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阴雨绵绵,便是人喘息之际,都蒙上一层浓雾。今日,却是艳阳高照,散去这死气沉沉的云雾,仅剩少许阳霞,从开顶的墙壁上透下,穿过那冰冷的几根铁栅栏,在地面秸秆上铺就两三道斜影。
黄昊哲正站在其中,由着这虚无的几道影子,将自己逐渐囚禁,最后禁锢在灵魂最深处。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曾移动半分。
这地方于他,竟何其熟悉。短短半月,他居然三入牢狱。狱中犯人远比他上一次进来时,多了不少。其中不乏凶神恶煞之徒,见黄昊哲像个软柿子,便谁都想要捏一捏。
只可惜,因其身份特殊,单人单间的待遇,倒是令不少恶徒眼红。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田地,他原本一心想要追查爷爷的命案,换爷爷和黄家一个清白。却无缘无故卷入这场利益斗争之中。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这双手,这双沾满鲜血的手,亲自毁掉了他最在乎的人。
此时此刻,他心感一丝悔恨,没有听取赤鹰的劝告,暂避锋芒。否则,他也无需在云曦面前露出那般窘愧难当的神态。
可黄昊哲还记得,被抓走前,叔父那般决绝的眼眸,还有他至始至终保持的沉默,这与他一贯作风着实相悖。
“噔……噔……噔……”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牢狱一处传来,听步声不过两三人尔,却令喧噪无比的牢房瞬时寂静无声。便是之前煞气腾腾的恶犯,此时也忍气吞声,蜷缩在狱中一隅,仿佛极力避开何人一般。
这场景倒也有几分相熟,当日那晚黄昊哲被何深误当作凶手抓进牢房之时,便是如此情景。
“难道……何深回来了?”黄昊哲心中又惊又疑,赶忙凑近朝前看了一眼。
“想不到,到了狱中,你还是如此心切!”
人未现身,声音先至。但这声音却是黄昊哲无比厌恶的。黄昊哲未曾想到,比何深、黄宗钰等人先一步到来的,竟然是他。
詹姆斯抬眼瞧上楚歌,便不觉冷笑一声,假仁假义道:“怎么,楚先生难道不欢迎我来?听闻楚少爷下狱,我可是着急忙慌地赶来关心你。”
黄昊哲不予理会其冷嘲热讽,只是清淡一瞥,回道:“我与詹姆斯代表的交情,似乎并不深吧?又何须劳烦代表亲自跑这一趟?”
詹姆斯身边所站之人,除孟斯德探长之外,便只有一名狱警。而一直令黄昊哲有所在意的科洛,此刻却并未陪在詹姆斯身边。“难道是留在景镇了吗?看来……”
楚歌不禁流露出一抹诡异笑容,却是避开了孟斯德,独让詹姆斯瞧了去。
“孟斯德探长,我与楚先生有几句话想要私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詹姆斯身负英国商会代表之身份,能出入监狱密见重要犯人,想必也是打好招呼,孟斯德自然不会为难,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带着手下离开。偌大的监狱西侧,就只剩他们二人。
“如今,我已得到祭红釉图谱!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与我斗!”
见旁无人,詹姆斯总算撕下这善面伪装,露出其凶狠贪婪的目光,紧紧盯着楚歌。
关于楚歌的记忆,黄昊哲已然恢复大半,他知道詹姆斯密谋设计陷害黄天铭,夺取黄家图谱等计划有楚歌参与。但二人表面合作无间,仍遵利益为首,实则各自心怀鬼胎。尤其是当詹姆斯得知楚歌坠崖失忆,他便动了除掉他的心思。但终究受制于图谱还未得到,故迟迟没有动手。
“你……”黄昊哲猛然发怒,他极少失去理智,此刻却犹如一头猛兽,几欲扑上詹姆斯将他撕碎,“是你,将那些照片寄给叔父的!”
詹姆斯倒也爽快,随意甩出一句,“不错,我见黄董事长雇佣之人委实废物,我就稍稍帮了些忙。”
“你什么意思?他雇了什么人?”黄昊哲警觉问道。
詹姆斯却十分疑惑得看向楚歌,转而放声大笑道:“你当真如此天真?可即便你蠢,黄耀国可不蠢,一个早已定居国外的远房亲戚,突然出现在景镇,甚至遭遇追杀半途坠崖昏迷不醒,我若是黄耀国,也得好好查一番。更何况,这还涉及黄家传家之宝,他怎么可能不重视?”
“混蛋!”黄昊哲一拳挥出,只可惜两人相隔甚远,这拳也仅在半空之中虚晃一下,又回到牢中。
“你莫非还在期盼有人能救你?”见楚歌归于沉默,詹姆斯讽笑道,“可如今,除了我谁能救你?何深吗?他如今困在景镇,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了上海,即便他回来了,他一个小小警探,在如此多证据面前,又能如何?至于黄家,就算黄董事长不计较你私自盗走祭红釉图谱,可你与我联手设计陷害黄天铭一事,只怕他用不了多久就能想明白,到时候你指望他还会救你?而在云曦和黄宗钰心里,你确有一定地位,但如今泰安一大堆麻烦事等着他们处理,他们又哪有功夫去管顾你一个外人的死活?”
詹姆斯言下之意,楚歌已孤立无援,除他之外,再无人可助。但黄昊哲却偏执拗,楚歌虽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但如今占用其身体之人却是黄昊哲。他性本逍遥,不愿受人强迫,故当初宁愿出国学医,也不愿继承家业。然而,不管是八面菱花镜的突然出现,还是这离奇的意识降临,冥冥之中自有定义,为得便是借由楚歌之身回到过去,拨乱反正,重整黄家泰安在瓷界的名誉,粉碎那些贪图中华民族文化瑰宝的奸邪小人之阴谋。
他远没有叔父那般睿智,以家国荣辱为念,以民族复兴为志,但他尚且知道大丈夫有何可为,何不可为。
“既然你已经得到图谱,那你为何还不杀我?我对于你而言应该已经毫无用处了吧?”
詹姆斯偏过头冷笑一声,发出阴狠低沉的声音道:“好戏才刚刚开始,我又怎会让你如此痛快的死掉呢?再者,你我好歹也合作过一番,无论如何,祭红釉图谱也是你帮我拿到的,这份人情,我,终究还是要还的!这样吧,虽说你曾背叛于我,但我念在你受伤失忆,便不与你计较。只要你再帮我办成一件事,我不仅可以保你性命,我们最初的协议也依旧算数!”
黄昊哲心生厌恶之意,只冷冷瞟了他一眼,便兀自坐回牢中,不再理会詹姆斯。
詹姆斯脸上笑意将僵,似乎对于楚歌的不配合,格外不满,“没关系,我给你时间考虑!”詹姆斯将一封信飞进牢中,这轻薄一张纸在暗处打转两圈,摇晃着落在楚歌身旁。
直至詹姆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过道,黄昊哲才勉强瞥了一眼这张纸,上面不过寥寥两个字,却令黄昊哲大为震怒,几乎在看清的瞬间,将这张纸撕得粉碎!
纸上,赫然写着“云曦”!
无论是想让楚歌知难而退,亦或是为了换取活命的机会,将云曦出卖给詹姆斯,黄昊哲都不会同意。
许久,怒意勉强退散了些,黄昊哲这才重新坐下,冷静思索起来。与詹姆斯短短交锋不过片刻,黄昊哲自觉心中一阵惊惶,但这同样令他确定,埋伏在黄家周围之人,必定是他派出的,而且,他拿到图谱之后,定会命人烧制以验证其真伪。
一想到此处,他紧张担忧之绪反而松缓了片刻,他突然看向那扇简陋的窗户,“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同一时间,静安寺后山小径多出一排整齐的脚印,因晨间露水,加之林间茂密,这小路倒是有些泥泞。
然而,这丝毫不影响赤鹰的速度。未过多久,他便到达山中庄园。这庄园因上次云曦与楚歌出事,已被警局查封,封条经过数日风吹雨打,已变成粉芥,门口石板因无人料理,青苔俨然堆砌出半寸有余。
赤鹰四周环顾许久,见林间一片寂静了然,并无半分嘈杂之音,这才缓缓靠近大门。
“咿呀”一声,竹门被推开,赤鹰小心踏入院子。
进院之前,楚歌曾提醒道,这院子西北角有两个鸽舍,但凡一些细微的动作有所惊扰,鸽舍必定纷乱四起。
可如今,院子之内却安静异常。
“莫非这鸽子已被警局的人带走了?”赤鹰兀自疑惑道,眼神却停在四周。
霎时,一抹白影从他的余光之中闪过,赤鹰立即追去,仅追出两三米,他便在这拐角落口发现一地白色羽毛,以及数十只气绝僵硬的鸽子尸体。
赤鹰一阵懊悔,他他蹲下之后发现,这鸽血殷红,鸽子尸温仍有残余,结合山间清晨阴湿寒冷,这些鸽子刚死不久!
“该死,竟来晚了一步!”
他愤而丢开手中之羽,转身回到院厅之中。但当其双脚将将踏稳,忽觉身后一丝凉风灌入,这风阴寒无比,竟带有一股莫名煞气。赤鹰连忙转身,但院子本就开敞,四周空气换流,这阴风又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