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案交上去后，音音清闲了好几日。
做这一行就是这样，忙的时候忙死，闲的时候又会闲死。
现在她有时间了，程易之却似是很忙。一连好几日晚上都是应酬，但，总是会在晚间和她通话一段时间，长时几十分钟，短时发一条短信。
日子又似回到过去那般，清闲，围着一个男人转……
她有些后怕。
冯言似是消失了一般，许久都没有消息。邵音音按捺不住，便给她电话。
到底是好朋友，她一放下身段来，冯言立时附和，聊了几句后便将之前不快尽数忘记。约了一起吃饭，饮茶，看电影。
应邵音音的要求，她们换了家影院。电影票越来越贵，冯言愁对邵音音道，以后怕是连爆米花也吃不起了。邵音音宽慰她，不吃正好，就当减肥。
减肥这个话题，永远不会被淘汰。
冯言新买了个数码相机，好几次和邵音音见面时都带着，到哪里都要帮她拍，或者两人合拍，剪刀手，八字手，各种姿势做尽，有囧照，有美照，时光过得很欢乐。
但是，邵音音敏感察觉，冯言有好几次欲言又止，话题似是想往季凡身上带。她不解，亦不接，让话题流产。关于季凡的现状，她丝毫不知，又如何能和冯言讨论？
失去了爱情已经损失很大，她不想再因这个失败毁了和冯言的友谊。
她理解冯言的惋惜，毕竟冯言见证了自己和季凡八年的感情历炼。不是没经历过分手危机，不是没有过意见分歧，只是没有哪次伤害有这次这般彻底。
真是彻底啊……
分手几个月，季凡似是凭空消失，再也不曾收到过音讯。
更可笑的是，几次偶遇周觅，竟然能从对方视线中感受到敌意。
为什么要敌视她？她不是已经将那个优秀男人拱手相让了么？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以自杀威胁，甚至无数次默默祝福过。
对的，就是‘祝福’……
一如季凡的QQ签名，挂着那两个字，直到现在。
她感谢程易之，在她最寒冷的时候，给予她无限温暖。
*
程易之将来自三家公司的三本文本仔细看了看，筑建公司被李谦排在最后，大概暗示着他对这家公司的设计并不满意。
确实，筑建的设计谈不上新颖与创意，只是差强人意而已，和另外两家比起来，简直乏善可陈。
除了最后那个，程易之一眼认出，正是邵音音忙活了好几天的那个方案。但，显然，这个也不对李谦的胃口。
方案讨论会定在两日后，又是周末了。
大家的表情都比较轻松。
李谦稍微起了个头，幻灯片便开始播放。方案一个一个的过，走马观花一般。
七个方案全部过完后，便会开始讨论。
一如李谦之前所言，功能区关系比较简单，这些方案基本上都能满足要求，唯一值得争议的便是建筑立面外观的设计。
当然，毫无悬念的，筑建提交的第三个方案引来最大分歧。
分散的主体建筑，地面以造景为主，模型展示大厅——即客户主要接待区——的入口设置于基地中央的荷花池之下。
——这应当是参观了国家大剧院后得来的灵感，她还挺会活学活用。
有人觉得匪夷所思，有人尖刻提出，这个方案不实用。明确表示喜欢这个方案的人很少，只有营销部王经理表现了兴趣。做营销的，总是对独特的东西特别容易赞同，因它出彩，可以抓人眼球。
不过，设计工程部经理马经理是最反对的，因为施工有难度。房子不是全埋就是半埋在地下，这是在考验施工队的工艺技巧，也是在自找麻烦。
营销部和设计工程部，永远是一个房地产公司斗争得最厉害的两个部门。
见到两个大男人争得如此认真投入，暗或夹杂某种程度的私怨，程易之叹笑着摇了摇头。他一直都默默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同样没有直接表态偏好哪个的，还有李谦。
李谦似是一直在等待。
程易之索性待会议室内讨论告一段落的时候直接点名，让李谦说说他的看法。
李谦没有立时发言，他让马长福重新放了一遍幻灯片。之后，他清了清喉咙，开口道，“七个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古典的，现代的，和那个，呃，”他似是不知该如何描绘，程易之替他总结道，“我觉得你可以称呼它为解构主义。”
李谦明显一顿，有一丝吃惊在眼底闪现。程易之不动声色笑了笑，“请继续。”
李谦道了声好，目光重新落回幕面，低低吩咐了马长福一句。马长福面上露出一丝讶异，但还是依照李谦吩咐将幻灯片再放过一遍。
这次，李谦看得很认真。
播放完毕后，李谦续着先前话题道，“我们可以看到，七个方案中有古典和现代风格各占3个，另外一个，我也赞同程总的定义，是比较偏解构主义思路的。那么，现在需要确定的是，我们将采用哪种风格来作为我们开发的方向？只要定好了一种风格，其他的就可以先行排除，也便于节约时间。”
李谦没有明确说明他偏爱哪种，他只是为大家指出了一条讨论的方法。这个方法很有效。程易之相当满意。
李谦再道，“开发方向现在虽然暂时没有确定，但是营销部已经搜集了不少关于市场偏好的信息，并进行了大量的市场调研。我想请王经理先从楼盘整体风格考虑角度来分析下一下，我们的产品到底应该选用哪种风格？”
听到自己被副总点了名，王经理将坐姿调整了一下，择词回道，“因为调研结果还在分析，所以产品的风格定位现在还不能明确。但是呢，这几日我将我部门的人员都派出去，绕楼盘开发地周遭走了一圈。我们发现，除了我们鑫易康桥之外，周遭的在开发和待开发楼盘还有6个，其中5个都是古典风格，只有一个是比较现代的设计。”
5 VS 1，说明了什么？
“假如我们从不同切入点来考虑这个现状，”王经理继续，“会发现这一现象或许说明，第一，古典风一直受到客户青睐，更为好卖！但问题是，假使我们也因循走古典风路线，那就是和5家公司一起争夺有限的客户，似乎不太明智。第二，现代风格的房子，从市场角度来说，没有古典风那样容易吸引客户视线，从而激起购买欲，但优势在于物以稀为贵，竞争或许会相对较小一些。”
程易之揉了揉眉心，听王经理说了半天，也没说出重点来。总之甲有甲的好，乙有乙的长。他出声打断王经理的滔滔不绝，“6个楼盘情况怎样？”这就是俗称的‘踩盘’，同行扮作客户去竞争对手处摸底，例如说设计风格，户型排布等，最重要的是销售价格和状况。
王经理神色有些紧张，脑门冒出些油光来，“还在分析当中，那个，现在暂时回答不了程总。”
程易之听着，眉头有些轻皱，伸指在桌面习惯性的敲击。空气有些冷，李谦开口打破僵局，继续问王经理道，“数据几时能分析出结果来？”
王经理忙回，“最迟下个星期四。”
李谦瞟了程易之一眼，他已经停了手指的动作。
“程总，李总，我可不可以说几句。”这是成本控制部李经理，他瘦瘦小小一副样貌，人确实极精明细致。程易之抬眼示意了一下，李经理得了鼓励继续道，“从造价上来说，我个人比较倾向于采用现代风格。众所周知，古典风讲究的都是柱头线脚等，虽说都可以预制现场装配，但终究是一笔额外费用。咱们楼盘开发面积大，一套房子省一点，整体节约量就会相当可观。”
“我同意李经理观点。”王经理忍不住开口将话接回，“另外，从销售上来看，现代风的住宅得房率，也比古典风的要高一些。”没有了那些繁文缛节的装饰，用户自然得到实惠更多。
“但是，”主管设计和工程的马长福有不同意见，“咱们楼盘有八十多万的建筑面积，全用现代风格看上去会很单调死板。”
几个主要部门经理都发表了各自看法，虽是不尽相同，但各有立场和道理。
等了一阵后，程易之再度将视线投向李谦，李谦会意，开口开始发表自己见解，“我个人倾向于采用现代风格，原因除了刚才李经理和王经理说的那些外，我再补充几点我的看法，就当抛砖引玉，希望各位有什么不同见解，都能够及时指出。”他略作停顿。
“其一，马经理刚才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却是有办法解决的！怎么解决？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将来请的设计师应该知道。其二，古典风这股设计风潮已经刮了很久了，就好像刚才王经理摸底结果显示一般，6个楼盘5个走古典风，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客户有审美疲劳的可能性？其三，古典建筑因为讲究形制对称，所以对外立面，尤其是开窗方式有诸多要求和讲究，很多时候要牺牲内部功能来满足外部美观，由此而导致的不合理的平面布局是否会影响客户购买决心？”
三点以设问方式将自己观点尽数道出，且留下后续讨论余地，李谦这番发言很是到位。不愧是在大型地产公司混出头的。
短暂的沉寂过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私底下讨论起来。
探讨一阵过后，程易之不想再浪费时间，开口道，“那就先按现代风考虑。”他这态度一表，就是一锤定音。当下会议室内再无人有异议。
马长福乖觉，立时将几个古典设计风格的方案给撤下，单只剩了现代风的三个方案，在墙幕上轮流演示。
李谦轻声提醒，“还有那个解构的。”马长福忙再度将方案重新添加回幻灯片文件。
“这里还有四个方案，”程易之道，“大家有什么意见？”
第二轮讨论时，大家的态度都谨慎起来，因为他们感觉到，上层似是已经有了想法。在没有摸清楚它之前，贸然的开口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室内又是一片冷场。
程易之抬腕看了看时间，会议已经进行了2个小时。放下手来，他不想再兜圈子，开口直接邀请王经理发表意见。
李谦一听，便即了然，之前猜想得到了印证，原来程总心里已经有了选择。
王经理并不曾像李谦那样看得通透，只是基于之前已将意见表达过，此时也不便改口，于是再度表达了一番对筑建公司提交的方案三的一些肯定看法，最后小心的加了句，“嗯，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看法，我也觉得马经理之前关于施工有难度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所以……”
李谦一笑，接过话来，道，“施工难度不应该成为我们要考虑的主要因素，我们毕竟不是施工队。”他看了马经理一眼，继而续道，“单从方案来说，这个设计其实很有卖点。”王经理连连点头，见到自己意见竟然被领导采纳，胖脸上露出些微得意神色。
李谦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程易之不由暗赞他的心思机巧。有这样的人当下属，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露出微微一笑来，环视众人一眼。人人都面朝着他，等待他的最后结论。
“到现在，会也开了两个多小时了，各位也很好的发表了专业看法，我就简单说一下我的理解吧。”程易之道，“首先一点，楼盘的风格是否采用现代风格还是个待决定命题，最后的决策还需要看营销部的分析结果。”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尤其是肩任营销部经理一职的王经理。
“而办公楼的主要功能区，现场销售中心，即是客户第一次与我们接触的地方，也是产生第一眼印象的地方，所以，它扮演的角色非常重要。是门面，是招牌，还是广告，更是体现我们公司实力的窗口。”他续道，“任何一点差池，都会极大影响到日后的销售。”众人都有些愣怔，之前是程总亲口定的现代风，怎么现在看似又把它给否定了呢？
只有李谦明白程易之这是在以退为进。
“所以，关于现场办公楼的风格定位，我们需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不要非此即彼，不是现代风格就是古典风格，要选用一种两者都适合的模糊概念来定位我们这座楼。”程易之强调道，“这一点很重要。”
无论采用什么建筑风格的住宅区，总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那就是景观。
程易之绕了半天弯，终于将话题带到自己设想之处，“这家筑建公司的第三个方案有一个其他方案都没有的优势：就是设计重点着眼于地面景观，将功能当做景观的一部分或掩或藏。这就极大的弱化了建筑的外观要求，这对于我们项目的现状来说，是有利的。”
马经理乖觉的将幻灯片停住，画面显示着邵音音的设计方案，整片整片的绿，还有铺地和花池，高丘和低地，整个透视图上能看见的关于建筑的部分很少，且被巧妙处理成设计小品的形式，与景相应，相得益彰。
众人越看这个方案越觉得养眼。
“另外，还有一点我没有十分把握，李谦，你来看看有没有可实施性。”程易之询道，“咱们的规划条文不是要求要设置8000平方米公共绿地么，你觉得要是办公楼按照这个方案进行下去的话，能否计算入绿地面积？”
李谦盯着方案看了许久，缓缓点头道，“程总您这个提议很有建设性，我看去走动一下的话，问题应该不大。”这样一来，至少可为项目节约2000多平方米的绿化用地，将这些面积补充进建设用地里，没准可以多盖一栋楼……都是钱啊……
“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程易之笑了，“不过，我看这个方案还是太初步，还有地面停车没有考虑进去，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荷花池的设置，或许换成流水假山更佳。”
“是的，是的，”王经理附和，“动水比静水好，来财！”他这样一说，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经理笑着接道，“等下我就通知一下筑建公司，将程总刚才的意见告诉他们，让他们重新出一个改良版方案吧。这个应该很快，一个星期可以搞定。”
“不用那么急，”程易之其实是担心邵音音又要加班，“下个月中出来就行。”
皇帝都不急，太监们自然更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