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临水
一、谁能想到此刻衣袂翩跹、眼神温柔的千金小姐,会在课间翻墙头出校
谢萝是一个非常漂亮且优秀的女孩子。
她的优秀来源于她的聪明,也来源于她的家庭。谢萝的家境很好,爸妈为了把她培养成一个淑女,从小就对她非常严格。好在谢萝的觉悟很高,不管是围棋、跳舞还是钢琴比赛,她都能做到得心应手。她也从不抱怨,更不会以累为由对长辈撒娇,凡是老师分配下来的任务,她都会踏踏实实地认真完成。最重要的是,就算参加了各种各样的课外活动,她的成绩依然居高不下。
韩曳第一次见到谢萝,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天爷爷生日宴,谢萝和她爸爸一起来参加,宴会上的人一听见谢家女儿来了,全都频频侧目。那会儿她已经活成了一个神话,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回家,他总能听人提起她的名字,听得多了,自然就产生了好奇。于是韩曳也趴在三楼拐弯的扶栏上往下望,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韩爷爷知道谢萝在围棋赛上拿过冠军,便吩咐人摆上棋盘,原本喧闹的室内立即安静下来,众人饶有兴趣地围在两人旁边看比赛。半个小时后,韩爷爷捏着手里的黑子却无处可落,他叹一口气,然后笑了出来,说:“后生可畏啊!”
从韩曳的这个角度,只看得到谢萝的后脑勺,他却觉得她的背影莫名熟悉。直到她站起来朝韩爷爷鞠躬,韩曳看到她左手腕上缠着的绷带,他下意识地往前边挪了一步,隐约看清她的侧脸,微垂的睫毛,如画的眉目,正好和他三天前见过的那张脸重合。那时他没认出来她是谢萝,是因为谁能想到此刻衣袂翩跹、眼神温柔的千金小姐,会在课间翻墙头出校?
韩曳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笑到两肩发颤。而谢萝就在此刻回头,四目相撞,他举手跟她打招呼,用口型问道:“还记得我吗?”
谢萝的眼神明显顿了一瞬,然后她迅速别开脸,假装不认识他的样子。但韩曳不想她如意,他整理下衣服,沉着缓慢地走过来,光明正大站到她面前做自我介绍。周围好多双眼睛盯着这边,她无可奈何,只得回以微笑:“你好,我是谢萝。”
韩爷爷很喜欢谢萝,一整晚都在她面前贬低自家孙子,听说他们在一所学校,蓦地喜上眉梢:“那你们以后可以多来往,韩曳如果能学到你半分,我也能省点儿心。”
韩曳还是掩着嘴笑,等到周边只剩下他和谢萝,他才放下那只手,挑着眉说:“我爷爷让我学你,学你什么?翻墙?”
谢萝面带笑容,说话温柔却掷地有声—
“闭嘴!”
二、你想让我对你翻墙的事情守口如瓶,直接说就是了,不用哭成这个样子的
谢爸爸一直在争取和韩家合作,可是给出的方案不达标,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情况居然因为谢萝的那盘围棋得到了反转,韩爷爷答应再给他一个机会。
自那之后,谢爸爸像看到了曙光一样,时常带谢萝到韩家走动。
谢萝自小便能轻车熟路应对各种场合,最拿手的绝活是能表现得八面玲珑却不使人反感,可是每次一踏进韩家大门,她都会由内而外地萌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情绪,而这所有的情绪都来源于和韩曳的初次见面。
后来韩曳总是追问她为什么要翻墙出校,大大方方从门走不好吗?谢萝才不会告诉他,她只是听同桌说她最喜欢的那本漫画出新,而且只剩最后两本了,她一着急,便决定抄近道走。其实那堵墙她翻过不少次,可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就马失前蹄,往下跳的时候角度不对,胳膊先着地。
当时韩曳到墙外捡球,刚好看到这惨烈的一幕,见谢萝疼得龇牙咧嘴,他连球都不要了,好心好意地送她去医院,结果却因为见到了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反倒被她记了仇。
“早知道我就该见死不救。”在书房里,韩曳对面无表情地翻着书的谢萝这样说。
“听说你英语烂得要死,我爸让我来给你补课……”她无意继续这个话题,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来我身边坐。”
韩曳挠挠眉心,不自在地往她跟前挪了挪,夏风把她的头发吹到他鼻前,带着淡淡的甜味。他揉了揉鼻子,忽觉心跳有些异常。
其实那天谢萝什么都没做,她只是敷衍着给韩曳画了几个重点,然后就把书丢还给他。可那次考试韩曳的英语成绩史无前例地高,韩爷爷把这个功劳全归给她,让她来家里吃饭。谢萝以头疼为理由推托,却被谢爸爸呵斥了一顿。
“你当我这么全力培养你是为了什么?”
偌大的房子里回**着爸爸冰冷的声音,谢萝被吼得浑身一抖,她垂下头,由着妈妈把她拉扯回房间。她木讷地洗澡,换上别人为她准备好的连衣裙,坐在镜子旁,看到自己的头发被编成一条长长的三股辫,像一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谢萝扯着一张僵硬的笑脸来到韩家,餐桌上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可是她一口也吃不下。饭后她陪韩爷爷下棋,可是她状态不好,连输了两盘。
韩曳看出她神情不对,便找借口把她带去了书房。他关上房门拉她坐下,用手背试了下她的额头,惊讶地说?:“你发烧了!”
他要出去帮她叫医生,却被她扯住了衣角,她一边摇头,一边噼里啪啦地流眼泪:“对不起,我就想在这里歇一会儿,你别跟别人说……”
她捂着脸,声音因为抽咽变得含混不清。
韩曳急得手心冒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遂蹲下身来,故意调笑道:“你想让我对你翻墙的事情守口如瓶,直接说就是了,不用哭成这个样子的。”
谢萝根本笑不出来,她松开手,眼睛肿得像桃子,原本打理得整齐的刘海被眼泪糊成一团,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根本没有形象可言。
他蹲在她面前,帮她擦干眼泪,安慰她说:“就算你不愿意看医生,退烧药总要吃吧!”
谢萝吸了吸鼻子,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韩曳,谢谢你。”
他没说什么,但他的心,在那一刻摇曳得厉害。
三、在你想明白之前,我都在这里陪你
谢萝十六岁那一年,被谢爸爸送到一个非常偏僻的临山小镇反省人生,原因是她拒绝和韩曳来往。
爸妈认为她是养尊处优惯了,不知道人间疾苦是什么滋味,所以才生出一颗叛逆的心,遂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真正的苦。
谢萝没有反抗他们的决定,她反而觉得这样更好。从家出来的时候她只背了一个书包,直接就去学校报到。她领了校服,认了下班级,然后就被带去看住的地方。
学校旁边有一户人家招住宿生,女主人姓方,谢萝喊她方姨。房子虽旧,但地点很好,窗边有一条很宽的河,一早一晚都有人并排坐在一起钓鱼聊天。屋里空间不大,书桌紧贴着木板床摆放,做作业的时候需要坐在**。
看似贫苦的环境,谢萝却心满意足,以为一切都是新的开始,但她没有想到,就算在这里,她也能遇见韩曳。
不,不是遇见,他就是来找她的。
那天晚上她坐在河边和新朋友聊天,顺手架了个火堆熏蚊子,浓烟呛得她咳嗽,有人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坐到她身侧,温柔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谢萝。”
她转过头看,火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脸上,她惊讶得往后一退:“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上去很不愉快,说:“你上次跟我道谢,我以为我们就是朋友了,可是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讨厌我,还特意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谢萝把刚刚被她失手扔在地上的玉米捡起来,擦掉上面的土,翻了个面继续烤:“其实跟你没太大关系,我只是受够了。”
韩曳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只是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她把烤好的玉米拿过来,吹走上面的热气,递给他,说,“喏,尝尝看。”
略显失落的韩曳抬起头,接过玉米,慢吞吞地说:“那你慢慢想吧,在你想明白之前,我都在这里陪你。”
谢萝垂下眼睑,她想说不用,却又莫名其妙地希望他留下,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如鲠在喉。她纠结了半天,最后转过头说:“随便你好了。”
四、但烟花总会燃尽,现实也会来临
离开了谢爸爸的管辖范围,谢萝卸下了全部伪装,不用熬到三更半夜学习琴棋书画,可以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不用硬扯着笑脸出席各种酒席宴会、学习经商的谋略;也不用每天端起架子讲话,连走路的姿势都不能随心所欲。
她终于如愿以偿,过上了放飞自我的生活。
上课要学的东西,她预习一遍就会了,于是特意挑了个最靠后的座位,好方便她看漫画。之前落下的内容一口气都补了回来,她无事可做,闲得发慌就用笔捅前桌的韩曳。
跟谢萝在一起久了,韩曳才发现课间翻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不怕高,也不怕险,学会了抓鱼、捕蛇,上山下水无所不能,好像被束缚多年的小怪兽,终于挣脱了脖子上的枷锁。
韩曳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最多远远地看着。他在树下喊她小心,在水边给她看鱼篓,有时也因看到她差点儿从树上掉下来而吓得心惊肉跳。
小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有趣,他以为她玩一阵子就会累了,所以由着她去,可是半年过去了,她依然乐此不疲,做着危险但刺激的游戏,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跨年夜谢萝还是一个人过,只要她不服软,谢爸爸就绝不会过来接她。韩曳不忍心她一个人太过孤单,便和她一起留下。
谢萝的房间没有电视,看不了晚会,晚饭之后她就去附近市场买了一车烟花让人家帮忙摆到河边。她找了十多个人一起点火,倒数过后所有烟花一起飞向空中,气势磅礴得仿佛要送嫦娥N号上天一样。
小镇被照得灯火通明,耳边噼啪作响,再听不见别的声音,谢萝戴着耳包,鼻子红红的,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光彩夺目。韩曳悄悄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的眼里是无尽的温情。
谢萝一直仰头看着天,假装无视他,即使后来她也没有告诉过他,那一刻时光温柔得不像话,她多么希望一切都在这里停下。
但烟花总会燃尽,现实也会来临。
当天晚上,谢爸爸再次打来电话询问谢萝到底有没有好好反省,她表面“嗯嗯”地答应得痛快,背地里继续无法无天。谢萝知道,她就算待在这里,也不能完全避开爸爸的眼线,她每天做了什么,方姨都会一字不落地报告一遍。可就算这样,她也毫不收敛,仿佛巴不得他知道的样子。
韩曳不懂她这么做是图什么,他绞尽脑汁想要劝她和家里认错,但她倔得像头牛,对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自那之后又是两月有余,谢爸爸突然派车来接她回家。谢萝疑惑他怎么会悄无声息地改变主意,而韩曳揉着她的头发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气肯定早就消了。”
谢萝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自己的无声抗议居然这么快就见效了,一时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会这么决绝地要离开家人,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换回自己的自由而已。
但谢萝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等待她的不是自由,而是连续一个月的禁闭。
她忘了爸爸对她从来没有柔情,他把她放到小镇,原本就是为了让她反省,不想她却变本加厉。他叫她回来也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屡次提醒不管用,为了防止她继续这么无法无天地发展下去,才把她拉回来严加管束。
谢萝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门,每天看着狭窄的空间简直要精神崩溃,知道计划失败,她不得不假装屈服答应爸爸的所有要求。
谢萝因为失望而难过。
她从懂事开始,就被人逼迫着学这学那,连一丝反抗的意识都不能有。她日复一日地像一只陀螺一样不停旋转,永远没有休息的时间,可不管她取得怎样的成绩都不会得到夸奖,反而只要她稍微有一丁点儿不如爸爸的意,就会得到对应的指责。
那件事情只是一根导火线,谢萝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她就这么和韩曳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将来联姻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但她实在受够了,她感觉自己根本就不像爸妈的女儿,而是他们精心培养的一枚棋子,她不想再活得那么没有自我。
于是她试探性地反抗了一下,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更因此明白了爸妈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只是想过得开心一些而已,可就连这点儿微不足道的想法都显得那么不切实际。
谢萝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但是她对自己发誓,不管花多少时间,用什么办法,她都要获得自由。
五、她在等待逃离的机会
从小镇归来办理了入学,继续过从前那种不可开交的忙碌生活,谢萝又变回了原来的谢萝。
再次见到韩曳的时候,谢萝瘦了整整一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韩曳追着她打听情况,可不管他问什么她都不说,一副“别打扰我,我想静静”的表情。重新分班的时候两个人被分到了一起,可在小镇时两人明明相处得开心融洽,一回到这里她就马上恢复了冷漠的态度。好几次韩曳过来跟她说话,都被她有意无意地搪塞了过去。
意识到谢萝在刻意躲避自己的时候,韩曳好不容易平稳的心再次陷入了沮丧。可令人纳闷的是,虽然谢萝不爱搭理他,可每到假期都会非常准时地去韩家做客。韩曳从外面回来,见到她在,总是诧异。而谢萝倒是十分自然地朝他笑,到底是真笑假笑他分不清,只是觉得无语。因为他发现,有别人在面前,她对待他的态度就很温和。
韩曳拉她进书房,她便迅速收起笑脸,机械地从书包里翻出书。韩曳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说:“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你到底累不累得慌?”
谢萝非常坦白:“累,但我也没办法。”
“你可以做你自己。”
“可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她停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书拿出来,摆在桌子上,说,“就像现在,不管我有多么不愿意,但是为了我爸的命令,我还是得来见你。”
谢萝用这种被逼无奈的态度终于激怒了韩曳,他觉得自尊心受挫,把她连人带书一起丢出了书房。
“待会儿我就直接告诉谢伯伯,让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谢萝没有生气,她蹲在门口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隔着房门对他说了声“谢谢”。韩曳被气得心绞痛,随手抓起一本牛津词典扔到墙上,怒吼道:“你最好永远都别来找我!”
谢萝在楼梯上听见了他的声音,只觉得喉咙隐隐地疼。她从来没说过自己讨厌韩曳,她只是憎恨那种被套上枷锁的感觉。在小镇时她尚可放下一切和他相处,但只要回到这座城市之内,她越是靠近他,那种不适感就越是强烈。
谢爸爸接到韩曳的电话以后气得不行,他质问谢萝:“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人家这么不满意?”
谢萝摇头,眨巴着无辜天真的大眼睛,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
过了几天,端午节,谢爸爸带上谢萝去韩家送礼。韩爷爷不在,韩曳代为招待,他一脸歉疚地说:“对不起,我们家不过端午节。”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谢萝,大有公报私仇的意味,原本想看看她被拒绝以后会出现怎样精彩的表情,而她偷偷在身侧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暗示他干得漂亮。
韩曳心里怄极了,但话说出去收不回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谢爸爸知道谢萝在暗地里搞鬼,可不管怎么审她都不说。接二连三的失望让谢爸爸恼火,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瓷杯中间的裂纹显而易见:“这样下去,我养你到底还有什么用?”
他终于说出来了,谢萝低头看着脚尖,默默掉下眼泪。
但谢萝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她在等待逃离的机会。
六、你不找我,我就来见你了
十八岁之后,谢萝到比利时念商学院,从此天高皇帝远,她以为自己得到了机会。
她一下飞机便有人接她去住所,房子用人一应俱全。虽然谢爸爸对她非常严厉,但在这些事情上面从不吝啬。上下学有司机接送,日常起居有女佣照料,看似无微不至,但就是让人感到不适。
比如邻居在开派对的时候来邀请她,她在房间还没来得及出来,便听见女佣擅自谢绝;放学后她想和同学到市集广场散散步,司机就一路尾随在她们身后,女同学发现以后吓得不轻,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跟她单独逛街。
这些人美其名曰是在照顾她,实际上扮演着监视者的角色。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谢萝连觉都睡不好,她没想到谢爸爸会做到这种程度。一想到现在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看得真真切切,她就觉得浑身难受。在好几次被噩梦惊醒之后,她甚至开始担心屋里有没有安装针孔摄像头。
奇怪的是,在这种难挨的时刻,谢萝最渴望见到的人却是韩曳。
没有丝毫征兆,他的脸总会突然在她脑中浮现。
她想象他能打着盖世英雄的名号突然出现,把她带到最远的远方,让她得以解脱,可是她又清晰地知道,这是最不可能的。
她如同身处牢笼,连周围的人都开始默契地疏远她。强烈的寂寞感包围着她,每次半夜醒来,看着周遭凝固的空气,她都疯狂地想要逃脱。
谢萝的精神脆弱到已经连课都上不好了,于是司机前脚把她送到学校,她后脚就开溜。她整天泡在酒吧里买醉,仿佛只有待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在意识模糊的时候,她才能获得短暂的自由。
谢萝在酒吧认识了几个人,那几人说要带她去有趣的地方,因为寂寞,她没有多想就跟着去了。
可是谢萝觉得这几人有些奇怪,开起车来疯了一样,对限速的标志全然不理,最后成功引得警察出动,被“请”到公安局“做客”。
警察调查之后发现那些人涉毒,谢萝也被卷了进去,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韩曳出面保释了她。
她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和韩曳重逢。
异国他乡,谢萝不敢置信地抓着他衬衣袖子,最后两人面面相觑了半分钟,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说:“对不起,把你衣服都扯皱了。”
韩曳把她从椅子上拉下来,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他带她到外面吹冷风,问她脑子清醒没有。
“真……真巧啊!”谢萝想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地说。
韩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糊涂。
这个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两百多个国家,数不清的城市,他偏偏选择了比利时,还跟她进了同一家酒吧。如果不是他看到她被陌生人带走,担心她有危险而跟了上去,并目睹了整个过程,她今晚就得在这里过夜了。
他淡淡地答:“不巧。”
“我没想到会是你……”她解释,“你让我永远都别再找你。”
“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么听话的一个人。”他略带嘲讽的语气夹着冷风一起扑面而来,谢萝背过身,假装听不见,他自身后抱住她,又说,“所以你不找我,我就来见你了。”
谢萝背对着他,内心陷入挣扎,最后理智胜利,她转身推开他,冷淡又疏离地说:“谢谢你。”
七、你的钱我也不能白收
长期不去上课,就算是谢萝也会挂科,再加上她那次被抓进了警察局,消息终于传到了谢爸爸的耳朵里。他自然是恼火的,再三警告没有用,一生气,干脆釜底抽薪,停掉了她的生活费。
显然他是气到了极点,但谢萝没有屈服,从此连家都不回了。
为了得到生活费,她到酒吧跳舞赚钱。谢萝原就有一张漂亮的脸,浓妆和灯光都让她更添妩媚。她有舞蹈功底,跟那些只会卖弄风情的女人当然不同。表演过后掌声雷动,底下有人送了烈酒到台上,酒杯下面垫着不菲的欧元,谢萝在口哨声中干了那杯酒。酒劲上来得快,下台的时候她已经摇摇晃晃,方才送酒的人趁机凑过来。谢萝扶着桌子,无力管肩上那只咸猪手。韩曳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她扯到自己身后,撸起袖子就要挥拳。关键时刻是谢萝抱住他另一只胳膊,她吼道:“我爸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韩曳再次把她拽到门外,跟服务生要了两杯冰水,一杯泼在她脸上,一杯让她喝。睫毛膏糊了一脸,风一吹,她冷得直哆嗦。他把杯子还回去,又把外套脱下来扔给她,问?:“现在酒醒了吗?”
谢萝也不管他那件杜嘉班纳的外套有多贵,直接拿它擦脸。
淡淡的烟草味扑了一脸,谢萝有些恍惚,在她的印象里,韩曳一直是那个看似温和却又爱奓毛的少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已经长大,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思绪在混乱的地方绕了一圈,谢萝再抬头时,已经是素白的一张脸,代价是那件衣服已经不能再看。
她把外套还给他,问:“你还要吗?”
他瞥了一眼,嫌弃地说:“洗干净再还我。”
韩曳听说了她和家里闹矛盾,便劝她主动道歉。见谢萝不回应,他就继续说:“做晚辈的怎么能跟长辈计较?”
“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儿宽了?”
韩曳语塞,憋了半天才开口:“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那就离我远点儿,越远越好。”
他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最后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放到她手里,留下一句“把工作辞了”便愤然离去。
他走出不到十米远,听到谢萝喊他的名字,转身见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还以为她要抽自己耳光,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可她生生扑到他怀里,使劲儿亲了他一口。
心下有些发热,大脑不受控制,他下意识地搂紧她的腰,耳边只剩莺声燕语的一句话—
“你的钱我也不能白收。”
八、是不是因为我来了,所以你才想走
谢萝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公寓,她把韩曳的衣服洗干净,拿给他以后顺便上班。韩曳满脸不悦地跟在她身后,问她:“你还没有辞职?”
“欠你的我都还了,以后你别管我就对了。”
可是韩曳做不到那么潇洒,他再怎么生气,还是每天准时出现为她保驾护航—即使她从来都不领情。
很快,谢萝在酒吧兼职的照片被送回国内,画面上她穿得半露不露,浓妆艳抹,完全没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
照片不知被谁透露出去传上了新闻,一时舆论四起,这回不只谢爸爸,连韩爷爷也忍不了了,他一听说韩曳为了她数次跟人起冲突,便一通电话把韩曳叫回了国。
谢萝的行为终于触到谢爸爸的底线,他认为谢家的家风被她毁得一塌糊涂,这种女孩子不适合当他的女儿,盛怒之下,他决定跟她断绝关系。
韩曳离开之前让谢萝跟他一起回去,他以为亲人之间没有说不透的话,遂再次劝她:“你是他的女儿,他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不管你。”
谢萝非常平静地看着他,说:“如果不是呢?”
韩曳只当她在说气话,可是她紧接着重复了一遍:“我不是他的女儿。”
实际上,谢妈妈不能生育,谢萝是被收养来的。
孤儿院里那么多孩子,谢爸爸偏偏挑中她,只因为院长多嘴说了句:“这孩子特别聪明。”
当年有人为她测过智商,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谢爸爸带着私心把她领回家,给她最好的教育环境,让她识得风云突变的商场。他从未把她当成女儿,只想把她培养成一颗好用的棋子。
可谢萝不甘心就这么沉沦下去,于是从十五岁开始,她就在默默策划着逃离。
她脱掉优秀的外壳,一点儿一点儿地让他对自己失望。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如果没了用处,自然会被舍弃。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韩曳听完她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坐上了飞机。他浑浑噩噩地到家,又迷迷糊糊地听人训诫。他因为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遂十分担心谢萝的情况。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归心似箭,于是假装答应爷爷的所有要求,以学业为由马上回学校。
可等到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谢萝却说要走。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幸亏他回来得早,晚一刻,估计连别都道不了。
之前碍于谢爸爸的监控,她想逃也逃不掉,但是她早就暗自做好了打算。她偷偷报考了意大利的美术学院,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学习经商从来就不是她的梦想,她想过的,也不是那种尔虞我诈的生活。
韩曳一路奔跑过来,站在她身后喘粗气,他这么着急回来,是因为有一箩筐的话想对她说,可是看她忙里忙外地收拾行李,他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萝扣好行李箱,站起来说:“联姻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走了以后自然会有人顶替这个位子,听说谢家有个侄女,一样聪明漂亮。”
韩曳按着门把手说:“可我只想要你。”
“我身份曝光之后,你爷爷不可能再让我接近你。”她顿了顿,试探性地说,“还是,你想跟我一起走?”
他陷入沉默,无法回应。谢萝自嘲地笑了,说:“看,你天生戴着重重枷锁,可是比起死守在纸醉金迷里荒唐度日,我更向往远方和自由。”
“远方在哪儿?自由在哪儿?”韩曳去握她的手,“你这一走,可有归期?”
她依然笑:“归了又能怎么样?”
韩曳知道她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也留不住她,他松开手让她出门,在她擦肩走过的时候轻声说:“谢萝,你一直说想要自由,可在我没出现的时候,你在谢家一直过得好好的。”他吸了口气,“是不是因为我来了,所以你才想走?”
她没回头,眼泪掉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随你怎么想好了。”
九、一想到这些,韩曳便觉得,连同他对她的情感都被蒙上了灰尘
从很久以前开始,韩曳就觉得,谢萝是有些喜欢他的。
就算她自认为演技还算不错,也有险些露馅的时候。在小镇看着漫天烟火的时候,她回握了他的手。在比利时街头,她不顾一切拥抱了他。
尽管这是他们相识这数年里仅存的一点儿温馨的记忆,但已经足够让韩曳看出她挣扎的心。
刚开始他不懂,只觉得她自相矛盾,直到后来她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那天他因为机票无法改签没法跟她说太多的话,他甚至没来得及把事情想明白。到家之后爷爷二话不说就勒令他停止和谢萝来往,他以为爷爷误会了,便为她解释,说她只是为了要从谢家逃开才故意做那些出格的事情惹怒谢爸爸。可是爷爷并不想听,他摆摆手说:“那些都不重要,既然谢家现在不认她,那她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了。”
韩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震惊,商场上尔虞我诈、互相利用的事情并不少见,可他从来没把这种事情和谢萝联系到一起。原来这些人支持他和谢萝在一起,从来都是另有原因,背后的阴谋环环相扣。一想到这些,韩曳便觉得,连同他对她的情感都被蒙上了灰尘。
那天傍晚,韩曳揉着太阳穴坐在曾经和谢萝一起待过的书房里,看着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把所有往事都在心头过了一遍。一些从前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问题,此刻突然迎刃而解。
最初认识她的时候,他总是问她为什么要以假面示人,她总是做出一副身不由己的表情。
那会儿,他只当是千金小姐有自己的偶像包袱,直至今日才明白,原来她一直在和无形的镣铐做斗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苦苦挣扎。
回比利时那一路,他一直在思考该对她说什么,或者说,该如何安慰她。但见到她利落地收好行李准备离开的瞬间,韩曳清楚地看见,她眼底是无可挽回的决绝。
他想过挽留,想过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开她的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所谓自由不过是借口。
可是在看到她转身后偷偷抹干眼泪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是他过于狭隘了。
如果离开他真的是如释重负,她为什么要哭?她并非对他冷漠,她只是不敢爱他而已。
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倘若抓住她之后要剥夺她所有的快乐,即使他打着爱的旗号,所做的这一切,和那些利用她、禁锢她的人又有什么差别?
他终于明白,其实他能做的,就只有放她走。
十、可这中间最不受控制的一环,是谢萝不管怎样也做不到伤害他
谢爸爸宣布和谢萝断绝关系以后,给了她一笔钱作为补偿,也算仁至义尽。谢萝用那笔钱交了学费,安安稳稳地完成了她的学业。
人生重新洗牌,自由近在咫尺,毕业后谢萝留在意大利做服装设计师,用一半的时间工作,剩下的时间便出去旅行,寻找灵感。
大多数时候,她都觉得充实满足,只是偶尔陷入回忆,便觉得心中被挖空的一角隐隐作痛,幸好这痛感若隐若现,她咬紧牙关便可以忍受。
她再也没有见过韩曳。
但就算她不回国也不难得到他的消息,网上输入他的名字,便有大段大段的新闻。
她看着他订婚、结婚,她甚至还在网上搜索到他的婚礼,视频非常模糊,镜头总是摇摇晃晃,她却在人群当中迅速定位到他的存在,他挽着新娘的手,玉树临风地站在那儿。只是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不知道他为别人戴戒指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不过看清了又能怎么样呢?不管他高不高兴,她都是一样的落寞、心疼。
谢萝从来都没告诉过韩曳,她其实最怕寂寞。
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她一直渴望亲人,所以谢爸爸到孤儿院宣称要领走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拼命地为自己争取机会。最开始为了来之不易的家庭,她一直万分小心,懂事乖巧地接受长辈的安排,就算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她也并不在意。
直到十五岁那年遇见韩曳,他拦腰抱着受伤的她去医院,一路上忍着满头大汗却为了面子不肯把她放下。他见证了所有她最窘迫的时刻,唯有在他面前,她才能放下伪装。可是谢爸爸要的不仅是她嫁给韩曳,他最终的目的是拿到韩家的家产。以她的聪明,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并不难做,可这中间最不受控制的一环,是她不管怎样也做不到伤害他。
于是她以不爱为理由,以自由做借口,就算舍掉家人,舍掉她十几年来好不容易经营的一切,也要从他身边离开。
哪怕多年以后的回忆带着遗憾,她也不愿意做出一丁点儿对不起他的事情。
她并不后悔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