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易流年

65.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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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切照旧,接她下班,吃饭,然后找个地方消磨时间。

魏径庭带了新欢来凑热闹。娇小的一个女孩,五官很精致。在胡不周的红酒吧里,喝了几瓶胡的珍藏,魏径庭开始高谈阔论,谈莫奈,谈梵高。邵音音不是很懂油画,听得有些闷,偷眼看那个女孩也是一窍不通却强装有兴趣模样。笑得很甜,亦很讨巧。

她快乐么?

邵音音暗叹,不由想起了蓝卉。

假如将程易之和魏径庭这类人视作一个群体,有着独特特质的群体,那些流连在‘他们’身边的莺莺燕燕就如攀附纠缠的菟丝子。离了他们,她们就不能活。权势与金钱,像是罂粟。

菟丝子……她苦笑,假如此时冯言再用这个植物来形容自己,她没有底气像平时那样来反击,高声宣告说,当一株菟丝子没什么不好……

程易之靠近,搂着她的腰,“怎么不太开心的样子?累了?回去么?”

没有觉得累……只是有些难以明言的感觉……

巧遇了安东尼。

看见邵音音与程易之在一起,安东尼有些惊讶,但立时便收了讶色,端着酒来和她聊天。聊得两句,胡不周也来凑热闹。

十点过后,程易之电话不断响起,他看看屏幕,调成震动,放在一边不理。

不一阵,魏径庭电话也响了起来,他笑得不怀好意,对程易之道,“你说,我接不接?”程易之瞟他一眼不语,魏径庭将电话递给女伴道,“你帮我接,就说我没空。”

女伴不知其中缘由,接通后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响起,一开口很凶,“魏径庭呢,叫他听电话!”

“他现在不在。”

“不在?”她怀疑,“去哪了?”

“去,卫生间了。”

“那你们现在在哪?”她再问。

女伴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捂住话筒向魏径庭寻求意见。魏径庭尚未回答,程易之伸手接过电话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不知那边在说什么,程易之听了一会,起身朝外走去。邵音音凝视自己的酒杯,杯壁倒影着他的动作:

他伸手拉开门。

他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

邵音音不由咬了咬唇。

魏径庭看在眼里,举杯向她敬酒。

过了大概五分钟模样,程易之便返回了,脸上神色淡然。边将手机还给魏径庭,边道,“又喝醉了……”

“哦?在哪?”魏径庭问。

“KTV里……”程易之摇了摇头。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再度响起。在桌面上震着,渐渐移到邵音音面前。她低头,看见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者姓名,安琪。

安琪,真是美好的名字……

想着,拾起电话递过去。

他看着她,再看看她的手,微笑一下,接过,按下接通键。

“刚才,我和朋友打赌呢!”电话那头陆安琪叫着,然后嚣张的笑了起来,“赌你会接我电话!”她声音很大,大到坐在程易之身边的邵音音将每个字都听真切。

程易之再度起身离开。站在走廊里,揉了揉眉心,叹道,“别闹了,安琪,早点回去。”

“我也想走啊!”她哧哧的笑,“但是你害我输了呢!我得喝了这瓶才能走!”边说边喝,咕嘟咕嘟的灌酒声从电话里清楚传来。

程易之皱眉不语。

突然听见很大的喧哗,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片刻之后,一个陌生的女音响起,“喂?”

“她怎样?”程易之问。

“喝多了,摔倒了……”女音急急道,“安琪喝了很多酒,最好不要开车了!请问你可以不可以送她回去?”

程易之尚未回答,忽听对方一声惊呼,“哎呀,流血了!哎呀哎呀,她的胳膊划伤了!”

“你们在哪?”程易之不由担心。听完对方报上的地址,他再道,“我十分钟后就到,你们先帮她止一下血。”

挂了电话。

“他怎么说?”陆安琪边问边接回自己的电话。

那帮她和程易之对话的朋友,唤作瑞秋的,笑道,“他十分钟到。”

陆安琪笑了,眼神闪亮。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玻璃碎片,拈在手里看着。

瑞秋有些担心,“安琪,你真要这样做么?”

陆安琪不答只是冷笑,心一横将玻璃划向自己的小臂。蜜色的肌肤上绽开一条缝,血立时渗了出来。

瑞秋惊叫起来,吓得躲开老远。

陆安琪忍着痛将受了伤的手臂垂下,待地上滴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后,扯下台上桌布捂住自己的伤口,喘了口气。

包间里一片狼藉,碎了的玻璃茶几面,人头马的酒瓶四分五裂,当中好大一滩血迹……

陆安琪躺在沙发里,伤口裹着的布已经看不出原色来。

这是程易之匆匆赶到后看见的画面。

他急忙上前,轻唤了陆安琪几声。起先她的眼紧闭着,闻声缓缓睁开,泪珠沁了两颗出来,“二哥哥,我……”

“嘘,别说了……”程易之柔声道,“我已经打电话告诉陆伯伯了,医生很快就能到。来,我先送你回家。”边说边将陆安琪拦腰抱起。

*

夜风冰凉。

邵音音独自一人在寂寞的街上走着。一辆明黄色跑车开得缓缓的,跟在她身后。

魏径庭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搁在敞开的车窗上。程易之将送邵音音回家的任务交给了他。这个任务很艰巨,因为任他好说歹说,邵音音就是不肯坐他的车。她说她要走一走,她说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接了陆安琪的电话后,程易之便匆匆离去。魏径庭很理解现在邵音音的感觉。

邵音音将手插入兜里,低头只看着眼前地面,围巾裹住了大半个脸,毛线帽子压在眉下,将她脸上表情遮了个严严实实。

她也不劝魏径庭先行离开,因为知道劝了也白劝。他想跟着,就跟着吧……

走着,走着,睫毛似是挂上了霜,白色的……

她伸指弹弹睫毛,想将那层霜擦去。魏径庭却误以为她在哭,不由一脚踩下刹车,钻出车来拦在她跟前。

“音音,”他轻声唤她的名字,之后不知该说什么。

邵音音还是低着头,向右迈出一脚想要绕过,却被他一手抓住了胳膊。她不由一怔,抬眼看去。目光落在魏径庭落寞的脸上,比天上淡稀的月光还要凄清。

魏径庭放松了手,在空中握了握拳,似是想抓住什么,终于还是放弃,转插入自己的口袋。“这么冷,我送你回去吧。”他道,“要是你感冒了,易之不会放过我。”

她垂下眼,轻声问道,“她是谁?”因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魏径庭想不出话来回答。

在他心里,陆家与程家的渊源如此之深,陆安琪即便不是程易之的爱情归宿,也很适合做他的妻子。至于程与邵的爱情呢……

他暗叹。

他想劝她,爱情不用在乎天长地久,只有曾今拥有就够了。但是她的脆弱正从全身透出来,迫得周遭的空气更加寒冷,他说不出那些残忍的话来。

“我和他,是不同的,对么?”她再问。

魏径庭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邵音音却突然笑了笑,转身来到他的车门口,伸手拉开车门,道,“我们走吧。”

实在是没必要逼着魏径庭这个无辜的人陪着她在这冷得刺骨的大街上受冻,有些问题其实不需要问就已经知道答案。

*

打了镇静剂,上了麻药,伤口缝了六针。手术后陆安琪又累又痛,支撑不下去陷入昏睡。

程易之从她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到楼下大厅。

陆鼎豪正抽着烟斗,看见程易之下楼,向他点头示意。

“对不起,陆伯伯。”程易之在他身边坐下,开口道歉。若不是自己对陆安琪太过绝情,她不会借酒浇愁,更不会不小心划伤自己。

陆鼎豪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是安琪太任性。”

程易之默然。

陆鼎豪吧嗒吧嗒的抽着,然后长叹了一气,“易之,安琪被我宠坏了。从小就有点死心眼,倔,不撞南墙不回头……”

程易之露出苦笑。

“你们的事情,陆伯伯我原不该过问,”陆鼎豪续道,“但是,看着安琪总是不开心,我这个做爸爸的,心里真是难受啊……易之,你能理解么?”

“能的,陆伯伯,”话说到这份上,程易之没有继续沉默的借口,“我知道,都是我不好。”

*

在离开陆府返回住所的路上,程易之一边开车一边反省,是否自己对待陆安琪的方式太过粗暴?刚极易折,陆安琪就是属于一个极刚的人,硬碰硬只能让她更加走极端。可是,若是不用这样强硬的态度拒绝她,还能怎样?难道用怀柔策略?只怕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出染坊来,到时更加难以脱身。

想到这里,他觉得很头疼。

*

进了程易之的家,邵音音放下包,浑身透骨寒意。空调自动调节在27°,不一阵肌肤便暖了……

骨头却还是冷的……

她曲腿坐在沙发里,将头搁在膝盖上,紧紧抱着自己,似是想借这样的姿势寻求安全的感觉。

许久,许久……

外间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她知道,是程易之回来了。

心没来由的慌乱起来,砰砰心跳得让她呼吸不畅,只好大口大口做深呼吸。

‘喀拉拉’声音传来,这是他将钥匙放进了杂物盘中,接着门便被推开来,他的声音随即响起,“音音,还没睡么?”

已经十二点半了,确实该睡了。

她抬头看着。他已将外套脱去,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扣子解开来两颗。

他为什么这么爱穿白色?

白色是最复杂的颜色,由七色混合而成。你以为你看清了它,其实看到的只是表面。

他在她身边轻轻坐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他的手比她的整个大一圈。接着,十指紧紧相握,指根传来疼痛的感觉。

他柔柔问,“有什么想问我的么?”边说边在她额角落下一个吻,凉凉的,带着夜的寒意。

“你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么?”她亦回问。

他想一想,道,“要是我告诉你,有这么一个女人,和我很小便相识。她狂热的追求我,追了十二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将来也不会喜欢她。你信么?”

她闭眼回道,“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程易之很满意这个答案,他将她抱住。半晌,低头看看怀里的女人,依旧微皱着眉。他伸指摸上她的眉梢,想抚平她的不安。

邵音音在他的抚摸下舒展了眉,却不由心中浮起一句词:

才下眉梢,却上心头。