这话,不由痴了,也好,他也很想见她,见见她花瓣般的面庞,红红的唇,他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说。
王子进想到这里,又开始傻笑起来。
次日两人去买了一个花盆,又添了许多新土,将它摆在客栈向阳的地方,这才放心。
王子进从此日日早早上床,可是那颜如玉却再也没有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可能是离你近了,了却一桩心事,所以就不再出来了吧。”绯绡懒洋洋地边吃鸡边回答他。
王子进回头看着那花盆,新土中吐出一个小小的翠绿幼芽。
外面春风和煦,不知不觉中,春天已经到了。
“过两日咱们去把这花再移回那个庭院中吧。”绯绡见正月过了,不由放心,“不然总放在咱们身边也不是办法。”
“好!”王子进点头答应,不管怎么说,一株花还是长在院落里比较幸福。
拣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两个人就捧着花盆信步回到那个院落,哪知远远地就见有人热火朝天地在搬运石头。
“这是在干吗?”王子进急忙拦住一个工人就问。
那工人擦了擦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答道:“这家在翻修庭院呢,好像主人不喜这庭院的摆设。”
“啊?”王子进叫道,“已经干了多久了?”
“正月刚过就动了土,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
“原来如此。”王子进这才恍然大悟,与绯绡相视一笑,两人这才知道那颜如玉口中的死期是怎么回事。
回去之后,绯绡就找了一个老花匠,把那花埋在了一棵柳树的旁边。
“这花好啊。”那老花匠眯着眼睛望着新出的幼芽,“这是一种很美的百合,雅号叫‘颜如玉’。”他回头又道,“公子真的不想卖出去换钱?”
王子进听了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只有这样美丽的花才能配得起这样的名字。
花匠于是拿起锄头,嘟嘟囔囔的一边念叨什么一边把花种了下去,罢了说:“太美的花是有灵魂的,要一边埋一边诵经。”
他说完又摸了摸那花边的柳树,那树亭亭玉立,正吐翠绽芳,笑道:“埋在柳树边再好不过了,柳树的落叶多,正好可做花肥。”
王子进却全都充耳不闻,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在春风中摇曳的小芽,“如玉,你看,我没有忘了你吧?”
那小芽似乎明白了王子进的一番心意,在含笑低首,娇羞不语。
“此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王子进望着它一时心酸,感慨一声,和绯绡回客栈去了。
但是没有两日王子进就再见了颜如玉。
“公子,公子可曾忘了我?”颜如玉一如往昔,站在黑暗中朝他笑。
“如玉,如玉,你近来可好?”王子进一时喜出望外,想道歉,又想诉衷情,一肚子的话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公子请不要叫奴家的闺名嘛。”颜如玉竟娇羞地躲避。
“咦?”王子进听了一愣,只觉这话里有话。
只见她一摆手,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青衣的少年,那少年风度翩翩,身材瘦长,站立之中也有一番风姿。
“公子,这是柳郎。”颜如玉低头含羞道,“我和柳郎多亏了公子的撮合才能在一起,我们此番是来谢媒的。”
“谢、谢媒?”王子进一时目瞪口呆,自己怎么这么快就从她的如意郎君变成了媒人?
“多谢公子撮合,才能令小生觅得如此如花美眷。”那青衣少年一揖到底。
“不、不谢……”王子进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王公子,我要走了,咱们后会有期吧。”颜如玉说着往王子进的手里塞了一张纸片,低声道,“王公子,这个还你,我家柳郎见了又该不快了。”
王子进低头一看,手中多了一张皱皱巴巴的小纸片,正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再一抬眼,颜如玉和那青衣少年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捏着那张纸片,一个人站在黑暗中,一时哭笑不得。
“这茶可真是好喝啊。”绯绡捧着茶碗感慨。
那日颜如玉走后,两人在书桌上发现一罐兰草,绿色的叶子,中间一条红线,正是那日在颜如玉屋中不曾入口的神仙茶。
“是吗?”王子进抿了一口道,“这谢媒礼可不怎么样……”
绯绡知他因颜如玉的事吃醋,心中不快,便一伸手推开了窗户,一心想引他高兴。
只见下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姑娘们都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出来踏青,正是一幅热闹景象。
“子进,我说一个上句,看你这下句接得如何?”
“你说吧。”
只听绯绡摇着扇子道:“三月三日天气新,绣罗衣裳照暮春。”
王子进想了一下,摇头晃脑道:“雪肤花貌颜色娇,谁家玉人笑春风?”
“好!好一个‘谁家玉人笑春风’!”绯绡听了不禁拍手叫好。
王子进听了夸奖,面露得意之色,只见窗外一片旖旎风光,不由觉得这大好春光似乎已照入他心底。
外面春意盎然,正是鸟语花香的好时节,院落里的柳树旁,一株百合迎风盛放,舞着如玉般雪白的花瓣,似在春风中轻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