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休过休沐的温俞第一次在休沐日出了宫,他换上了文士的衣服,骑马行走在闹市街头,酒旗高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温俞下了马,进了一家酒楼,点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与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了。
温俞淡淡地抿了一口酒:“她可还好?”
掌柜点点头:“挺好的,听她说,再过几日就准备回大漠了。”
听罢,温俞怅然若失地笑了笑:“那也挺好的,只是她孤身一人不太安全—”
忽有娇俏女声从背后传来:“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让我一人回去?”
听着熟悉的声音,温俞瞬间僵住了,过了片刻才转过身去,眼眶仍抑制不住地泛红,他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阿难的准备了,可老天爷偏偏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阿难绾着妇人的发髻,穿着粗布衣裳,眉眼鲜活地站在他面前。
温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阿难猛地抱住了温俞:“你是个骗子,你以前说过你会在的。”
温俞身体一颤,怀中温热的气息让他浑身僵住。他想推开阿难,却又不敢碰她。他艰难开口:“阿难,我是内官,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阿难埋首在他脖颈处,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那又如何?”
温俞只当她是在说胡话,硬着心肠推开她,苦笑道:“你别犯傻,就算我侥幸能出了宫城,你与我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永远都享受不到天伦之乐……”
阿难猛地拔出鬓间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脸颊上,一字一句地问他:“若是我这张脸花了,你会不会在意?”
温俞看那簪尾已深深地抵在她脸上,下意识摇头:“你先把簪子放下来—”
阿难得意地笑了:“既然你不在意我是否毁容,那我又何须在意你是不是内官?我只知晓,我这辈子只愿同你在一起。”
温俞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着移开眼睛:“那我找人先送你回大漠。我从宫城脱身还需些时日,你在大漠等我。”
阿难欣喜点头应允,温俞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一个包裹,递给阿难。
那是当初她与他并肩杀敌的那把弯刀,她进宫之前搜身时,被宫人搜走了,这么多年了,她以为早就丢了。
“我不在的时候,好好保护自己。”温俞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温热体温顺着他的掌心传到他的血液里,“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告诉别人你的身份。”
温俞又仔细叮嘱了一番,阿难送他出了酒楼,她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同他微笑:“我等你。”
温俞不敢再看她,只仓皇别过脸去,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开,马匹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当天下午,阿难便被掌柜打晕了,塞进马车里运出城,一路东行。
夜里,圣上突然要召见温俞,见他形神恭穆,圣上似笑非笑地问他:“顾家后人的技艺可有退步?”
温俞脸色未变:“未有。”
圣上见他不卑不亢,当即便气得砸了茶盏:“温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偃甲人偷换嫔妃出宫!”
温俞伏地,沉声道:“臣认罪。”
顾家乃偃甲世家,他们的偃甲人堪比活人。一般人是瞧不出异常的,只有割开皮肉,才能见着里面严丝合缝的精密机关。
温俞用这一招偷天换日的时候,便料到了圣上疑心重,必定不会轻易相信。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替她谋得自由。
“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和阿难,只能活一人,你选谁?”圣上对他的坦然赴死并不满意。
温俞清楚知道圣上无非是想看看生死大事面前,到底有几分真心,他笑了笑:“阿难。”
圣上不怒反笑:“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朕就偏不让你如意。”
温俞似乎早已料到了他的想法:“你找不到她的,我已经派人将她送走了。”
年轻的圣上愣了一下,转过身去,不再言语,过了许久,才下令:“内官温俞欺君罔上,杀无赦!”
那一夜,阿难做了一个梦,梦见温俞来同她告别。在那之后,阿难再也没梦见过温俞,她游历了大江南北,回了大漠,又回了帝都,都再没见到过温俞。
当年酒楼早被改成了染坊,酒楼的老板也不知所踪了。没多久,宫中就传来消息说圣上薨了,阿难喜难自禁,多少个日夜,她翘首期盼着,盼着有一日能与温俞重逢。
这夜,阿难睡得很安稳,她终于在梦中见到了温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