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子,不要只看不老不死的好处,千百年的寂寞和孤独,又岂是常人所能忍受?”沉星语气低沉,似有无限寂寞。
这一句话说得王子进惆怅万分,这几日他总是对绯绡的青春常在耿耿于怀。可是如果自己死了,他不知还要一人孤苦多少年,比起生命短暂的自己,却不知可怜了多少倍。
“不说这些了,你这是去哪里?我们一同走吧!”王子进跟她久别重逢,开心地说。
哪知沉星却摇了摇头,“王公子别走了,这便是黄泉路了,还是速速回去吧。”
“你在这里是做什么?”王子进纳闷地问。
沉星低头道:“小星不肯先走,要等王公子一起投胎,不论王公子将来转世是男是女,小星都想和你生在一个年代。”
“快了,快了,你也许不用等很久了……”王子进听她一说,心情莫名振奋,但想到河神,情绪又变得低落。
沉星却俏皮地笑,“小星还是希望能等得久一些,你在这尘世,快活的日子便多一些。”
两人正说着,只听花海中突然响起了悠扬的笛声,沉星眺望了一下四周,感慨地说:“王公子,快走吧,你的小狐狸在叫你了!”
“狐狸,你说的可是绯绡?”这一句竟脱口而出,王子进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铺上。
他回头一望,只见柳儿伏在床旁,累得沉沉睡去。窗外响起悠扬的笛声,王子进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不知是日是夜,想起身看一下,哪知身上如火烧般疼痛,不由哎哟叫了一声。
这一叫,却将柳儿惊醒了,只见她蓬头垢面,两只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见他醒来,眼泪又夺眶而出,“子进,你可是醒了!”
王子进连忙问:“柳儿,你怎的这样了?绯绡呢?他在哪里?”
柳儿的笑容瞬间凝结在脸上,只见泪水从她脸上慢慢滑落。王子进见了急道:“柳儿,柳儿你这是怎么了?”
只听她哀哀痛哭,“我这般不眠不休地伺候了你三天三夜,哪想你一睁眼就是在问他!”
王子进想她是一个官家女儿,自小便没有吃过什么苦,现在如此对待自己确是不易,忙道:“柳儿,我是有事要和绯绡说……”
“不要提他了,就是他将你伤成这个样子。”柳儿说着擦干了眼泪,“我这就叫婢女帮你做点滋补的东西,好好补补吧。”
王子进本想说自己的魂魄便是绯绡引回来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出口,见柳儿出去,他忙扶着墙一步一步走下床去。
他要见绯绡,要问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哪知刚拉开门,就见绯绡倚在门外,如玉树临风,见他出来微微一笑,“子进,你醒了?”
王子进没有想到他居然一直站在门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道:“谢谢你,刚刚我在黄泉路上遇到沉星了。”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你……”绯绡点了点头。
“你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不让她先走?”王子进急道,让沉星一人在那花海中等他,他于心不忍。
绯绡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幸福,我们还是不要管太多才好……”顿了一顿,又问道:“子进,你恨我吗?”
王子进诧异地摸了摸身上的绷带,“是指这个吗?你砍了我十刀算什么?我是不会怪你的……”
“那就好,那就好,子进快把伤养好吧,后面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呢!”绯绡松了口气,眼中又饱含着笑意。
王子进见他这样说,忙问道:“你为何要伤我才行呢?”
“现在不能说,”绯绡笑道,“将来你就会知道了!”
他仍如多年前那样爱卖关子,狡黠地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王子进见他白色的背影越走越远,忙叫道:“若真能逃脱此劫,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吧,如同过去一样。”
绯绡听了并不回头,只朝他摆了摆手,背影伶仃,甚是落寞。
王子进见他答应,心中不由高兴,等逃脱了此劫,等逃脱了此劫……一切便会好起来了吧!
王子进受的是皮肉外伤,养了十几日便行动自如,他跟绯绡日日喝酒吃鸡,望着窗外的白雪红梅,只觉这样快乐的日子过得一日便少一日了。
也曾不止一次地问绯绡为何要伤他,绯绡却总是笑而不答,最后被问得急了便道:“这是我最后留给你的礼物,不要多问,以后便知道了。”
王子进听了心中不由暗笑:自己前胸后背都是难看的疤痕,这样的礼物可是从未听说过。不过绯绡向来行事古怪,他也就一笑了之了。
“子进,最近可还有怪事情发生?”绯绡问道。
“没有,连梦也不做了……”王子进只觉得这几天的日子甚是安稳喜乐,若是一生也能这样度过便好了。
“这便好了……”绯绡颔首微笑。
“难道,是那河已经完全结冻了?”王子进一想心中不由高兴。
“不错,正是如此……”绯绡笑着拿起酒杯道,“来,我们喝酒!”
可是来年呢?来年终会春暖花开,又该如何是好呢?王子进心里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怕再给绯绡添上忧愁。
两人喝了一下午的酒,王子进酒兴大发,将那河神、水怪通通抛在脑后,脑中只有美酒、佳肴与至交。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他年少时,和绯绡两人日日把酒言欢,无忧无虑。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早,没一会儿工夫,天便全黑了。
“绯绡,明日我们再一起吃鸡喝酒好不好?我请的厨子做别的不行,烧鸡最是拿手……”王子进此时已带了些微醺。
“若是明日还能相见,我自然陪你。”绯绡扶着东倒西歪的他。
“好好好。”王子进道,“明日怎生见不得?一定会见得!”说完,便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的房中去睡了。
绯绡立在回廊中,看他狼狈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怕是过十年再来,王子进还是这糊涂德行,没有长进。
然而冬夜寒冷的风吹过,他脸上的笑容竟然凝固,再过十年?希望十年之后,两人还有缘再见。
他俊逸的脸上现出几分坚毅,缓缓转身,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迈着大步,迎着细雪,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王子进一躺在**就进入了梦乡,不知不觉,又梦到了那花海中的小路,沉星依然站在花丛中,红衣如血。
“沉星,你真的要等我一起往生吗?”王子进忙跑过去跟她说话。
可沉星并不答话,站在花海中不住抽泣,王子进见她哭得如牡丹含露,连忙安慰:“这是怎么了?”
“小星是又喜又悲……”沉星泪眼蒙眬地看着他,“喜的是王公子就要与我一起走了,悲的是公子的大限已至……”
“此话怎讲?我这不是平安无事吗?”王子进顿时一惊,不知她何出此言。
“王公子现下还是无事?”
“不错,今日下午我还与绯绡一同吃酒来着,就是陪着我的那位俊美公子,白毛狐狸。”王子进笑道。
“咦,这就怪了!”沉星面现疑惑,“王公子此时就该是个死人了,怎么还好端端的平安无事?”
王子进突然觉得大大的不妙,这是怎么回事?想起今晚绯绡奇怪的神情,莫不是他有事瞒着自己?
他心下着急,大喊一声:“绯绡!”居然一下就醒了。
只见房中一片黑暗,似是午夜时分。王子进忙下了床,手持烛台就往绯绡的房中跑去。
烛火忽明忽暗,如同忐忑的心,透着不安。
很快他便来到了绯绡的门前,缓缓推开了房门。
只见屋中漆黑冷清,哪里有绯绡的身影?王子进并不死心,执着蜡烛将屋中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确是不见那白衣美少年。
而他特意为绯绡准备的锦缎床铺仍好好地叠放在床头,王子进见了那整洁的被褥,心中仿佛被大锤击了一下:同七年前一样,他再次不告而别了。
他孤身站在空房中,眼中不由湿润了,为什么他又这样走了?不是约好明日要一起喝酒吃鸡吗?怎么又爽约了?
王子进想着,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忙奔回自己的房间,将衣柜的门打开,只见里面竟藏了一柄三尺长剑。
他将剑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拔剑出鞘,锋利的剑锋在夜色中闪烁着湛蓝如水的光辉。
王子进抚着长剑喃喃道:“我七年之前就已准备好的,哪想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说罢,他将利剑插在腰后,披上棉袍,大步向门外走去。
只见外面漆黑的天空中又飘起了片片雪花,宛如白色的精灵在风中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