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默默地拿出孙奕送她的银坠子,放到眼前晃动。这个坠子因为混合了和峻熙的记忆,她轻易不想拿出来,此时看到它的时候心里更是只想起了峻熙。
“不对啊……”楚飞默默地合上了连环杀人案的案卷,皱着眉头苦思。虽然局里已经认定这个案子可以结案,但他老是觉得还有疑点。段四庆是个记忆力极好的杀人狂,几乎可以准确无误地回忆起杀蓝雅和林达的细节,甚至可以准确无误地说出他砸了她们几下、伤口所在的位置;但是,在回忆杀死梦言和老太太的过程的时候,他竟然记不清砸了几下——要知道他一年前就开始进行连环杀人,连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细节都能记起来。梦言在所有受害者遇害的时间中倒数第三,而那个老太太更是最后一个被杀的,他不可能记不起他杀死她们时的状况。
楚飞向领导提出了这个疑点,可惜领导们都没有注意。他们说这种人的思维往往呈现分裂性,记不起来个把细节并不奇怪。而且老太太被杀时就在马路边上,据他的话说,他是“看这个老鬼不顺眼,才想把她送上西天清净清净”——完完全全的冲动性杀人,因此,他记不起案件的细节很正常。领导们在说这些的时候看楚飞的目光都怪怪的。楚飞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偏过头苦涩地笑了:我还不至于为了延缓处分而拖长案件的调查。
楚飞的过失险些连累普通公民被杀,而且又是在局里如此重视的案子里出了岔子,因此要受到格外重的处分;但案件的调查还没有彻底结束,因此先让他继续参与查案。不过估计案子一结束他就会被短期停职。
电话铃响了,是韩敏的电话。电话里韩敏的声音异常的犹豫和低沉,“你……吃饭了吗?”
楚飞苦涩地笑了。他知道她这是在没话找话。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吧,想来刺探一下他的心情怎么样。她就是这样没有心机,不会说话,一张口就能被猜中心思,因此更加显得可爱。
楚飞欣然地拿起电话筒,“我吃过了。你呢?”
“哦,那就好。我也吃过了。我今天吃的是蟹汤炖豆腐。哎,你听我说啊,用蒸过螃蟹的汤头炖豆腐不是一般的鲜……”韩敏见楚飞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说话也顺畅了起来。
楚飞微笑着听着,忽然心头一动,原本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口的话冲口而出:“其实……这个案子还有些疑点。我觉得孙奕并不能就此脱罪。”话刚出口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是因为嫉妒,听到韩敏不出声了更是怅然若失地说了声,“对不起。”
“不,我听着呢。”韩敏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冷静,“有哪些疑点?”
“那……好吧。”韩敏冷静的态度反而让楚飞不再疑惑和慌乱,条理清楚地阐述了自己怀疑的地方。
“真的是很令人怀疑啊。”电话那头的韩敏无声地抿着嘴,眼睛在默默地闪着光,“我也觉得梦言和老太太应该不是段四庆杀的。”
“对啊,”找到了支持者的楚飞很振奋,“我也是这样想的。记得上次那个爆炸案吗?那个罗易把所有的案件都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出名!”说到这里却又疑惑起来,“可是梦言和老太太的案子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他为什么要把这些案子揽到自己身上呢?”
电话那头的韩敏皱眉凝思了一下,接着眉头展开,“那加上梦言和老太太,一共有多少个受害人?”
“十三个啊。”楚飞对韩敏忽然问出这样的话来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
“这就对了。”韩敏冷笑着放出火苗般的目光,“十三是魔鬼的数字,而变态杀人狂总喜欢让自己的行为满足某种模式,他说不定想让自己受害者的数字凑满十三,让自己更加接近魔鬼!”
“对啊!”楚飞恍然大悟,正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对象,却又想起这样等于责备韩敏,顿时僵在了那里。没想到韩敏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觉得孙奕很有嫌疑!”她到现在都忘不了孙奕当天那怨毒的眼神,当时她就觉得里面有很扎眼的东西,现在想起来,是股杀气。
“你……”楚飞大喜,可马上就觉得韩敏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你现在怎么……热衷于……不,怎么这么冷静思考了?”没想到这句话之后电话那头就没动静了。楚飞的感觉顿时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一时间慌乱到了极点:刚才她是自己说自己怀疑孙奕的,那他的这句话应该无足轻重,怎么会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更让他提心吊胆的还在后头,电话那头的韩敏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竟然轻轻地放下了电话。
韩敏放下电话之后呆呆地走到书桌边坐下,出神地看着自己映在电脑桌面上的影子。是啊,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怀疑孙奕呢?如果是夹带私愤进行报复还好。可是自己是真真正正地冷静思考,这才更奇怪。自己怎么能冷静思考呢?面对这个可能误了她一生的男人?
韩敏默默地拿出孙奕送她的银坠子,放到眼前晃动。这个坠子因为混合了和峻熙的记忆,她轻易不想拿出来,此时看到它的时候心里更是只想起了峻熙。孙奕的感觉竟像流过的清水一样无影无踪了。这种感觉越发让她骇异,她可是记得自己因为他差点儿成了爱无能,怎么对他的感觉如此平淡?
韩敏默默地把坠子收了起来。她现在并不想分析案情,但似乎分析案情才能把这种诡异的感觉驱走。她如此想了之后,才忽然想起以前发现的,但从没有注意过的疑点:被杀的都是些从事卖**活动的妓女,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梦言卖**的证据。也许……梦言一开始就不是这件案子的受害者,只是凑巧被并了进去而已!
韩敏拿着一杆铅笔,在手中耍弄着,不时地把它放到鼻子上,再看着它滚下来。这种近乎儿戏的手法反而证明她正在进行艰难的思考。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梦言不是段四庆杀的,但也不是孙奕杀的,而是另一个人杀的,可能只是单纯的入室抢劫,因为用锤子捶杀算得上比较通行的杀人方法。不过那老太太可能就是孙奕杀的,他杀她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话让他误会此人就是说谎话诽谤他老婆的人——不管爱不爱老婆,说他戴绿帽子,还是多人参与的绿帽,都是对作为丈夫的他的最大的侮辱。想到这里,韩敏不仅感到了隐隐的不安,还有种莫名的歉疚,转而静心思考下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便是梦言是孙奕杀的,老太太也是孙弈杀的。虽然在梦言被杀那晚孙奕有不在场证明,但并不能代表他没有罪。他可以雇凶杀人啊。也许他刻意找那么多人去喝酒就是为了强调他的不在场证明。那个老太太是因为什么被孙奕杀害,现在无法确定。唯一的着眼点就是她平时是个多嘴多舌的人,极有可能是她说了什么对孙奕不利的事情……想到这里韩敏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也许是她看到了谁爬进梦言的窗户。这份兴奋只持续了一秒就松懈下来,她软软地靠在椅背上,暗骂自己笨蛋。警察在采证言的时候可是采取了地毯式搜索,如果她看到了什么绝对会对警察说的。当然,被收买了就另当别论……哎呀……韩敏忽然感到大脑失控地旋转起来,用力地挠了挠头发:可以怀疑的地方太多了啦!可以怀疑的方向太多就会造成无法怀疑的局面。这就是武侠小说里常说的——无招胜有招。
韩敏还是打电话给楚飞,叫他去确认一下老太太在临死前几天说了些什么。如果她说了关于梦言生活作风上的话,那对不起,她韩敏算是又当了一回间接教唆犯;如果她说了其他的什么,那她韩敏就逃过一劫,但又得从那些琐碎的日常对话里分离出和案情有关的东西了。
给楚飞打过电话后,韩敏就下楼散步,想让脑子清醒清醒。可是不知是不是漫步在清冷的空气里实在太舒服了,她一不小心又想到了案子上去:孙奕在梦言死前曾经说过要追她的话,是不是那时已经准备杀妻了?想先杀妻,再和她破镜重圆……想到这里她的神思陡然恍惚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意乱情迷,可是说来也奇怪,这种意乱情迷的冲动忽悠一下就过去了。她很快又开始清醒地思考:应该不会这样吧。如果他已经决定杀妻,如此说只能让他显得可疑。那他杀妻的冲动应该是萌生在这之后,那么就可能是临时决定的;如果是临时决定的,那又为什么会布置得如此周密……
“韩敏!”孙奕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韩敏大惊回过头来,发现他一脸惊诧地站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眼中似乎还有隐隐的惊喜。
哼,这还真是巧啊,又偶遇了,就在分析他的犯罪可能的时候。
“好……”韩敏苦笑着下意识地挪动着脚步,不知道现在她是该迎上去还是逃跑。碰巧此时人行横道的绿灯亮了,孙奕兴高采烈地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
“真巧啊,又见面了!”
“是啊……喏,上次的事情真对不起。”韩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只有没话找话。
孙奕不由自主地扬了扬眉毛,“没关系啦。子女捍卫母亲是正常的!我才要说对不起呢,我那天的行为属于犯上,被扣一脸蛋糕还是轻的。你做得很对,恪守孝道正是现代女性欠缺的。男人都会想娶你这样的女孩做妻子的!”虽然看似在检讨,他的语气里却满是得意,而且听起来就好像韩敏已经是他的妻室,韩妈妈已经成了他的丈母娘一样。
“哦……”韩敏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问题,脸绿了绿,却没有发作,正在思忖着下面怎么说的时候,一声严厉的怪叫从身后传过来。韩敏的肩膀微微一震,却没有回过头去。她知道谁来了,这样的声音只有韩妈妈能发出来。以往听到这样的声音的时候她都是惊悸而愤怒的,现在却感到一阵轻松——得救了……
只见韩妈妈左手提着一只鸡,腋下夹着一捆菜,像个凶神般走来,看也没看孙奕,不由分说拉着韩敏就走。韩敏欣然接受她的掌握,跟在她身后一溜儿小跑。孙奕愣了片刻之后,脸孔陡然扭曲了,恨恨地踢了踢脚下的浮尘。
“女儿啊,也许你觉得妈是在多管闲事。妈妈是有些多管闲事,女儿都这么大了,还臭不要脸地管女儿谈朋友……”韩妈妈一到家就苦口婆心地给韩敏上课,“可是孙奕的事我一定要管!女儿,听听妈的话,妈是过来人。你和孙奕是有那一段,虽然是妈的错,但他一定会算到你的身上。就算现在不会算,以后结了婚总会算的。我能看出他其实是小肚鸡肠……”
韩敏茫然地听着,恍惚着暗笑:不知为什么,以前听妈妈这样老生常谈,她都会烦得无法忍受,此时却没什么排斥感,甚至是能听进她的话了。是因为这件事的主角是孙奕?还是因为她终于开始理解妈妈了?
“还有,我也可以肯定,他肯定不是好人,就凭我现在每次看见他都心惊。妈对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感觉……”听到这里韩敏身体一震,低下头冷笑起来:这是母女之间心有灵犀吗?还是妈妈的感觉比她更敏锐,嗅到了他身上潜藏的血腥味?
韩妈妈为了不让这个危险的孙奕继续纠缠她女儿,瞒着韩敏给孙奕的老总写了封信,叫他管住孙奕,不要再纠缠良家妇女。不料,却引来了更大的麻烦……
楚飞精疲力竭地给韩敏打了个电话。他已经把能问的都问过了,确认死去的顾老太太在临死前几天仍然是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韩敏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但还是在电话中夸赞安慰他,说他做得很好,心里却暗暗决定自己再去调查一次。不是她不相信或不放心楚飞,只是一个人在调查的时候总有亲自去调查一次的倾向。
死去的顾老太太的家在小区最背阴的公寓楼的一楼。她的邻居张老太太正坐在一个马扎上呆呆地看着远方,一只脚无意识地在地上搓来搓去,似乎在缅怀自己逝去的同伴。
“您好……”韩敏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好。”张老太太并没有朝韩敏看过来,那混浊的眼睛里却分明冒了泡泡。
“我是来打听顾老太太的事情的……”韩敏赔着小心在张老太太的面前蹲了下来,“请您可不可以告诉我……”
张老太太那混浊的眼睛陡然睁大了,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没用啦!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把我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之前那个小伙子了,我老太太肚子里已经空了,掏不出什么了!”之前的那个小伙子?应该指的是楚飞。这老太太如此愤懑的样子,看来已经不堪其扰。大概对活着的人来说,反复回忆和死者有关的事情,是种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