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巷口,两道斜影上下攒动,其中一人穿着夜行衣,隐于黑暗之中。夜风逐渐掩了气息,仅留下半丝半缕穿行于巷道之间。
“呼哧……呼哧……”
打更人呼出两口热气,在燃油灯下卷成云团,消散而去。得了这片刻暖意,他又在原地抖动几下,便继续朝下一片巡去。
见那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最终被黑暗吞噬干净,那两道斜影才从墙角跳出。
“老板让我问你,事情办的如何?”那蒙面之人左右环顾一圈,低头悄声问道。
另一人摇了摇头,回道:“不顺利,你回去告诉老板,图谱很可能已落到詹姆斯的手中,让他多加注意法国商会那边的动向。”
“既然如此,你也随我一同回上海滩,与老板共商对策。”
那人摆手拒绝道:“眼下尚且不是时候,詹姆斯虽已拿到图谱,但他并不急于返回上海,我担心他在景镇仍有其他计划,我暂且留在此处监视,一旦他有任何行动,也好及时汇报。”
蒙面人思虑再三,只好同意,临走前又在其肩膀上轻拍几下,关心道:“监视詹姆斯定要注意安全,此处不比上海滩,你人手不足,非紧急情况,暂且莫与科洛动手。”
那人却不以为意,玩味打趣道,“怎的,莫非你认为我不是他的对手?”
蒙面人无奈地笑道:“论身手,你或许有胜算,但你身份特殊,不宜与他们正面相斗。老板如今藏身局后,目的便不打算明趟这趟浑水,你若是露了马脚,恐怕会给老板惹上麻烦。”
“行了,我自有分寸,你先回去报信!”
蒙面人点头,四下观察一圈,未见异常后,再次遁入这黑夜之中。
那人见蒙面人已走,转身欲离开,余光却瞥见这隐于云间月色,朦胧混沌,虽美仑美奂,但他心中寒意四起。他轻声叹气道:“楚歌,你莫要怨恨于我!既是作饵,便只有牺牲!”
那蒙面人沿小径一路西行,直至月光投下那晶莹透亮之处,镜面般的江面,在垂柳暗影点缀的斑驳岸边,正停靠着一张竹筏。
蒙面人动作十分轻微,缓步靠近,脚踝处扫过草丛,隐约沾上一些露珠,却是鲜红一般的眼神,他未曾注意,轻脚踏上竹筏,仍免不了掀起圈圈涟漪。
竹筏上且躺睡着一人,他上筏的动静还未惊醒此人。见他睡的如此酣熟,蒙面人只得在他腿肚子上踢了两脚,“醒醒,回去了!”
躺下之人竟然睡得十分沉,不曾有半分回应,正当蒙面人耐心欠佳,几欲发怒之际,一丝诡异的凉气直入后脊,引得他全身发颤,他忽觉不对,连忙蹲下伸出手指朝对方的鼻子探去。
果然没有鼻息!
他……死了!
蒙面人惊厥后撤一步,这竹筏并不宽稳,他险些后仰摔入水中。
可待他堪堪站稳,那凉意愈发盛广,宛如千万冰蛇齐齐缠绕于一身,他自觉全身寒毛战栗不已。就在此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他身后冒出,直接扣住他的咽喉。
“唔……唔……”
蒙面人呼吸不畅,无法言语,下意识反手右肘朝后顶去,不料对方竟早有准备,以掌化力顺直蒙面人的右臂再向上抬去,只听见这死寂一般的夜幕下,“咔嚓”一声,蒙面人的右臂便再不听使唤,垂在身侧上下摆动。
这断臂带来的剧痛沿袭大脑,扭曲痛苦的神情上青筋点缀,他想痛苦地嘶吼,却暗哑无音,只得紧咬牙以缓解疼痛。
蒙面人被死死扣在地上,眼前多了一双皮鞋。扣住他的人一把抓住蒙面人的头发,脑袋整个被提起的瞬间,借着这昏暗月色,蒙面人勉强看清那人的样貌。
“你……”
蒙面人霎时愣在原地,双眼中早已失神黯然。
“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穿着皮鞋之人蹲下,掀开蒙面人的面巾,翘起他的下巴,轻柔细语地问道。
“呸!”蒙面人朝他啐了一口。
那人手下愈发用劲,蒙面人上下角弓反张,身体极为扭曲,虽强忍着疼痛,但面部肌肉仍在不自主的颤抖。
那人却毫不在意,反而略显兴奋道:“你不说,便是让我来猜咯?这上海滩统共就这么大,细数之下也不过那么五六人,是景晟的景文博,还是成德的徐阳生,还是长兴的付寒……”
蒙面人立时大怒,恶狠道:“詹姆斯,你死了这条心吧,即便我死,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那人正是策划这一系列阴谋的英国商会代表詹姆斯•华特,面对蒙面人的宁死不屈,他反倒来了兴致。他此刻轻抬眼皮,嘴角上扬露出一邪恶的笑容,慢慢凑近蒙面人,冷笑道:“你又何必如此认真,坦白说,你我皆是生意场上人,做人做事凡求‘利益’二字。而生意场最忌以性命相要挟,只要达成目的即可。你若是连命都没了,你所坚持之事又有何意义呢?”
蒙面人对其所言嗤之以鼻,竟不禁讽笑道:“代表竟也好意思谈性命?我想您这位保镖手上沾上的人命,只怕比之我想象的还要多吧?那些枉死冤魂,又有多少人何其无辜?您以为的‘利益’竟高于一切,只不过是你目光短浅。我们中国讲求一句老话,天道轮回,因果不虚,报应不爽。代表,只怕你的下场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哼,”詹姆斯冷哼一声,“是吗,我到要看看,这报应何时降临,不过,你既不肯合作,那想必是看不到我的下场了!”
詹姆斯突然凑近蒙面人耳际,低语说了句什么,便放生大笑,只留下蒙面人惊愕的神情。而科洛也不再耽误时间,双手覆在蒙面人的头顶。此时藏匿于乌云身后的月,逐渐露出半边轮廓,那纯白温润的月色映在蒙面人的眼中,竟多了一丝温暖,他慢慢闭上眼。未消多时,只听见“咔嚓”清脆一声,蒙面人便彻底躺倒在地,不闻生息。
月虽出,但夜风不止,平静如斯的江面接连两声巨响,泛出巨大的涟漪,但终归被这肃杀的夜色吞噬殆尽,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