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那少年的家定然在这附近。”
这次不用绯绡解释王子进也知道为什么,因为那条线越来越粗,由起初的丝线般粗细变得足足有成年人的拇指粗。
蜿蜒缠绵到远方,还有扩散分流之势,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留下了那少年思考的痕迹。
两人从集市出来,方拐了几个弯,就来到了一片瓦房前。瓦房有的残旧破败,有的簇新整齐,一看就是寻常百姓的聚居之地。
那丝线蜿蜒曲折,如山涧中的曲水,在这些或旧或新、高矮不同的房屋间流动,最终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外。
只见那家柴门半掩,正有一个少年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劈柴。
他一见到他们二人,顿时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找来了?”少年哆哆嗦嗦地道,“难道那园子是你们的?找来要我赔那只鸟?”
“不是。”绯绡摇了摇头,手微微一扬,天空中的那条白线便嗖的一声被他卷入袖底中,消失不见。
“小兄弟,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想见见那个你所说的木匠。”王子进笑嘻嘻地道,“想看看能做出那种工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那少年如释重负地放下斧子,擦了擦手,“我叫阿阳,这就带你们去周大哥家。”
“在下王子进,这是我的朋友,你叫他绯绡便可。我们俩游学来到此地,见到如此奇人异事,不探访个究竟实在是不安心,多谢小兄弟带路了。”
王子进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估计阿阳一句都没听懂。他挠了挠脑袋,就利落地为他们带路。
“到了周大哥家,如果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千万不要说出来。”阿阳边走边说,脚步轻快地在小巷中左拐右拐,虽是黑夜,却如同在白昼中穿行。
“哦?他家有很多奇怪的物事?”绯绡也双目灼灼,步履如风。只有王子进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一会儿踢到只罐子,一会儿被砖块绊个趔趄,连嘴都插不上。
“奇怪的东西是很多,但主要是周大哥性情大变,天天怀疑自己的娘子是鬼怪。”
“他的妻子难道有那么可怕吗?”绯绡哑然失笑,“我倒知道有人不小心娶个悍妇进门,活像是母夜叉托生,委实吓人。”
“谁说的?周大嫂温柔贤淑,可是自从回来之后,周大哥就再也不认她,天天嚷着这个回来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最后连性情都大变,连手艺都做不下去了。”
“回来之后?他的妻子失踪过?”
“对,两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夫妻二人要回老家省亲,结果刚刚走到山里,就因为突然下了大雪,马车再也前进不了。夫妻二人打算原路折返的时候,周大嫂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悬崖下。”
“那、那不是死定了?怎么还能活着回来?”王子进哆哆嗦嗦地说道。
“可是她就是回来了啊!”阿阳大声道,“去年我跟几位兄弟去山里捡柴,就分明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悬崖边上,她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防风的帽子。我们几个一下就认出来了,她就是失踪了一年的周大嫂。”
“活人?”
“是活人,手温得很,还会流血流泪。”
“那她还认得你们吗?”绯绡继续问道。
“认得,过去发生的事情她都能一一重述,连我喜欢打鸟她都记得。”
“真是太可怕了,一个掉到悬崖下,失踪了一年的女人,突然又活生生地回来了,要是我也会吓得睡不着觉。”王子进大呼小叫道。
“但周大嫂只说她像是闭了一下眼,再睁眼时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阿阳笑嘻嘻地说,“我们都说她可能是被神仙救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经历?”
三人边走边说,阿阳拐到一处小巷深处,指向尽头的一处人家。
“到了,就是这里,不知道周大哥在不在家。”阿阳说罢就以手叩门,不大一会儿,木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缝里露出一张女人光洁的脸,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美貌而贤淑。
“是阿阳啊,怎么突然过来了?”她警惕地看了看绯绡跟王子进,似乎心存犹疑。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阿阳指着二人道,“他们看我用‘归去来’打鸟,觉得十分方便,也想跟周大哥买两把。”
“原来是这样,先进来吧,我跟他说说看。”女人笑眯眯地把三人让进来,让他们坐在庭院中,奉茶招待之后,就到内室找人去了。
王子进跟绯绡见这院落设计得甚是别致,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木制水车,不停地卷出纷乱的水花。
高大的松树虬枝伸展,树下挂着一只木雕的鹦鹉,只要有风吹过,那鸟儿便会发出清亮的叫声,好玩至极。
“这家的主人真有本事,虽然只是个工匠,却能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不十分富裕,却是女子的良配。”王子进看了一会儿,附耳对绯绡说道。
“良配不良配,可不是看这种新奇的玩意儿能看得出来的。”
好像是为了印证绯绡的话,他话音未落,便听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似乎十分气愤。
“谁让你随便放人进来的?我都说过多少次?我再也不卖东西了,你怎么还要做生意?”
那人一边嚷着,一边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见到三个人像是见了杀父仇人,手脚并用地要推他们出去。
“喂,这是干什么?不卖就不卖,有你这么撵人的吗?”王子进大呼小叫地跳脚。
“王大哥,我们走吧,我不是都说了,千万不要惹周大哥生气吗?”阿阳也拉着二人往外走。
夜色阑珊,时间短促,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周姓木匠的嘴脸,两人便已经被赶到了门外。
王子进愣愣地望着眼前紧闭的大门,只依稀记得他似乎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面目端正,神色憔悴,仿佛有什么压抑的心事。
“真是对不住了,我就猜会这样,才不愿带你们过来。”阿阳连连道歉。
“不要介怀,是我们叨扰了。”绯绡对他抱拳道谢,拉着王子进便走。
“喂!你走这么快干吗?难道后面有人追你吗?”王子进被他拽得脚不点地,耳边生风,转眼就走出了小巷,来到了集市前。
“嘿嘿嘿,子进,难道你没有发现吗?”绯绡笑嘻嘻地望着他,眉目含春,“那个木匠有古怪。”
“啊?他有什么古怪?”
“他在你的袖子里塞了东西,我不想被别人知道,才特意把你拉到这里。”绯绡说罢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抖了抖。
果然,一片洁白的东西掉落出来,轻轻落在雪中。
“这是什么?”王子进弯腰把那个东西捡起来,却是一团揉皱了的纸。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绯绡伸手就夺过去,小心地展开,只见在迷蒙的夜色中,那张纸上只写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墨字:救命!
两个字写得张牙舞爪,狰狞恐怖,似是在仓促之间写的。王子进看了一眼,立刻觉得脊背发寒,许久没有言语。
身边的绯绡也凝眉不语,只有清冷的夜风在二人身边回**,似是莫测的前途,捉摸不定。
“这、这是怎么回事?”过了半晌,王子进方哆哆嗦嗦地问道,“如果他真的想向我们寻求帮助,为什么还要赶我们走?”
“可能他所畏惧的,就是身边的人吧。”绯绡将那张纸放入袖中,望着集市后那片黑漆漆的暗影道,“所以才出此下策,在忙乱中将纸条递给我们。”
“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回客栈再说,待到午夜,我自有办法。”
绯绡说罢,面带笑意,从容自若地挥了挥衣袖,转身便走。
王子进与他相识已久,知他一向爱卖关子,也不愿多问。
可是绯绡从来面热心冷,对他人的生死从不挂怀于心,依照他的脾性,就算那个男人写一千个求救的纸条都不会多看一眼,今日怎么会突然如此热心?
王子进一头雾水地跟在他的身后,两人脚步匆忙地回到了客栈。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午夜了,你到底有什么办法?”王子进在灯下捧着一本书读,奈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只是想施个小法术,把那个木匠引出来。”绯绡悠然自得地窝在**吃鸡,与平时并无二致。
“为什么非到午夜不可啊?我现在心中焦虑,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不能提前施展你的把戏吗?”
“这二十多年来你有几日看得进去书?”绯绡剑眉一扬,朝他嬉笑道,“就算没有热闹可看,你也天天想着美人。”
王子进被他说中痛处,立刻把嘴闭得死死的,俯首埋头苦读。
所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在绯绡的嘲讽之中,王子进居然难得用心地读了一次书,一时之间,狭窄的房间里,仅余灯花破裂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此时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顿时被吓了一跳,却见绯绡白衣飘飘,眉目含笑,正站在自己身后。
“子进,时间到了。”绯绡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毛笔,“我们来让那个木匠做个有趣的梦吧。”
“什么有趣的梦?”
“稍后你就能看到了。”绯绡说罢掏出那张皱成一团的纸,蘸满墨汁,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
王子进急忙探头去看,只见白纸上写着时间跟地点,跟他约会佳人时互传的锦书极其相似。
“你要约那个木匠出来?”他立刻心如明镜,“那为什么方才不做?”
“方才时间还早,不能确保他一定会睡觉。”绯绡待墨迹干透,将白纸凑向火烛,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轻纸遇火,瞬间焚烧化灰,跳跃燃烧的纸灰中,升腾出一只白鸟。白鸟在室内盘旋了几圈,发出一声悦耳的清鸣,钻出窗外,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