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不知所来何事?”他刚刚喝了半盏茶,就从内室走出来一个身形雍容、略显肥胖的中年妇人。
妇人看着他的目光迷茫,似想不通这个陌生少年所为何来。
“请问包老先生在吗?”青绫也故作懵懂,“在下姓胡,是来送还他遗落的单据的。”
“家父最近身体不适,如果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妇人立刻亲切了许多,令仆人换上热茶。
“哦?只是身体不适吗?为什么我在坊间听说包老爷已经仙去了呢?”
“呵呵呵,不过是愚妇们瞎说的谎话,胡公子居然也相信?!”妇人微微一笑,丝毫不在意,“十天之后,包家会举行一次宴席,届时家父也会出席。如若公子不信,也可亲自前来看看。”
说罢她招了招手,令管家取了张请帖递给青绫,似乎信心十足。
青绫见她举止严谨,知她一点口风也不会露,干脆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到了她的面前,“既然如此,就把单据交给夫人保管了,这似乎是账本上掉下的账页,还请夫人交给账房仔细查看。”
“多谢公子特意走一趟,如果不介意,可否留在寒舍用午饭?”那妇人见青绫面如美玉,心中喜欢,想多留他一时片刻。
“不了,多谢夫人美意,待十日后我们再见。”如果再耽搁一会儿,等账房发现那账页不过是废纸,搞不好会坏了大事。
他说罢起身告辞,在与中年妇人错身而过的一瞬,手指微拂,已经在她肩上拈走一根落发。
待他辞别包家,走出门外,已是晌午时分。大街上车如流水,马似游龙,一扫入冬以来的阴霾。
他今日办成了一件好事,不由兴致大起,忍不住在闹市间多转了两圈。
哪知就在天色渐晚,他准备踏上归途之时,身后竟然多了一个人。那人身着灰色布衣,头戴斗笠,手持木钵,似乎是个年轻僧人。
只是这僧人衣裳单薄,在寒风中仍赤着双脚,一看就知并非泛泛之辈。
青绫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嘴边含笑,突然拐了个弯,往城外走去。
僧人见状一愣,犹豫了一下,跟着他往荒郊野岭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沉下西山,周遭变成冬日里特有的寒冷肃杀。身边冷风如刀,头顶星斗阑珊,每走一步都冷似一分。
僧人初时还抵挡得住,但是越走越冷,忍不住要打退堂鼓。
就在他进退两难之时,一直走在他前面三丈开外,不紧不慢赶路的青绫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小路边一棵歪脖子树上,看样子是要稍作休息。
僧人见状,也只好找到一处背风的所在,端坐在地上打坐。可是这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他手脚都冻得发麻,仍不见青绫有走的意思。
他再也耐不住好奇,小心地靠近那棵歪脖子树,只见一人青衫磊落,眉目如画,正闭眼靠在树上休息。
就在他离那棵树不过丈许的时候,青绫突然睁开眼,朝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在寒冷的冬夜看来,像是笼罩了烟雾般缥缈而遥远。
和尚一见他的表情,顿时觉得不妙,果然,下一刻就见那青衫突然从树上掉下来,委顿在地。
周围只有冷风寥落,荒草遍野,哪里还有青绫的影子?
“青绫,你在想什么?怎么一边吃饭一边笑?”此时在客栈的房间里,六月捧着饭碗,好奇地看着自回来之后就一直笑个不停的青绫。
“嘿嘿嘿,我在想那个和尚啊,居然傻成那样还要跟踪别人。”青绫笑嘻嘻地吃着鸡腿,“我想个办法把他引到了郊外,如果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可能连城门都进不来。”
“他为什么要跟踪你?”六月皱了皱眉,心底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估计是有点道行,看出我是个异类,不自量力地打算降妖伏魔吧。”青绫却不以为然,“六月,你还小,可能不知道,天底下总有那么一些不自量力的人,稍微有点能力,就到处去主持正义,其实这世界上哪有绝对的正义?”
“嘿,我们俩,还不知道谁比谁大呢!”六月冷哼了一声,“小心行得万年船,这是我活了上千年的经验。我总觉得,和尚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跟踪你。”
两人吃过晚饭,六月就走入内室睡下了。昏暗的客厅里,只有青绫一人孤身坐在灯影下,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请柬,小心地翻开,里面露出了一根卷曲的长发。
“哼,你不告诉我,就以为我真的无从得知吗?”他冷笑一声,将长发凑近火烛,头发顿时发出刺的一声轻响,冒出了一缕白烟。
青绫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口中念念有词,渐渐那细不可见的烟雾竟扩散、加深,浓郁得宛如庙堂里的香火。
奇怪的是,在烟雾中,闪现出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之一正是中午接待他的妇人,衣着华贵,体态雍容。
她身后是一张床榻,锦被下有张形容枯朽的老人的脸。老人虽然双目紧闭,气若游丝,与死人无异,但是青绫还是一眼看出他神魂安稳,已经没有大碍了。
“多谢大师救了我爹的性命,小女真是无以为报。”在烟雾深处,仿佛还隐藏着另一个人,不过那人道行甚深,留下的痕迹太少,无论他怎么看也看不清这人身形。
“老人家的命确实是救回来了,但他会忘记很多事情,只能有一些基本的记忆,还望女施主包涵。”
“只要我爹能活过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还有一件事,请女施主千万要注意……”那人不但身形缥缈,连声音都断断续续。
“大师请说。”
“千万不要让他照镜子,一次也不可以,如果不小心被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所有的努力就都前功尽弃了!”那人说完,便一转身走了。
就在这瞬息之间,门外似吹进一股冷风,吹得他衣袂飘飞,刻意掩饰的身影也变得清晰起来。
只见这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色僧衣,背有些微驼,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
“怎么又是和尚?”青绫看到此处,一挥衣袖,打散了凝聚在半空中的烟雾,他只觉一头雾水,兀自坐在椅子上嘟囔着。
而且,为什么起死回生的人不能照镜子?这两者难道有什么冲突?
“六月,我好像知道掌握起死回生之术的是什么人了。”次日早晨,天光大亮,一直枯坐在窗边的青绫突然说道。
“那又怎样?”六月像是所有的孩童一样,扎着两个小髻,歪着头坐在桌前看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不想去试试吗?”
“试了又怎样?希望落空的话会更难过,还不如没有希望!”六月撇撇嘴,继续翻书。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去看看热闹?”青绫微微一笑,似看穿她的心思,“探查一下起死回生的奥秘?”
“逆天而行的手段,多半龌龊。”六月想了一会儿,合上手中的书本,颇为不屑地说,“不过你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倒是不介意陪你走一遭。”
青绫嘴角轻扬,知她早已动心,只是面上挂不住,不好意思说而已。
于是正午时分,两人便相携出发了。青绫找了个卖香烛的店铺,跟小贩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附近的山上有一座破庙,里面人丁寥落,香火稀少。
“看来多半就是这里。”他想起昨天所见的和尚,赤着双足,衣不蔽体,一看就不是什么名门大庙里的。
“你要去拜菩萨吗?”六月穿着绣花的棉袄,踏着积雪,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千年妖怪去进香,也不怕被雷劈。”
“我可不是去拜菩萨,而是去找和尚。”青绫得意地笑了笑,“我昨天得到些线索,好像会使那起死回生之术的人,就是个老和尚。”
“哦?又是个和尚?”六月敛起笑容,低头望着脚下皑皑的白雪,“昨天跟踪你的也是个和尚,你不觉得太巧了一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