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两人便留宿在刘家大宅中,因为这离奇古怪的事情以及刘居正承诺的丰厚报酬,绯绡一改平日的清高冷漠,意外地答应帮忙。
在得到全鸡宴款待之后,绯绡似乎忘记了白日里的不快,眯着眼睛,躺在**休息。
“绯绡,你怎么如此轻松愉快呢?要知道这大宅中可有妖怪作祟。”王子进抱膝坐在床角,警惕地望向四周。
“你何必如此紧张?我一踏进这家的大门,就知道没有邪物徘徊,倒有股亲切熟悉的味道,让人好不自在。”
“如此说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皆是他们大惊小怪?”
“非也,非也!”绯绡红唇微翘,笑嘻嘻地纠正他,“要知道我并非人类,如果这里的氛围能让我如沐春风,未必是好事。”
王子进抱紧膝盖,更加惶恐。
“而且这位刘姓老爷,分明有所隐瞒。”绯绡眼珠一转,轻轻地说。
“哪里有隐瞒?我怎么觉得他情真意切,句句出自肺腑?”
“他若是遇到了别人还好,遇到我这撒谎的祖宗,自是原形毕露。每次提到他的内人,皆是一笔带过,就连死因都没有说过,而且他女儿像他妻子,为什么会把他吓成那样?稍微痴情点的人,大概都会想到宿命轮回,而觉得忧思无限吧?”
“你说得不错。”王子进听了连连点头称是。
“所以我们静观其变,不可偏信一面之词。”说罢绯绡就吹熄蜡烛,二人和衣而睡。
王子进本就胆战心惊,睡眠甚是清浅,到了后半夜,似有乖戾的笑声,此起彼伏地在梦中回**。
那笑声似鬼怪的尖叫,格外刺耳难听,带着阴森的寒意,直冷到人的心里。
王子进再也忍耐不住,眼睛一睁,就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只见窗外圆月如盘,莹白美丽,正是个满月之夜,而深沉的黑暗中,正有一阵阵笑声,自后院传来。
原来那声音并非噩梦,而是现实中真实存在。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手持烛台,推门走了出去。
而他身后松软的**,厚厚的帷帐之中,正有一双狡黠的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流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
夜露沾身,凄凄冷冷。回廊里花木扶疏,树影飘摇,摇晃的烛光中,映照出一个书生单薄的身影。
王子进循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很快就来到了后院,那声音似蛊惑住他的灵魂,牵引着他的脚步,一步步接近危险的漩涡。
最终他停在了一扇门前,看院外清雅的布置,似乎是少女的闺房所在,正有点点滴滴的光,自门缝中流淌而出。
王子进凑近门缝看去,只见一个紫裳少女,身姿窈窕,正背对着大门坐在房中。
“长夜漫漫,是哪位客人,深夜前来拜访呢?”少女柔声问,而与此同时,笑声戛然而止。
王子进见形迹败露,不由大窘,只好轻咳了一声道:“小生王子进,叨扰姑娘了。”
他刚刚要走,却听屋子里传来柔媚的声音:“王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
“啊?这万万不可……”即便他再花痴,也知道深夜进入少女的闺房,是大大的不敬。
可是那扇大门转眼便被拉开,紫裙少女背对着她站在门前,烛光摇曳中,只见她脑后一个同心髻,小巧漂亮,看身形正是凤仪。
事已至此,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公子请坐。”凤仪依旧侧着脸,背对着烛光,坐在了桌边。
王子进惶恐不安地坐下,注意力立刻便被木桌旁一个黑黝黝的物事吸引。
那是一个雕花镜台,做工繁复,精美绝伦,在烛光下发出淡淡的光泽,美到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看看此物是否为凡间所有。
“王公子,这镜台很漂亮吧?”凤仪似留意到他的目光,轻轻地问。
“很美,很美,最难得的是端庄优雅,毫无扭捏作势之态。”
“这是我的陪嫁呢。”她又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所以我始终舍不得扔掉它,把它留给了我的女儿。”
王子进听了一愣,笑道:“姑娘不要说笑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来的女儿呢?”
少女听到这里,在灯下转过脸来。
王子进一看到她的脸,顿时吓得七魂都飞走了六魄。那不是一张恐怖的脸,甚至十分美丽,但却分明不是凤仪,而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的面孔。
阴气森森,带着怨毒表情。
“啊啊啊啊——”这一吓非同小可,他爆出无限潜力,一把推开木桌,拔脚就跑出了房门。他跌跌撞撞地穿出庭院,来到了九曲八弯的回廊上。
湿冷的夜色里,树影婆娑,似乎随时都会有鬼怪从深深浅浅的暗影中跳出来。
他手舞足蹈,边叫边跑,突然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
“子进,子进,你别如此慌张。”却见黑暗中一袭雪白的袍裾白得刺眼,绯绡精致美丽的面孔,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绯绡,可吓死我啦。”他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恨不得生出七八个舌头,绘声绘色地描述方才所见。
“子进,我都看到了。”绯绡放低声音,似在安慰他,“她被什么厉害的东西纠缠,月圆之夜,阴气极盛,才会变成那副模样。”
“你、你从何时开始跟踪我?”此时王子进再笨也想明白原委,气愤地问。
“从你拿着蜡烛出门,我就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绯绡含笑望着他,“我妖气强盛,如果亲自出马,必会惊动她。只能借你的双眼,才能看到那少女的变化。”
末了,他伸出修长玉手,轻轻拍了拍王子进的肩膀,柔声道:“辛苦啦,子进。”
王子进望着他谪仙般俊美出尘的面孔,听着他轻缓如水的声音,一腔怒火顿时烟消云散。
面对绯绡,他永远都没有脾气。
他只能沮丧地摇了摇头,跟在绯绡身后,走回了两人所住的客房。漫漫长夜中,似乎仍有若有若无的笑声,在夜风中徘徊。
次日王子进睡到午时才被叫醒,刘居正坐在厅堂中等他们,但昨日还气宇轩昂的中年商人,此时面色憔悴,神情萎靡,比王子进好不到哪里去。
“二位公子……”他放下茶盏,压低声音道,“昨晚可曾听到小女的笑声?”
“隐约听到一些。”绯绡点着头装傻。
“但昨晚比以往更加可怕。”刘居正哆哆嗦嗦地道,“她的笑声中夹杂着一声尖叫,令我一夜都没敢睡觉,是不是小女又有所变化?”
王子进听他这么说,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因为他所说的尖叫,正是自己发出的。
绯绡却面色如常,也如平时般自然地撒谎道:“昨晚有野猫打架,想必被老爷误听了,叫声并非令爱发出。”
“确实如此,我方才还看到墙头上趴着一只野猫。”王子进连忙说,生怕被刘居正知道自己闯入他女儿的闺房,会将他生吞活剥!
刘居正听他二人一说,面色变得舒缓,似乎不再担忧。
“刘老爷,小生有个不情之请。”绯绡板起俊俏的面孔,目光灼灼地问,“请问刘夫人是如何仙去的?”
“阿湖是病死的,那时我的生意刚刚起步,没有钱给她治病,她就活活地病死了。”刘居正犹豫了一下,面现悲戚地回答。
王子进望着他眼中闪烁的泪光,悲伤溢于言表,似乎不像假装。
“那能否带我到夫人的房间一看?或许是她的魂魄滞留此地,不愿离开。”
“她的灵魂,一定不会在这里徘徊。”刘居正凄婉悲伤地说,“她恨我入骨,此生都不想再多看我一眼,怎么会流连不去?”
王子进和绯绡听到这里,不由面面相觑。
刘居正不愿多说,喝完了半盏残茶,便起身离开了厅堂。他走后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一位男仆,带他们来到那位过世的刘夫人的房间。
只见室内片尘不染,布置得素雅整洁,只是人去屋空,平添了一丝阴冷之气。
绯绡仔细地查看房中的一切摆设,从雕花的床梁,到高大的衣橱,甚至连胭脂水粉也不放过,直至夕阳西下,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怎样,有何发现?”王子进一回到客房就关上门,好奇地问道。
绯绡斜倚在**,得意地一挑眉,“刘居正果然在撒谎。”
“你如何得知的啊?我看那房里的摆设并无奇突之处,精致奢丽,跟这大宅十分搭调。”王子进挠了挠脑袋,一头雾水。
“他口口声声说妻子十几年前就死了,所以我刚才问他的时候,还以为这大宅里不会有他妻子的房间。”
“或许是他念及故人,又特意布置出来的?”
“那死去的女人,怎么会用梳妆台上的胭脂?”绯绡伸出长指,只见白皙的指腹中沾了一点红痕,“我特意查看了,脂粉盒中,只余半盒胭脂。”
王子进顿时脊背发冷,只觉刘居正的心机简直深不可测。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那位业已仙去的刘夫人是关键,只要将她找出来,自可水落石出。”绯绡懒洋洋地躺在**,笑意盈盈地说。
“把她找出来?一个死人,你要去哪里找她?”
“谁说她死了呢?”绯绡冷冷地说,“你见到尸首了吗?可见到家中有祭祀她的物品?只是一个她的官人,口口声声说她死了而已。”
王子进连连点头,看他们夫妻情深,却没有任何祭祀的东西,确实极为奇怪。
“子进,别想了,先好好睡一觉,晚上还有事要做。”绯绡说着睡眼惺忪,已经如狐狸般窝进了锦被中。
“喂!你先说明白再睡啊,晚上我们要去做什么?”
然而他的话却得不到回答,只见绯绡双目紧闭,眼睫微颤,似乎已经睡着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