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时的深夜,万籁俱寂,乐厅内的喧嚣已告一段落,不少宾客因兴起酩酊大醉,其中也包括詹姆斯。许是因为近日来喜事连连,便是云曦与他的关系,也冰融缓和。他便畅饮几杯,早早被扶回房就寝。
暮色深沉得紧,月色逐渐被乌云遮盖,余留点点朦胧影。礼查饭店顶层,原本寂寥无声的长廊,忽然多出一些动静。
这狭长的通道仅余一盏暗灯,悬于通道顶部,光线十分昏暗,通道两壁等距悬挂的油画在这昏黄的灯光之中,显得栩栩如生,尤以那拐角处的女郎更甚,惨白的面容,幽深的双瞳凝视前方,嘴角平抿,又好似轻轻上扬,映衬出一记诡笑,些许流动的空气灌堂,竟能引人幻听。
“桀……桀……桀”
她的声音银铃儿一般空灵,在昏暗长廊的衬托之下反而更显诡异。走在其中,不觉毛骨悚然,一种极强的压抑感由心而生,仿佛永世不见光明。
恍惚之间,长廊入口伫立着一个黑影,他怔怔得望向前方,脸上尽显迟疑。可待他睁眼之际,他已然走到长廊尽头。
在他右手边,有一扇门,他停住脚步,抬头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孔内,轻轻向右旋转。“咯嗒”一声,门被打开。
他鱼贯而入,身形之矫健仅余一丝残影。
房间之内依旧一片漆黑,但于他而言,却毫无影响。他迅速朝房内东南角落寻去,那处空空如也,仅剩一幅画作嵌在墙面上以作装饰。
他毫不犹豫地抓住画框,顺时针旋转两圈,随后又逆时针旋转三圈,画框突然没入墙体之内,紧接着雪白的墙壁在壁画之后裂作两瓣,一个悬柜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嘴角微翘,笑意绽开,深沉瘆人的瞳孔间闪烁出一丝光华。他迫不及待得伸手进入这悬柜之中。可是,他堪堪触碰到柜底之际,一枚利针从柜底射出,直接扎穿他的手掌。
他当下大惊失色,赶忙抽出手掌,将那枚银针抽出,仅见几滴暗黑色的血液从手掌心间渗出。
“谁?”
他忽然察觉身后有些异样,连忙转身警惕,全然顾不上已然黑红的掌心。
“想不到你竟如此心急。”
门帘之后不知何时站着另一个身影,较之他而言,却显得羸弱的多,但那人的声音寒若冰泉,一字一词更似冰棱扎入他的心尖,冰寒刺骨,令人怖怯。
“为什么要背叛我?”那人冷声问道。
他却面无表情,亦无任何愧疚,只酸楚一笑道:“背叛?呵呵,我何曾归附于你,你又何曾信任过我?这枚银针,想必就是时刻为我准备的吧?”
那银针竟未被他丢弃,反而在这墨染的夜色之中散发出凄寒之光。
“如果你愿意辅佐我一世,这枚银针便永无用武之地。可惜……”
“够了!”他突然动怒,引得掌心暗红蔓延的速度更快,眨眼之间已然波及手腕,但他气血难平,却仍是不忿道,“你说这些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你疑心深重又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又何曾真心待人?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自保,以防他日,只因你一时心疑,我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那人徐徐走向墙边,打开灯,突然而至的光亮令他目眩,勉强倚靠墙壁堪堪站稳。
但这也让他更清楚的看清眼前之人的样貌,那双阴险毒辣的眸子,他早已数见不鲜,只可惜这一次却是用在自己身上。
“科洛!”
他正是暗杀组织“地狱”的头目,詹姆斯•华特的保镖——科洛。而与他对峙之人,却是他曾经以命相护的主子。
“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告诉我,是谁要你来偷图谱,我便将解药给你,并放你一条生路。”
科洛望着那双薄凉的眼眸,只剩冰冷淡漠,他并非不相信詹姆斯,而是此人不该相信。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终有一天他会死于非命。他最是了解詹姆斯对待叛徒的手段,继而淡笑一声,“我活命的机会从来不是别人给的。”他话音未落,身形却愈发诡异。
詹姆斯十分清楚他的身手,即便身中剧毒行动有所迟缓,也难保科洛不会鱼死网破,所以他向后退了几步,尽力与他拉开距离。
然而,科洛却转身掷出银针,随之朝窗户跑去。
“糟了!”
詹姆斯意识到科洛想要逃跑,起身追击。然而,那根毒针如鬼魅一般,突然闪现至詹姆斯额前,径直朝他右眼刺去。詹姆斯大骇,被此银针逼得连连后撤,那银针仅在毫厘之间,偏位刺入他身后的柱子上。待他回过神,只能眼看着科洛从窗台跃出,顺着墙体外的柱子一路逃离。
黄花巷口是两条繁华街道的交叉口,通往一处平民区,那里鱼龙混杂,治安混乱。但凡知晓之人夜深人静之时,皆会绕道而行。
但科洛却偏偏窜入这是非之地,唯有如此,他才能躲避詹姆斯的追捕。由于长途奔波,毒素已蔓延至肘臂,同时呼吸也愈发急促,步伐如坠千斤铁一般沉重。
他行至一无人巷口,掌心生疼已逐渐显现,他意识到不能再继续逃跑,以免毒素攻心估计再无活命的可能。他找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墙角,背靠冷硬的青砖墙壁,缓缓蹲下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疲乏席卷而来,可当他闭眼准备休息之际,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科洛立即睁开眼,将身子朝角落暗处藏了藏,那处恰有几摞柴火,为他遮挡一二。
“此消息可当真?”脚步声停住,随即听到一男人沉缓问道。
“小徒亲眼所见,不过他并未见到那人样貌,无法确定是否是黄夫人。”
另一人声音响起,科洛竟是一愣,眸光微冷,借着微弱的月光朝那处小心看去。那人身形轮廓如此熟悉,细想一下,科洛立即认出那人正是“鹰鬼”前首领。而站在他身旁之人,科洛亦有印象,正是法租界警探——何深。
科洛曾在静安寺后山小院与他交过手,又以詹姆斯保镖身份在诸多公众场合与何深碰过面,对此人印象极为深刻。因为何深乃是为数不多能与他正面比斗拳脚不落下风之人。
“如何他们两人会在一起?”科洛甚疑,却不得不极力放缓呼吸,隐去身上杀气。那二人一位是暗杀赤色首领,另一位乃租界警探,皆生死边缘摸爬滚打之辈,对危险气息警觉甚高。
“可他们抓黄夫人为何?图谱不是已经被他们拿到手了吗?”赤鹰不解。
何深也十分困惑,“不过,即便他们拿到图谱也没有用。如今祭红釉已在烧制,我们必须想办法营救黄夫人,以免到时候他们以夫人性命要挟。还有,关于詹姆斯的那名保镖……”
科洛听见自己的名字,心神一紧,但何深突然靠近赤鹰耳边,声音十分细微。科洛有些担心对方会如何对付自己,小心探出身企图偷听。然而,当他掌心扣住墙壁之际,那墙皮因受潮严重瞬间撕脱一大块。
“谁?”
赤鹰与何深皆是耳力俱佳之人,两人齐同看向胡同那处隐蔽的角落。
两人互视一眼,各自领意,朝角落处缓步走去。
这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如重鼓敲击在科洛心上,毒素浸染的右臂已几乎废弃,全凭左手他如何敌得过他们二人联手。他摸向四周,仅找到几枚石子,无奈之下,只好以此为暗器。
脚步声愈发靠近。
“砰……砰……砰”
恰与他焦灼的心跳重叠。
“来了!”
科洛先发制人,两枚石子瞬间掷出,沿着柴火间缝隙径直飞向赤鹰。赤鹰显然没有料到对方竟有暗器,兀自后退两步,一个偏头避过。紧接着,科洛下横一扫,所有柴火顺势飞起,零散着盖过黑夜,纷纷砸向赤鹰。
借由这些柴火遮掩,赤鹰又有所顾忌不敢靠太近,故而没能看清那人的样貌。
科洛趁机朝巷子出口跑去,可跑到一半,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一种隐忍的杀气险些盖过他。
“糟了!”科洛自知大意,刚才他警惕四周,却被那脚步声搅扰,对方步伐故作沉稳,但实则只有赤鹰一人,而何深……
待他反应过来,何深已然堵截在巷子口。
科洛急急刹住,赤鹰已紧而追在其后。
三人俱是一愣,赤鹰与何深更是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科洛。但两人并未放松警惕,何深早有与他交手之念,先行出手,拳风凌厉便是赤鹰也心中诧然不已。
科洛已有所察觉,本能之下侧身格挡,但仅靠单手勉强挡下,却不料何深下一记横踢已接踵而至,直中对方胸口。科洛已难以抵挡,双臂护住胸口仍被踢飞,倒地昏迷不醒。
“这……”
赤鹰固然知道何深身手不凡,但科洛也绝非如此孱弱无力之辈,仅仅两招便倒地昏迷不醒。
但何深眼神极为尖锐,一眼便看出科洛右臂的暗红之色已蔓延至臂膀。
“他中毒了!”
赤鹰也注意到他红肿的手臂,“何人给他下的毒?他又为何躲在我家巷子门口?”
“嘘!”何深突然做出一噤声手势,“有人来了!”
两人眼神相接,抬起地上昏迷之人迅速躲入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