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废刀,在铁匠铺锻造到一半,甚至还没完全成型的时候,就被阿七顺手抽了出来,藏在了琴身里。
他低着头,撕下破旧的衣袂,一圈圈将废刀和自己的手掌缠牢,然后双手持刀,高高举起了刀锋,双眼因体发高烧而通红。
“把人还我!”
阿七嘶吼道。
所有的护卫第一时间跃上台来,挡在阿七的身前,有两个沉不住气的拔出刀,冲了上去。
仿佛天神降下的闪电一般迅疾,他们的刀还没挥出,阿七已经一刀砍下,两人一死一伤,阿七用绝对的速度,弥补了招式的不足。
一道鲜血泼在他苍白绝美的容颜上,他咬着牙,露出了嗜血的笑容,一时间整个场面说不出的诡异妖艳。
“把命留下!”
阿七说了第二句话,迎着众人,主动出了第二招。
这一招就是刚才两个护卫出的招式,阿七并不知道名字,但是已经在刚才生死一瞬间将它学会。
不会招式的阿七,用临时学习的招式,又杀了一个护卫。
但是躲在暗处的另一个护卫,通过偷袭伤了阿七背部一刀,阿七虽然没有看清招式,却迅疾转身,用同样偷袭的招式,杀了那个护卫。
这下,所有人才慌乱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废物阿七突然变成了从地狱深处来的魔。
反倒此刻气定神闲的花脸佛,更像是一尊入定的佛。
佛魔一战,凡人当然要退散。
人流惊叫着四散跑开,花脸佛抽出了屠刀,迎了上去,一刀击伤了陷入群斗中的阿七,阿七不退反进,用同样的一刀,击伤花脸佛。
交战一个回合,两人同时明白,对方都已晋入十河初境,但是花脸佛胜在杀人无数,对敌经验异常丰富,刀法招式变换起来似乎无穷无尽,阿七基本都是在用身体硬抗。
但是随着他身上的伤口越多,他新学会的招式就越多,渐渐地,他居然和花脸佛战至平手,最后几刀出手,竟然逼退了花脸佛几步。
自此时起,阿七不在通过受伤来学习新的招式,而是将适才学会的所有刀法融会贯通,在战斗间灵活使用出来,俨然成了一套新创的刀法。
就这样,阿七一路杀将过去,守卫死伤无数,花脸佛步步紧退,一层层地退至花满楼顶,阿七杀红了眼,将拦在身前的人尽数砍杀,那柄本就是半成品的废刀竟然因为砍过的骨头过多,刀刃崩开了许多缺口,变得越来越迟钝。
阿七浑身滚烫,高烧已经将他的双目燃至赤红,他沙哑着声音,不断重复着八个字:“把人还我,把命留下!”
终于,阿七杀出了一条鲜血铺就的路,直通楼顶,满楼的鲜血比满楼的鲜花更红。
阿七身上的伤口全数崩裂,将他染红成一个血人。
他虚弱地举起刀,指着花脸佛,机械地重复道:“把人还我,把命留下!”
花脸佛身上已经有好几处致命伤,全是被阿七拿命换命砍下来的,此刻他也如强弩之末,撑着那柄屠刀才能勉强站立,他知道留给他们俩的只剩下最后一击,他要为自己最后一击的蓄力争取时间。
所以他决定开口解释。
“年轻人,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信念让你撑到了现在,也许是你自以为是的正义吧……
许多年前,我也像你今天这般走投无路,除了举起手中的刀,根本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后来我遇到一个疯子,他说人性本恶,世上每个人就像是一朵黑色葵花,明明生来黑暗,却要努力伪装成活在光明里的样子,一旦经历过真正的黑夜,每个人都会展露出最邪恶的本性来……我当然不信,我要向他证明,这个世界虽然无情,至少还有义,我在梨花岛经营了许多年,这么多年我都在贯彻自己的正义,但是安浮烟,这个我曾最信任的女人,她剥夺了我这个机会,她是卧底,她是镜鉴司派来抓我的人,她用背叛毁了我的道义,她亲手把我推向了那个疯子……所以,年轻人,我们都错了,只有那个疯子才是对的。”
“这个人间,不值得我出刀,但是这个人,值得我拼命。所以……我今天来这里,不论对错,不论正邪,我只要你还我人,我只要你留下命!”
阿七不想再跟他废话,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决定用花脸佛伤他最重的一式刀法,杀掉花脸佛。
阿七并不知道,那一刀叫花开彼岸,乃渡人的一刀。
花脸佛调整呼吸,将状态调至巅峰,使出了防守最强的一式刀法,叫立地成佛。他之所以选择防守,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在这一场苦战里,眼前的天才少年居然连破两境,已经从十河初境升到了十河上境,从境界上力压自己。
花脸佛必须要以守为攻,在被动防御中找到还击的契机。
阿七冷漠地出手了,他的刀早就卷钝不堪,然而这一刀劈来依然锋芒必露,花脸佛的长刀斜划,恰好在最好的时机护住全身,然后借力旋身,想要抡出一个圆弧劈斩,可是阿七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继续用力压下自己的刀,利用削铁如泥地屠刀刀锋,轻松割断自己的废刀,刀刃碎屑四下崩溅,这狂傲的刀势依然未消,崩断后的刀刃旋转着划伤了花脸佛的手背。
花脸佛双手一松,屠刀轰然落地。
阿七趁势将手中的废刀断刃,刺入花脸佛胸膛。
花脸佛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的伤,怎么都不愿意接受自己就这么败了。
他们这种人的命运只有一种:败了,就只有死。
花脸佛看着脚边的那柄屠刀,挣扎着想要拿起来,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
阿七冷漠地看了一眼,弯腰拾起来,递了过去。
花脸佛捂着胸口,想要接过去,手指快要碰触到的时候,却又放了下来。
他用最后的气息看着阿七,放佛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他苦笑道:“我最后一招刀法,叫做立地成佛,可是不放下屠刀,怎么立地成佛?我总算是懂了……年轻人,这梨花岛看上去像一个孤岛,却终究不是一座孤岛,很多事不是我说了算的……从你上岸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你了,淮南步家的孩子,多么诱人的一块肥肉啊。是我,用尽手段保你活到了现在,但是直到昨晚,连我都无能为力了,因为亲自下命令的,就是那个疯子,在他看来,安浮烟是不是卧底根本不重要,他要的是你,他要让你尽早地经历真正的黑夜,成为他想要的人……太像了,你们根本就是一种人”
花脸佛指着身后的楼台:“如果你想救她,就从这里跳下去,现在跳,还来得及……”
说完这句话,花脸佛盘坐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这个追求了一生义气的戏痴,这个杀人无数的魔头,死得时候,就像真正圆寂的佛子一般。
阿七扔了刀,义无反顾地冲向楼台,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